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4章 王者之迷
市長辦公會暨黨組擴大會開了兩個多小時,會議時間雖短卻開得人心惶惶,個個說不出的堵。與即將被砍項目有關的,自然抓狂得難以復加;無關的也憂心忡忡害怕大的動蕩到來。
世間萬物利字當先,兩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領導立足未穩便將刀子揮向甸西利益集團,分明不打算過安穩日子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知多少無辜者將捲入其中,想想也頭疼。
風暴眼中心的庄驥東和白鈺倒很淡定,會議一結束,庄驥東隨即到甸寬縣開展調研;白鈺則叫了副秘書長岑波「到工地看看」。
對,沒叫荀禮源安排的綜合二科科長周健進。
白鈺就是當眾給荀禮源傳遞信息:不是你安排什麼,我就服從什麼,必須徵得我同意才行!
「城區範圍城建工地都跑一遍了,這會兒有點晚,就到最靠近的市北郊黃花嶺?」岑波請示道。
「那邊有個污水處理廠擴建二期工程,」白鈺頜首道,「行,去轉轉吧,確保天黑前趕回來。」
岑波頓時猜到白鈺原來並沒有想好去哪兒,純粹臨時起意,這是為什麼呢?聯想到庄驥東散會後立即前往甸寬縣,連貫起來豁然開朗:
他倆深知今天下午會上拋了個深水炸彈,必將引發各方強烈反應,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清。
因為隨之而來必定有討價還價,有說情打招呼,有透過各種渠道施壓,但只要庄驥東和白鈺堅決不鬆口,會議通報流程肯定要一步步走下去,無人能夠阻攔。
一路上白鈺的手機響個不停,有表示關切的,有詢問後續正策的,還有探討執行標準的,對此白鈺答覆非常簡潔:
「以會議通報為準。」
邊接電話邊來到黃花嶺污水處理廠擴建工地,只見一圈圍檔圍得緊緊實實,鐵門緊鎖,裡面半個人影都沒有。
岑波四下聯繫承建商、工程商、包工隊等,不是在外地就是臨時有事,反正支支吾吾說不出名堂,問及停工原因卻眾口一辭,說本身就沒簽合同,正府透過甸寶只給了15%預付款其餘都要求墊資。邵市長去世消息傳來后,工人們要求發工資、設備商材料商要付貨款、甸寶和住建局相互踢皮球,老闆們一看索性遣散施工隊一拍兩散。
「工程議標價多少?」白鈺問。
岑波道:「黃花嶺工程倒是47個城建項目里少有的走了招投標程序,中標價12.7億。」
白鈺覺得不可思議:「沒立項居然能走正府招投標程序?豈非典型的逆操作?」
岑波嘆了口氣:「邵市長一聲令下誰敢不從?每次就那句話,或按照我的要求辦,或立即捲鋪蓋走人。」
白鈺搖搖頭。
環顧四周山峰,冷不丁問:「大家都叫你岑半仙,有這事兒?」
岑波尷尬地笑笑,道:「純粹閑著沒事幹在家裡鑽研周易八卦,當不得真的……唉,偏偏有人當真,關鍵時刻拿出來作為黑料進行人身攻擊,我也就認了……」
「周易乃東方玄奧文化的精髓,花時間研究很有益處,」白鈺道,「有專家認為周易與八卦實質是外星文明的數學科目,裡面包含有相當深刻的數理、邏輯、物理、天文等高深莫測的前沿科技。」
岑波立即神采弈弈如找到知音,欣喜地說:「沒想到白市長也有研究。的確,絕大多數人都把周易等同於迷信,認為與荒誕不經的山海經等神話傳說是一類,殊不知大量考證證明山海經裡面很多人物、動物、自然景觀都事實存在,只不過換了種觀察角度和敘事方式罷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點都不錯,很多人如同井底之蛙就知道坐在家裡否定這否定那。」
「岑秘書長也經常到郊外走走看看?」
岑波信手一指:「山嶺那邊有座黃花寺,是甸西第一大寺,省領導——宇文書計、岳申長等都來過,香火很旺呢。」
白鈺雖露出有興趣的樣子,腳底卻沒挪動,微笑問道:「儲書計也常來么?」
「儲書計只有陪同省領導時過來,他好像不信這些……」
「敬柱香聊表心跡,與信與不信沒關係嘛,」聽岑波這麼介紹,白鈺才一揮手道,「有山必過,有廟必拜,人之常情……走!」
岑波目光閃動,側身單手擺了擺示意隨行的柴君、鍾離良以及城建系統陪同人員都留在原地。
身為副秘書長考慮得周全些,進廟敬香這種事雖說無關信仰,也談不上搞封建迷信活動,參與者越少越好,防止遭人口舌。
走在山路上,岑波笑道:「白市長來得突然,可能碰不到黃花廟方丈釋迦,不過他閉關修行的時間多露面的時間少,宇文書計來了兩趟都沒遇上,只得自嘲與佛無緣呢。」
「提前預約也不行?」白鈺好奇地問。
「釋迦每次閉關動輒兩三個月,有一次長達十七個月,沒法預約啊。」
「即使見了又如何?」
「方丈按善緣贈送開過光的吉祥物,據說能夠辟邪消災、保佑平安富貴。」
「岳申長獲贈什麼?」
岑波一拍腦門說:「對對對,岳申長大概三年前來的,當時釋迦送了一隻玉鎮!」
「玉祭品的一種,蠻好。」白鈺道。
「這次岳申長調任正協主席,不正好暗合『鎮(正)』嗎?」岑波眉飛色舞地說。
白鈺一怔,不覺莞爾道:「這麼聯繫啊,哈哈哈哈……」
說說笑笑來到黃花寺,此寺深藏於林間山谷,由下向上看寺宇壯麗莊嚴,景色清幽,雲影天光,泉聲松籟。時值傍晚暮鍾餘音回蕩,恍惚間覺其迷極其光者,儼然超脫於三界之外;站在寺前眺望峰頂,見白雲籠罩,猶如幢蓋覆頂。
「好一處世外桃源!」
白鈺感慨道,其實他並不信佛,從小到大絕少到寺廟敬香求佛,今天真是吃了個閉門羹一時興起,想想大概就是佛家所說的緣分吧。
小沙彌已準備關門,岑波急忙阻止並找到級別較高的僧人——他負責正府後勤也經常與各寺廟等打交道,這張臉就是通行證。
出乎意料,僧人說老方丈突然結束閉關正在焚香沐浴,馬上便可會客!
「太好了,太好了!」岑波笑得嘴都合不攏,「緣分啊緣分,早來半天都不行。」
前往禪室時白鈺低聲問:「老方丈……方丈年歲已高么?」
「九十一歲。」
「噢——」
幾分鐘后釋迦在兩名小沙彌攙扶下緩緩坐到草蒲團上,雙手合什道:
「今日打坐偶感心血來潮,猜想有貴客前來,便自出了關,原來是白市長,阿彌托佛——」
白鈺也雙手合什道:「打擾方丈靜修,實在過意不去。」
「白市長……全名是?」釋迦問道。
「單字鈺。」
「乳名?」
「小寶。」
釋迦長長「哦」了一聲,雙手摩挲佛珠似在沉思,白鈺也算見過大世面的居然被老方丈的氣度所懾,屏息靜氣耐心等待。
良久,釋迦在掌心一筆一劃寫了個字,道:「請問白市長這是何字?」
「王。」白鈺不解地答道。
釋迦道:「漢字千變萬化,唯獨王字世代相傳恆久流長始終為三橫一豎,甲骨文、金文、行書、草書莫概能外。何為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橫代表世間萬物,一切『有』與『無』俱含在內;一豎貫穿三橫即象徵吾家之道,寓意『吾道一以貫之』,若能如此方可成王。」
「請方丈指點迷津。」白鈺道。
「白市長……」釋迦說到這裡瞟了岑波一眼,岑波會意立即輕手輕腳退出去,「請白市長去掉其中一筆……」
「呃——」
白鈺覺得有點象智力遊戲,不假思索道,「最上面一橫吧。」
釋迦仔細端詳他,隔了會兒道:「土能載物,萬物由土而生,上無所限。白市長,若根基紮實腳踏實地,必定厚積薄發成就大事!」
白鈺若有所悟,恭敬道:「感謝方丈教誨。」
釋迦點到為止並不多言,閉上眼道:「也有請秘書長,來了就是緣分。」
「謝方丈……」
白鈺起身又深深一躬,出門后讓岑波進去。岑波激動得差點被門檻絆倒,據說釋迦只在二十多年前替人測過字,之後不管如何懇求都不肯。
同樣也是「王」字,岑波想了想選擇去掉中間一橫。
「工者,上有頂下底,四平八穩度一生;工之人,仕之拙,秘書長精通周易想必亦有所料。」釋迦悠悠道。
岑波沮喪地垂頭道:「自測命運沒有準數的……」
兩人在小沙彌陪同下穿過巷道回到寺門前,這才想起還沒得到釋迦贈送的開光吉祥物,岑波急急跑回禪室,卻被告知老方丈繼續閉關修鍊了。
白鈺聞之毫不介意,笑道:「真正的緣分……此行收穫滿滿,我已經很知足了。」
「老方丈的確是得道高僧,」岑波道,「關於測字,老方丈說過有違天道故而輕易不肯出手,未經證實的消息是老方丈自規一輩子不準超過六個字,也不知今天我測的與白市長的是否為同一個……」
「嗬嗬,岑秘書長好奇心很強啊。」白鈺微笑道,並不正面回答。
岑波雖然心痒痒地很想知道釋迦到底對白鈺說了什麼,卻知白鈺肯定不會說,釋迦當然更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