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紅鸞星動
一身褐紅色的衣袍,腰間綴著一枚圓潤剔透的羊脂玉,身披一件墨色的大氅。福全便這般神氣地進來了。我難得見他這樣規矩的打扮,一口熱茶沒咽下去,差點噴出來。不知為什麽,看慣了狂放不羈的福全,再看這穿得體體麵麵的裕親王,心裏就忍不住想發笑。
福全看見我精神的樣子,便道:“看來是大好了,我本還帶了上好的長白山人參來,如今怕是用不上了。”
我抿唇笑道:“用得上用得上,我不用還能孝敬我阿瑪,總不會浪費。”我擱下茶盞道:“再說了,裕親王賜的禮物,借我天大的膽兒也不敢再退還給您哪!”
福全被我取笑,隻哼了一聲:“天下哪有你不敢的事情。”
我撐著椅背站起來:“承蒙裕親王抬愛,那景汐日後可要再多做幾件膽大的事情。”
“快別!去年你給我出的主意差一點便讓我被三弟處置了,你若再做幾件膽大的事,千萬別告訴我,我可還想多活幾年。”福全一邊接過落秋倒的茶,一邊絮絮叨叨。
我驚道:“你說的可是鼇拜的事?說起這事我也想問問你呢,皇上托曹寅帶給我的那封信是什麽意思?”
福全睨了落秋一眼,朝我使了個眼色。我道:“留她在這吧,落秋是我的貼身丫鬟,信得過。”
福全點點頭便讓我坐下,沏了杯茶給我,緩緩道來:“那日我聽了你的話,將你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全複述給了三弟。三弟聽了我的話原本便怒了,直言我不守信用,明明之前答應了他的計劃,如今又搬出了第二計劃來。除此以外,他的意思是此刻計劃已然開始實行,如今斷然沒有再更改的道理了。然而他冷靜下來後,想了許久,突然又開口了。我原以為照三弟的臉色,這件事是商議不下來的,沒想到三弟竟開口便問我發落鼇拜的事究竟是不是我的主意,我一開始是一定守口如瓶的,無論怎麽問我也不會說,我自然記得允諾過你什麽。誰知……誰知他突然問我進宮前去了哪裏,我沒防備,便脫口而出……因此……”
我額上三條黑線,這福全實在太耿直了……我扶著額:“因此你將我賣了……”
福全瞥了我一眼,佯裝拿起茶杯喝茶,弱弱道:“也不算賣了你罷……我也不是有意的。”
我搖搖頭,繼續追問:“那後來呢?皇上怎麽會同意的?”
福全如實答道:“當日晚上,三弟便去了太皇太後宮裏,將主意全告訴給了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忙問這主意誰出的,我當時腦門子一堆汗,便是怕三弟道出你來。誰知三弟竟替你掩了過去,隻道是我的主意,太皇太後也不疑有他。太皇太後是個極為聰慧的女子,後來我們才知原來她早有這個想法,隻是怕咱們不敢著手去做。得到太皇太後的首肯,咱們也算師出有名,我和三弟曹寅還有太皇太後連夜商討方案,包括如何推翻之前的準備重新布局,我們都進行了反複的計劃和演算。”福全抬頭看我:“因此錯過了第一時間通知你結果的機會。”
我聽到太皇太後問起誰出的主意時,也是心吊了一下,聽見玄燁替我掩飾過去,卻並未將提著的心放下來。我問福全:“皇上為何替我遮掩過去?”
“事後我也問過三弟同樣的問題,三弟當時正在找一份奏折,隻下意識地答了句‘不能讓她卷進這些事中。’”
不能讓她卷進這些事中。
這算是什麽回答?表麵看上去全是關切的意思,可我與玄燁隻見過兩麵,算來算去也不會是關切的意思。我心中有太多疑問,便問福全:“那封信呢?那封信上所寫何意?”
福全搖搖頭,無辜道:“我都不知他寫了什麽,我如何能知曉他的意思?”
我歎了口氣,讓落秋去我的梳妝台前的抽屜底下將那封信拿出來,攤到福全麵前:“你看吧。”
福全拿到近前,拆開來,瀏覽了一遍,忽然自言自語:“三弟啊三弟,我總算找到證據了!”
我被福全突然的舉動弄得雲裏霧裏,剛要問他,他忽然起身,將信折了放在袖中,爽朗地笑道:“這信先借一借我,我要用它去向三弟討要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這信的事你還沒說清楚呢!好歹說完了再走!福全!”福全似有十萬火燎的事,不聽我的喊話,徑直出門去,邊走邊擺擺手一臉神秘的賊笑道:“我有急事,信的事你自個兒問他罷!”
我一頭霧水,憤憤地轉身道:“落秋!給我關上門,日後裕親王來一概不見!”本想將他一下,讓他不敢出去。誰知落秋嗤嗤笑著合上了門,門外便再沒有動靜。我嗔怪道:“進了個王階倒來給我擺譜了!走走走!他走了有本事便再也不來!”
落秋過來替我揉肩:“小姐身子剛剛大好,小心氣壞了身子。”
我悶悶道:“說是來看我的,倒給我添了一肚氣,我這沒病也得被他氣出病來。”
落秋寬慰道:“小姐是最知道王爺的,王爺的性子是最隨性灑脫的,王爺這樣著急一定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小姐莫氣。”
我順順氣:“罷了。大不了下次他來,你把他擋在門口。讓他幹等著去。”
“小姐說著說著還動真格了,哪就有這麽嚴重……”落秋溫和地笑道。
我脫口而出:“自然嚴重!我好心給他看信,叫他告訴我皇上的意思,他倒好,自個兒走了不說,還將信也拿走了。你說說哪兒有這樣的理!”
落秋見我氣著,便拐了個法問:“這信對小姐很重要嗎?”
我想也沒想便道:“自然重要,我……”我一句話噎在嘴裏,竟想不出下半句來。可上半句說了什麽?
自然重要?
我為什麽要說“重要”兩個字呢?
落秋道:“不過是一封信,奴婢見上邊也沒有寫著什麽,何至於小姐生這樣大的氣?”落秋見我緘默不語,試探道:“難道重要的不是這封信,而是寫信的人?”
重要的不是這封信,而是寫信的人……
是這樣嗎?我問自己,可好像怎麽也找不到答案。
落秋默了半晌:“落秋心中有個疑問,小姐是什麽時候認識皇上的?”
我歎了口氣,將我和玄燁是如何相識於禦花園,又是如何在姐姐大婚時再遇的全數說給落秋聽。說罷又歎:“不過是見過兩麵的人,怕也談不上重要。”
落秋默默不語,似在琢磨什麽事情。我問道:“你怎麽了?”
落秋收了心緒道:“難道小姐從未想過大婚那日皇上為何會出現在景仁宮嗎?照小姐說的時辰,皇上早該到了太和殿,緣何能遇到小姐?若不是刻意為之,落秋實在想不透這樣重要的儀典,皇上怎會與太後閑聊耽誤時辰。”
我瞪大眼睛道:“你是說皇上刻意為之?可為什麽呢?”
“這奴婢便不知道了,奴婢也隻是猜測。不過聖意難測,也許並不如奴婢所想。”
我是越來越糊塗了,索性甩甩頭不想了,“罷了罷了,你都說了聖意難測,測了也是白測,我睡覺去了。”
落秋道:“剛起來怎麽又要睡,小姐得多動一動,這越睡人越懶。”落秋一邊嗔怪一邊卻去給我鋪床了。
我笑笑:“便是太無趣了才隻能睡覺,若是在以前,我早就去……”我反應過來忙收了話,差一點就說去找我那群狐朋狗友玩了。失策失策。
還好落秋本就在裏屋,大抵聽不清我說什麽,隻虛虛地笑著附和著。
這時紫杉走了進來,見到落秋在收拾床褥,便也過去幫忙,便幫忙邊向我喊道:“方才奴婢在後院見裕王爺急匆匆牽了馬出門,稀奇的是王爺那根用舊了怎麽也不換的馬鞭終於換了新的呢!”
福全平時對下人們很好,所以不管是落秋還是紫杉玉香她們,提起福全總都是樂嗬嗬的。我問:“那馬鞭的柄上是否刻了裕王爺的名字?”
紫杉回道:“是否是王爺的名字……這奴婢倒未細看,隻遠遠見著柄上是有兩個燙金的小字。”
是了,便是我送他的那一條。那日我在街上看到這條馬鞭,一下便想起來去年南苑獵場上福全的矯健身影。當即便買了下來,後來想著不夠特別,於是去了金鋪讓裏麵的小夥計用黃金鍍了福全的名字上去。我心裏的笑暈了開來,第一次送別人禮物被珍而重之。福全啊福全……我心裏暗暗想,看在你喜歡我送的禮物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你今天惹我生氣的事了。
落秋見我的模樣便了然:“怕便是咱們小姐送去的那條,這下裕王爺可解了小姐心中的氣,下回不會被拒在門外咯!”
我輕咳了兩聲,“便是你最會說!”我裝模作樣:“行了,理好了你們便下去吧,我真是要歇著了。”
落秋與紫杉笑著對視了一眼,向我福了福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