第十四章 人性
還是那個小山坳，那座老舊的房子依舊如風中殘燭一般佇立在那裏，隻是這座老房子如今卻是多了四個中年婦女坐在房簷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閑天兒，最是年輕的一位說道：“三位姐姐，如今母親病重至此，哥哥也已經死了好幾年了，咱們是不是商量一下，萬一有個不測，咱們得讓老人家入土為安不是？”
話音剛落，那最是年長的婦女卻是連忙開口道：“九妹，你這話可說的就不對了，你們都是家大業大，你姐夫死的早，我獨自養著兩個孩子長大，現在老大都已經三十好幾了，還沒找到媳婦兒，我還在發愁呢，這老母親的事怕是我是幫不上什麽忙了。”
旁邊另一個婦女，一臉鄙夷的說道：“喲喲喲~~~五姐，怎麽？這老母親是我們三姐妹的老母親，不是你的不成？嗬嗬，你家老大沒媳婦兒，我家便輕鬆了嗎？我那兩個孫子還在換尿布呢。”
另一邊一個胖胖的婦女連忙接口道：“就是，六姐說的沒錯，我家老三也沒結婚呢？”
那九妹看著三人推諉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悲涼之意，這便是母女嗎？其實誰不知道這三人都是家大業大的人？五姐的老大雖是沒有結婚，但是在外地可是高工資的技術工，她自己本身也是改嫁了一戶人家，在城裏定居著；六姐更不用說，兒子在市裏做了幾年的高官，如今更是在省會那邊開著一間鋼鐵廠，卻是在這哭著窮；那個胖婦女是八姐，雖然說三個孩子都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但是也算是富裕之人，便是看她的樣子也是富態。反觀自己，婚姻不幸，老公在外麵胡搞，家裏兩個女兒還在讀書，自己一個人在工地上打工供養著兩個孩子吃穿用度，真要說窮，怕是……唉~想到此處，她不禁心中一陣苦澀，這是造的什麽孽啊！看了看身後的老屋，想著那土牆後麵奄奄一息的老人，兩行清淚不禁滾落下來，低頭輕聲道：“我雖然知道幾位姐姐都有難處，但是這老母親已經這般了，總不能讓她身死不能入土吧？”
五姐琢磨了一下，咬了咬牙道：“這樣吧，好歹是咱們母親，咱們合計合計，盡力而為如何？”另外兩人見是抹不開了，也隻得點了點頭，五姐接著說道：“我卻是沒多少，這樣吧，我出一千。”說著便是從挎包裏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票子，從裏麵抽出十張，遞給老九道：“九妹，這錢給你，我呢明天還要上班，不能來，萬一老母親有個三長兩短的你打電話給我。”說著便是跨上挎包，飛也似的逃了。
那老六看到老五溜了，開口鄙夷道：“嗬~~這五姐倒是奸猾。”然後從兜裏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響了幾聲那邊接了起來，隻聽老六說道：“你下班沒？下班了去取兩千塊錢送到老家來，老母親怕是不行了，咱們湊點給她安埋了。什麽？多出點？你錢多是不是？哪那麽多屁話？讓你拿多少過來就拿多少過來。”說完便掛掉了電話。轉頭一臉無所謂的看著老九道：“九妹啊！你不知道，最近小磊的鋼鐵廠不景氣，我們老兩口有多少錢？還得幫他貼補點，兩個孩子還要花錢.……”
老九低著頭輕聲答道：“六姐，我知道的。”
老六卻是不管，繼續說道：“你知道就好，都說我們家有錢，其實呀，那有什麽錢？小磊做點生意也沒見他怎麽賺錢，倒是隔三差五的問我們兩口子拿，兩個孩子也是丟在家裏不管不問。唉~~”
老八見老五老六都給了，也是推諉不掉了，於是也從兜裏掏出一疊票子，遞給老九道：“妹妹，姐姐隻有這麽多了，也不用數了，你全都拿去吧。”
老九接過老八遞過來的票子，看著疊的整整齊齊的薄薄一疊，不用數，她都知道這是數好了的，多則兩千，少則一千。看著兩隻手裏拿著的錢，老九低著頭，死死的咬著嘴唇，鮮血絲絲的沁出嘴角，強忍著哭聲道：“姐姐你們要是忙就先回去吧，我來照顧母親就好。”
二人聽到這個眼睛一亮，連忙站起身道：“那就麻煩九妹了，我們就先回去了。”說完便是快步走下門口的石階，沿著小路走了。
看著兩人轉過小山坡的背影再也看不見，老九再也忍不住了，伏在膝蓋上低聲抽泣了起來，十月懷胎，養育二十載，便隻值這一兩千塊錢嗎？這個時代，一兩千塊錢能幹嘛？別說安埋老人了，便是過年過節在好點的飯店吃一頓怕是都不夠的，越是想，心中越是難過，又怕那隔牆的老人聽到，老九死死的咬著自己的手臂，黃色的齒縫裏不一會便是流出一絲絲的鮮血，喉嚨裏想起一聲聲低沉的哭聲。
“咳咳~~元傑~~元傑~~”土牆後響起一聲聲衰弱而蒼老的呼聲。
老九連忙擦幹臉上的淚痕與嘴角的血跡，將袖子擼下來蓋住小臂上的齒痕血印，整理了一下心情，換上一張笑臉才跑進屋去，屋裏很昏暗，因為沒有交電費的願意，老屋早就不通電了，燈已經不亮了，透過窗戶射進來的陽光依稀可以看到昏暗的屋裏有著一張破舊的木床，上麵躺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麵色蠟黃，身上蓋著一床髒兮兮的被子，兩眼無神的望著屋頂，嘴裏呢喃的呼喚著。老九走上前去握住老人蒼老的手道：“媽~你醒了？”
老人這才轉眼看著老九道：“是老九啊！元傑還沒回來嗎？”
老九笑了笑道：“媽，元傑在外地呢，忙著呢。”
老人歎息道：“唉~~這孩子，我怕是見不到了。”
老九安慰道：“媽~你說什麽呢？你很快就會好的，元傑在外地找到女朋友了，很漂亮的，下次回來的時候會帶回來給你看的呢。”
老人笑了笑，沒有回答，輕聲道：“老九，我想去外麵坐坐。”說著就要掙紮著做起來。
老九慌忙扶住老人，將她架起來。老人坐到床邊，顫顫巍巍的穿上那雙洗的脫色的鞋子，在老九的攙扶下，緩緩的走出屋子，坐到了屋簷下的椅子上，看著遠處的小山坡，低聲說道：“老九啊！看到那個小山坡了嗎？每次元傑那孩子回來都是到哪小坡上就開始喊我，然後就一路小跑回來，每次都是跑得饅頭大汗的~~”老人自顧自的說著，卻是沒有注意身旁的老九漸漸的又低著頭抹起眼淚。
待到老人聲音停下，老九才抬起頭，強裝笑臉道：“媽~他會回來的。”
老人卻是臉色平靜的道：“老九啊~其實我心裏明白著呢，元傑這孩子不會回來了，我是見不到他了，隻是，我有些擔心，我不在了，沒人幫他看著這老房子，要是房子不在了，他就找不到家了。老九，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那裏，我得幫他看著這房子，看著這個家。”老人抬起顫抖的手，哆嗦著手指指著那小山坡道。
老九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帶著哭聲道：“媽，會的，他會回來的，他會找到家的。”說著瘋魔了一般跑到壩子裏淒厲的喊道：“元傑啊！你快回來吧！回來見她一麵，就當我求你了，求求你回來見她一麵吧！”
老人看著壩子裏跪在地上瘋吼的女兒，臉上閃過一絲紅潤，看著那小山坡，帶著一抹笑意道：“老九，你看~~他回來了呢~~”
老九楞然的抬眼望去，小山坡仍舊是那個小山坡，哪有半個人影，再轉頭來，老人已經閉上了雙眼，臉上帶著一抹笑意.……
老人走了，似乎是帶著遺憾，但是似乎又沒有遺憾，隻是人死燈滅，也沒人知道她臨終前那抹笑意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是老人終究是走了，老九默默的收拾著一切，打電話將三個姐姐叫來，請了水陸道士，做了一場簡單的法事，三個姐姐卻是哭的驚天動地，老九反而是冷眼旁觀，便這樣送老人入土了，遵從老人的遺願，老九不顧三個姐姐的反對，在哪個小山坡上找了一個風水湊合的地方將老人埋了下去，三個姐姐卻是一直抱怨什麽那地方風水不好，影響後人之類的。
老九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冷笑：就你們還要後人？不斷子絕孫都是蒼天無眼。眼神飄忽的看著藍天，農村的天空一塵不染，空氣也是格外的清新，加上新翻泥土的芬芳，隻是這一切卻是顯得格外的冰冷了，冰冷的心，冰冷的人，還有……這冰冷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