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落秋眼中的那個人
落秋嬌羞地低下頭，應道：“是他。”
我失望地閉上眼，坐了下來。這個時候多希望，她說不是。
我想了半瞬，問她：“廎予呢？他也對你有意麽？”
落秋也是實話實說，沒有半點隱藏:“如今奴婢也不知他的心思。當年他曾追求過奴婢，那還是在青雲齋（赫舍裏府裏死士們居住的地方）的時候。奴婢當初不諳世事，不太與別人打交道，每日隻與長劍為伴。後來有一日，外頭來了位高大的少年，師父稱他‘廎予’，廎予剛來的兩個月，月月比試奪魁，院子裏幾位師兄便不大喜愛他，背地裏說他鋒芒太露，說話行事總是麵無表情，甚至有時候算得上凶神惡煞，院裏的同窗皆不願睬他。廎予也不曾為自己辯白過，隻埋頭於劍術鑽研。後來有一次實戰訓練，奴婢和廎予被分為一組，這才算有了第一次交集。”我耐心地聽她講述她和廎予的往事，想從落秋嘴裏的廎予來判斷我見到的廎予的為人。“在那次實戰中，院裏的幾個師兄使詐，將我們騙往京郊，我們等了許久也未等到原定的“敵軍”出現，奴婢與廎予便找了個山洞蹲點，不知不覺到了夜裏，那日夜裏不知怎的忽然刮起一陣怪風，狂沙卷起，吹得奴婢睜不開眼睛。等風漸漸平息下來，奴婢再去看身邊的廎予，發現他竟然不見了!奴婢心裏慌了，大聲地喊著廎予的名字，可回應奴婢的，便隻有奴婢自己的回聲。奴婢開始出去尋找，也不記得找了多久，隻記得當時天已有些蒙蒙亮，奴婢終於在……在一潭臭水邊找到了他。”落秋有些低慍，似是想到了多年前某一天極差的回憶，“他躺著水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活著。奴婢慢慢地靠近他，發現他的身上每一處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拇指長的刀傷。那種模樣，小姐是想象不到的，奴婢若非親眼看見也無法想象，奴婢更無法想象的是，受了這樣重的傷，他竟然還活著，奴婢背著他一路趕回府，一路上他一聲未吭，安靜地讓奴婢一度以為他堅持不住已經死了。可他卻實實在在地活著。”
在落秋傾訴的同時，我的內心是驚訝萬分的。我所見到的廎予，到底還是太簡單了，我遺忘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一定有著紛繁複雜的性格，絕不是表麵所呈現的那般簡單。他的堅強和耐力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正如落秋所說，我非親眼見到，是絕不能想象的，可即使這樣，已然能感受到廎予的痛苦。
我收了對廎予的成見，耐心地聽落秋繼續道：“然而他的脈象越來越弱，奴婢隻好先找醫館為他醫治。奴婢日夜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終於在兩個月後他能下床走動。又過了幾日，廎予的傷恢複地很好，我們準備動身回府。在回府的前一夜，他突然跑到奴婢的房間，問奴婢可願等他，等他功成名就那日的求娶。奴婢當時被他嚇傻了，以為他是因為奴婢救了他，他為了報恩才這樣說，奴婢並不當真，隻是委婉地拒絕了他。當晚他什麽也沒說，也不問奴婢為什麽拒絕他，隻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後來我們在府裏同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他從不提起那件事，奴婢也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人前人後也都克己複禮，彼此客氣。後來他被大公子選去當差，奴婢明白他的夙願要實現了，奴婢一方麵為他開心，另一方麵卻……及其不舍他的離開。這個時候奴婢才發現自己竟然喜歡上他了。可他已經要離開了，而且奴婢也並不知道他對奴婢如今究竟是什麽心思，更重要的是，奴婢出生低微，若他日後能功成名就，奴婢便再配不上他。奴婢……不願拖累他。”
“所以你決定永遠呆在我身邊，直至終老？”我替她說了接下來的話。落秋緩緩點頭。我歎了口氣：“若他如今仍對你有情，你又當如何？若我永遠不提要將你嫁出去的事，你豈不抱憾終身？”
落秋默了一會，認真道：“即便小姐不提，奴婢也不會後悔的。小姐待奴婢恩同再造，是小姐讓落秋不再過刀口舔血的生活，也是小姐告訴奴婢天下人人生而平等，奴婢活得才不算卑微。小姐待奴婢的恩情奴婢今生定當以性命相報。至於廎予……”她頓了頓，“奴婢將他裝在心中，永遠與奴婢同行，奴婢便也覺得此生無憾了。”
落秋的話讓我更確定她的“巾幗不讓須眉”，“義”字為上，永遠忠於一個人，生死無悔。這一瞬間，我很慶幸，自己是被她永遠“忠於”的那個人。
我向她溫和地笑了笑，真心實意道：“落秋，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從我來到清朝開始，你就對我千依百順，雖然這在清朝來說是一個奴婢的本分，可我到底是現代來的，從未過過被人遷就的日子，哪怕有時發火，你也從來隻是默默地不說話，等我氣消的時候，你便會拿來熬好的蓮子羹給我。怕是我的親生父母也沒對我這麽好過。我心裏這麽想，可我終究不能說出來。
落秋向我福了福：“小姐不用對奴婢這般客氣，奴婢要報恩是奴婢自己的選擇，小姐隻管受著就是了，不必謝奴婢的。”我點頭稱好，隻是心中卻是千層波瀾。落秋我是一定要成全的，可哥哥那邊的事，我也想懲一懲廎予。一時間，還真想不出個兩全的法子。
正巧這時額娘身邊的憶姝來了，憶姝盈盈走來，恭敬地向我福道：“二小姐，夫人請您往大廳一趟，今晚府裏要設家宴，給大小姐踐行，夫人喚您前去一道準備。”
我一邊應下，一邊心裏默念萬幸，落秋的事正好先擱一擱，省得我此刻糾結。
憶姝退了出去，我呼了一口氣，我對落秋道：“你替我將頭梳好，咱們先去額娘那裏瞧一瞧。”
落秋並無疑他，隻微笑著答好。
——
“汐妹妹。”一聲陰鬱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顫。在我轉頭時，我已將表情調整為甜甜的笑容，我心裏想著，若能甜死你才好呢！
長泰一身褐紅錦衣，頭戴同色貂裘帽，一隻全金線所繡的荷包在微風中飄飛，張揚地跟他的主人別無二致。讓我更驚訝地是，廎予竟也跟在他身後，一對劍眉，低眉斂目，隻默默立在長泰身後，並不抬眼看我。我見這個架勢便明白了，這兩位是來興師問罪了。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恭恭敬敬地向長泰福了福，甜甜道：“大哥好。”
長泰收了手中的折扇，嘴角一撇，明明滿臉的疼愛偏偏讓我感到周身冷意。長泰輕咳一聲，“聽說妹妹最近好雅致，深夜出門賞景？”
賞景？嗬，他倒替我找了個好借口。我笑了笑，一臉無辜：“小妹最近總是失眠，夜間睡不著才出門賞賞景，竟驚動了大哥，小妹實在慚愧。”
長泰挑眉：“其實這也無妨，驚動倒算不上，為兄隻不過擔心深夜天氣陰涼，妹妹若被寒氣侵了體，可怎麽好？”我心裏冷笑一聲，怕我著涼？怕是警告我若我再多去綸布那裏幾次，刀劍的寒氣怕是要侵我的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