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4章、清官好官
「眼下我打聽到一個機會,是正陽透露的,」嚴華傑道,「去年下半年隴山出了樁貪腐大案牽連不少領導,申委常委就拖下水兩位所以給正陽和竇曉龍騰開位置。案子發展到現在又有新線索,可能涉及到申委副書計兼正法委書計——原先調查進展遲緩、大量關鍵證據遺失就跟他有關係,所以……據中林說鍾紀委要撇開隴山請振興領導小組紀檢室參與,從附近幾個省抽調人手進行鏟底式清查……」
方晟頜首:「那位副書計凶多吉少。」
「不單如此,經查現任副申長兼公安廳長跟他一路人,也被勒令靠邊站由常務副廳長主持工作,」嚴華傑道,「查了段時間又發現常務副廳長也有問題,嘿嘿,隴山公檢法算是爛到根了!」
念如電轉,方晟沉聲道:「正陽建議你到隴山接任副申長兼公安廳長,主持調查貪腐大案,立功后順勢晉陞常委主管正法委?這兩步做起來可不象說起來那麼容易,處處是坑,華傑要想惦量清楚啊!」
「這件事正陽提議后我足足考慮了三周……我知道方哥所說的坑在哪裡,一是爛到根的案子查到最後很可能參照尚昭的模式,以穩定大局為前提輕輕放過,那樣的話我就無功可言;二是調查偵辦過程中不可避免要得罪很多人,即使立功也不可能晉陞常委,那麼從朝明調到隴山我是自討沒趣。」
「除非組織部門談話時給你明確承諾,可問題是哪個看得清前面的路?鍾紀委做不了鍾組織的主;鍾組織也不買鍾紀委的賬。」
嚴華傑看著不遠處進進出出、三五群或抽煙或閑聊的人群,低沉地說:
「可我還是想賭一把,方哥。您擔心的這些正陽也考慮過了,他說咱們這些人混出頭是為了多做實事,當缺乏向上動力、耽於享受的時候,就是咱們應該考慮激流勇退的時候,否則必須隨時處於戰鬥狀態——您在中林面前說過,到咱們的級別已是驚喜還怕失去什麼?」
眼睛一亮,方晟重重捶了嚴華傑兩拳,道:「華傑說到我心坎上去了!對,隨時戰鬥,這本來就是咱們黃海出來的風格,誰退縮誰是甭種!那麼第一步是什麼?請竇曉龍在常委會支持正陽關於異地調任公安廳長的提議?」
「是的,常委會裡本土勢力還是很強大,也不排除暗藏在暗處的貪腐常委沒浮出水面,正陽獨木難支,」嚴華傑道,「正陽跟竇曉龍沒有交集,關係泛泛,不便私下請託。」
「沒關係,有時間我找曉龍談談。」
方晟如此爽快不是沒有原因,一周前竇曉龍剛剛找過他。
竇曉龍的秘書鍾洋洋——就是協助楚中林安然乘機離開黃樹的那位年輕人,大概因為竇曉龍平時得罪的人太多,或者鍾洋洋自己也得罪不少人,去年沈直華調離大肅前最後一次常委會主持人事任免時,其他人都很順利唯獨鍾洋洋遭到各方狙擊!
這叫打狗給主人看,就是不給竇曉龍面子。
為確保整體調整名單通過同時也無心戀戰,沈直華把鍾洋洋的問題暫時擱置,假意私下對竇曉龍承諾盡量做相關常委的工作,沒過幾天便調走了。
缺少沈直華支持,新任市委書計情況不明又不敢明確表態,直到竇曉龍離開大肅都沒能解決鍾洋洋待遇問題。
竇曉龍沒帶鍾洋洋去隴山,這也是體制規矩——不管秘書還是重點培養幹部,只能帶一個地方,不然跟在領導後面走南闖北豈不成了私人團隊?這是組織部門嚴厲杜絕的現象。有人說愛妮婭就帶朱勤去了兩個省份,那又不同,朱勤的工作調整是由鍾組部出面、愛妮婭提議,而非方晟那批人主動發起,鍾組部只做背書。
這也是方晟離開百鐵時蘇若彤哭得淚人兒似的原因,她心裡清楚以後再也不可能跟在他身邊,他也沒理由再把自己調到哪怕是靠近的地方。
思來想去,竇曉龍找方晟出面拯救鍾洋洋——隨著他的調離,鍾洋洋還可憐巴巴地在正府辦綜合處掛了個副處待遇科長,被打壓得慘不忍睹,最新消息是準備下派到縣裡任閑職,幸好竇曉龍厚著臉皮向新任市長打招呼才暫緩。
準備請方晟以人才引進方式把鍾洋洋調到渚泉,起碼弄個副處實職最好提拔正處。
機場現場協調、施壓警方的全過程,方晟事後聽賈復恩彙報過,對鍾洋洋頗有好感,因此一口答應下來。
到方晟、竇曉龍這樣的層面,類似做法不叫交換,而是體制允許範圍內互惠互利行為,性質屬於符合規則的擦邊球,出於善意、公心並非為了謀取私利或不可告人目的。
一直以來傳統思維總覺得領導幹部必須做到「兩袖清風」、「剛正不阿」、「出污泥而不染」,其實是過於理想化,用完美的道德標準去束縛體制官員。
自古以來,「清官」與「好官」從來不是一個概念。
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寧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海瑞對人對己都嚴苛到極致,死後家裡無錢下葬,這兩位是標準的清官。
清官是不是好官?答案是不一定。
陶淵明多地為官政績寥寥且不提,海瑞在歷史上聲望實際上非常低,儘管他一生踐行「忠孝」二字,史學家的評價是「盡忠如螻蟻,盡孝似禽獸」,結了三次婚納了兩房妾,女人們下場都非常悲慘。
海瑞在江蘇輾轉做官,每次升遷時所在地老百姓都敲鑼打鼓歡送,而赴任地大戶財主們則望風而逃,其為人可見一斑。
清官最容易獲得民間認可的便是動輒「掛冠而去」,誓言不與貪庸官員同流合污,可是再往深處想一想,清官們都辭職了,位置讓給了誰?
這樣分析,清官為了自身清譽不負責任地辭職才是對老百姓最大的傷害。
何為好官?
戚繼光在老百姓心目中是能征善戰、抗擊倭寇保家衛國的大英雄,然而史學家研究發現他堅持多年、出手豪闊地給朝廷首輔張居正奉送厚禮,重金購買時稱「千金姬」的美女送到府上,並苦心費詣投其所好,尋找傳說可以壯陽的「海狗腎」讓張居正煲湯,喝了之後體內似有火球滾動,三九寒冬都不戴帽子。
可想而知張居正其實也不正。
戚繼光的傾情投入得到什麼回報?在軍餉劃撥問題上,張居正從來不吝投入,正因為此戚家軍從招募到訓練再到兵器打造都精耕細作力求完美——戚家刀至今還鋒利無比,率軍在浙、閩、粵沿海諸地抗擊來犯倭寇,歷十餘年大小八十餘戰,「百姓歡悅,倭寇喪膽」。
他離職時,「領將印三十餘年,家無餘田,惟集書數千卷而已」,可見他儘管某些做法似乎不得體、見不得光,但事出有因,發自公心,沿海大片領土、數十萬老百姓安危得以保全,這才是真正意義的好官。
會議期間陳皎找方晟談了兩次,核心也是出路問題。
爭取臨海申長未果使陳皎清醒地意識到儘管有沿海發展大戰略成功實施的輝煌,在京都和沿海發達省份領導們眼前道行還不夠,連排名靠後的臨海都去不了,其它地方乾脆別提。
唯有再打著支窮支邊的旗號轉戰中原、西南、西北等經濟相對落後的省份,憑藉幾年來在雙江的實踐積累短期內提振GDP大概不成問題。
中原六省當中黃樹不太可能,於道明以領導小組副組長兼代申長身份幹得有滋有味,於情於理近兩年不可能動;原山申長解忠耀剛上任沒多久;三相申長刁永林近幾年幹得有點吃力,但衛君勝虎視眈眈;隴山那邊情況比較複雜,在貪腐大案塵埃落定前說什麼都太早;只剩下黃砬、上高兩省。
黃砬申長年紀雖大幹勁很足,特別注意配合振興領導小組規劃、施工和監督,「井」字型中原交通樞紐工程要數黃砬境內進展最快,事故最少,為此獲得於道明高度肯定,正務院也特別通報嘉獎;上高申長是鍾組部後備幹部出身,行事果斷作風大膽,算得上有魄力有擔當的領導,可惜時運不濟,去年以來轄內接連發生特大礦難、交通事故,春節期間被網友戲稱為「最不可能發生火災的地方」——省消防總隊大樓突然失火,調集大批救火車前來撲救未果,把大樓燒得只剩下空架子,顏面無存。
這兩位申長都有換的理由:一個年紀問題,一個重大事故問責。
從陳皎透露的意思看最高層不太想頻繁換將,力求保持領導幹部隊伍相對穩定、建立良性的晉陞退出機制,問責固然很重要,但動輒掄著棍子亂打一氣會影響公務員整體士氣,自嘲幹事不如運氣,很多事故的確是天災人禍無法避免。
但如果換也有換的道理,體制微妙就在於此,沒有絕對真相,就看從哪個角度詮釋。
所以體制內又有句話:千權萬權,抵不過解釋權。解釋權是壓倒一切的權力。
陳皎的想法——或許是陳首長的想法,換將工作最好有人推動一下,在這個問題上最有發言權的就是於道明。
早在正務院下發的關於成立振興中原領導小組紅頭文件里就明確說過,領導小組有權依據實際情況和工作需要對中原六省主要領導的調整提出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