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有驚無險
容若的這個舉動,擺明了就是諷刺富察氏並非正室,晚輩向她行禮隻需用一般禮,隻有大夫人才受得起正正經經的大禮。可富察氏平日百般精明,今日碰到納蘭卻變得遲鈍,連諷刺也看不懂,還微微額首回禮。
長泰將一切看在眼裏,卻並沒有發話,隻是沉著臉。默了半晌,長泰道:“既然妹妹有客來探望,大哥便不打擾了。”他對著富察氏道:“額娘,咱們回罷。”
我目送著長泰離開,等他拐出院門消失後,筆不自覺地落了下來。我重重地咳起來,忍了許久,如今一咳許久也停不下來。落秋忙去倒水,納蘭走過來,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開披在我身上,輕輕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
落秋一邊過來喂我喝水,一邊嗔怪道:“大公子和二夫人實在太過份!小姐病得這樣重,他們卻還來為難小姐!”
我扯了一下落秋的袖子,示意她閉嘴。落秋麵色沉下去,不再言語。納蘭清冷的聲音:“你母親是一品誥命夫人,姐姐又是國母。你的身份,本不用理會他們。”
我喝了水,覺得神色清明了許多,我直起身,重新拿起桌上的筆,慢慢寫道:孤立無援,唯有如此,才可自保。
納蘭盯著這幾個字半晌,蹙眉道:“你在這個家不開心。”
不是問號,是句號。
連納蘭也看得出我在這個家待得不開心。縱有阿瑪額娘千般疼我憐我,可除了落秋,沒人知道我心中的恐懼和憤怒。以前姐姐在家時,我總能與姐姐舒一舒我心中的煩悶,告訴她我心中所想,可如今連個可以說的人都沒有。納蘭、福全再與我親厚,這家醜總是不能與他們說的。我歎了口氣,在紙上寫上寥寥幾筆:隻願公子對方才事,隻當未見。
納蘭略掃過一眼,卻未答話,忽然咳了幾聲,他有意克製著。他清了清嗓子問:“你為何不說話?”
落秋立時接過道:“小姐的嗓子被湖水凍傷了,暫時不能言語,太醫說要靜心休養一陣子才能恢複。”
我將筆擱下,手已經有些無力發酸,不能再多寫。誰知我剛放下筆,突然感覺身子一輕,被人打橫抱起,我潛意識驚呼一聲,隨即傳來納蘭溫和的聲音:“失禮了。”
落秋也驚訝,不過隻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向我床邊,為我整理床鋪。
第一次被男子這樣抱著,我心中本羞澀不已,隻是餘光中瞥見納蘭坦坦蕩蕩,我便不好扭捏,於是也裝作大大方方的樣子。第一次離納蘭這樣近,我不由自主地欣賞著他那好看的側顏,柔和的棱角和白皙的肌膚。好看的男子總是那麽的吸引眼球,隻是吸引歸吸引,對於美男子我總是奉行一個原則:隻欣賞,不覬覦。我心裏暗暗想著,不知納蘭日後的真命天女該怎樣感謝我,難得青梅不覬覦竹馬呀!
我被輕輕地放在床上,落秋伸手替我將鬥篷解下,納蘭立起來轉身背對我站著。落秋扶我躺下後,將納蘭的大氅還給他,納蘭接過,這才回頭默默地看著我。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索性撇過臉去。
好在落秋化解尷尬:“納蘭公子,您怎的恰好這個時間過來?”
納蘭側過身,淡淡道:“止墨出去替我抓藥,恰巧看見紫……紫……抱歉,那個丫鬟叫什麽名字?”
“是紫杉!杉樹的杉。”落秋驚喜,又道:“莫不是紫杉告知了止墨,止墨又轉述與公子?那紫杉呢?怎麽沒與公子一道回來?”
納蘭淡然地點頭,算是落秋料對了,“止墨通知我後,我怕景汐有事,便先趕過來,止墨稍後便到。至於紫杉,她仍按你的吩咐去了裕親王府,裕親王府遠了些,按她的腳力,裕親王大抵此刻才能收到消息。”
納蘭說了許多,我費力聽了一些,卻隻聽進去“抓藥”兩個字,我想起他在冰天動地的天氣裏,為我站了兩天兩夜。我撇回頭看著納蘭,也不管嗓子,吃力地開口道:“你的身子……”
納蘭截斷我的話:“我不礙事,倒是你的嗓子,我聽著傷得不輕。這幾日你別說話也別多思,好好將養。”
我聽話地點點頭,剛躺下去,止墨便呼哧呼哧大口喘著粗氣走進來:“公……公子!”
納蘭和落秋同時側過身去,止墨一手叉腰,一手按著胸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兒。落秋道:“你這麽急做什麽?”
止墨邊喘氣兒便對落秋道:“快!快給我倒杯水來!”
落秋搖搖頭,無奈地去替他倒水。
止墨接過落秋遞過來的茶,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喝完將茶杯往落秋懷裏一塞,向納蘭抱怨道:“公子騎馬過來,我可是靠雙腳跑來的!這會子已是……已是累趴下了!”
落秋被止墨逗樂了,掩嘴笑道:“我可沒見你累趴下。”
“好在我底子好!身子雖還未趴下,心已然趴下了!”止墨哼唧道。
納蘭輕咳一聲,喉嚨中略有笑聲。
有時候我在想,止墨這麽逗比的性格,儒雅有禮又風度翩翩的納蘭是怎麽受得了的。後來覺得,也許納蘭本沒有看起來的那般古板無趣,隻知讀書品詞,到底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孩子總還是有孩子的童真和玩心的。
落秋欲給納蘭和止墨搬凳子,納蘭道:“別給他搬,叫他趴著便是。”
落秋一愣,想了良久才想明白納蘭是在開玩笑,咧唇笑道:“聽公子的,便叫他趴著罷。”
止墨一臉無語的表情,直接跑到桌旁往腳凳上一坐:“你們不給我坐,我自個兒坐!”
止墨兩手扶著腳蹬,翹著二郎腿的可愛模樣讓我著實想笑,憋了半天沒忍住終是嗬嗬嗬地笑起來。止墨剛想對我說什麽,一聲清朗的聲音伴隨著陽光傳進來:“你們在講什麽這樣高興?”
一抹青衣晃進來,落秋和止墨見到來人後忙下跪行禮,“裕王爺萬福!”
納蘭也欲下跪,福全忙伸手扶他:“聽聞公子在內大臣府前站了整整兩日,身子也凍傷了。這些虛禮可免。”
納蘭便順勢向福全作揖:“謝王爺。”福全隨口對落秋止墨道:“起來吧。”
落秋疑惑道:“王爺,方才您說的那件事,您是怎麽知曉的?”
落秋正中我的疑問,福全笑道:“才子的消息自然比別人傳得快,如今京城裏還有誰人不知的?”
果然,八卦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這一點,現代和古代都沒有什麽分別。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兒,落秋哦了一聲表示明白了,她偷偷瞟了我一眼,抿唇偷笑。我曉得她在笑什麽,我本不願這樣高調,高調意味著容易被卷進是是非非,我想在清朝過平淡的日子,交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日日有人作伴、聊天、喝茶。可如今看來,這些夢想是不可能實現了,納蘭的這個舉動,大抵讓全京城的人都誤會了,若不是我深知納蘭原就是重情重義的人,無論哪個朋友出事他都會心急如焚,我隻怕也會誤會。如今大抵我已經成為全京城女子的公敵,可我這公敵做得實在是冤枉。
福全沒看出我的愁容來,繞過納蘭向我走過來,關切道:“今日可好些?”
我原想搖頭,一中午被那兩個討命鬼折騰得身心俱疲,可我也不願讓他們擔心。我下意識點點頭,給他扯出一個笑。
納蘭在福全身後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又轉身負著手,往門口站著。
落秋卻為我打抱不平:“王爺,恕奴婢多嘴,小姐哪能好多少?方才……”眼看落秋就要說出來,我忙打住她:“落秋!”
話剛吐出口,寒氣就嗆了進去,我立即咳起來。慌亂間,感覺有兩隻手同時附上我的背,愣了一瞬,其中一隻手忽然撤走。
我緩了過來,側過頭,隻見福全坐在床沿,拍著我的背。納蘭在不遠處站著,一隻手微不可見地放回身後。福全關切道:“這時候你還要管落秋說漏嘴什麽嗎?若不是納蘭公子先敢來,我隻怕也會知道是什麽事情。”
福全扶著我重新躺下去,我費力道:“無……無可奈何才去請你。”
福全看著我病怏怏的樣子,不忍道:“罷了,你不願說便不說罷。隻要你懂得有麻煩來找我便是。”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昨日福全進宮的事,“宮裏……”
福全道:“你如今主要的任務便是休養,其他的事不著急,等你嗓子好了,我慢慢講與你聽。”
我見福全沒有半分愁緒,猜想太皇太後的責罰也不會太嚴重,便點點頭。如今我這幅樣子,便是講與我聽我也回應不了,福全說的不錯,等我嗓子好了再談也是一樣。
我躺著便不言語了,福全見我定下心來,便道:“你也折騰了一晌午,該累了,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吧。”
我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來。福全幫我掖好被子,轉身對納蘭道:“納蘭公子也需休養,咱們這便回罷。”
納蘭望了我一眼,我微微額首,納蘭看回福全,躬身作揖道:“這便走。”
福全走在前頭,納蘭隨後緩步跟上,止墨本跟著納蘭往外走,剛要跨出門檻,卻又偷偷跑回來走到我麵前快速且小聲地對我道:“二小姐可要快些好起來!不然咱們公子可就白病一場了!奴才告退!”隨即風一樣似的跑了出去。
我被他的舉動逗樂了,與落秋相視一眼,默契地笑起來。落秋笑道:“納蘭公子有這麽貼心的書童可是福氣呢。”
我笑而不語。雖被止墨可愛的舉動逗樂,但細細想來,止墨確實是真心為納蘭著想,也可能是有關心我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