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綸布的身世
我與綸布相識要從我剛來清朝時說起,那時我對清朝許多事情都未熟悉,醒來後額娘大喜,硬是要講家裏老老小小聚起來熱鬧一番,算是為我劫後餘生慶賀。當我被額娘抱在懷裏接受家中長輩同輩的祝福時,其實是有一點蒙蒙的。從小的教養讓我喜怒不形於色,我細細地打量著每個人,額娘當然是大夫人,算是我們現在說的大老婆,在府裏的地位是尊貴無比的。但其他妾室是不同的。
我一眼望去,便看到一旁首座的二姨娘富察氏。二姨娘是家中長子的生母,穿的十分鮮豔,腕上的一雙玉鐲兩兩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嘴角擎著笑,眸子裏卻夾著一絲輕蔑。聽姐姐說她原本總是被額娘壓著,可自從多年前生下了長子,便事事要與額娘平起平坐,時間久了,額娘便也不再與她計較,由了她去。因此二姨娘算是妾室們中的一朵奇葩,在阿瑪的九房姨太太中很有威懾力,其他妾室就不用多言了,未曾生育的姨太太本就沒什麽地位可言。
府裏另一位值得多言幾句的便算是綸布的額娘,關於她的流言許多,有十分誇張的也有十分隱晦的,我這一年聽來聽去,覺得隻有一種最為可信,就是她在與阿瑪在一起時劈了腿,對象是潭柘寺高僧,懷孕後仍以出門上香為名與情人幽會,後來此事被寺裏的掃地僧窺見,便傳了出去。紙終歸包不住火,最終傳到了阿瑪的耳朵裏。
阿瑪當時是十分寵愛綸布額娘的,她雖隻是侍妾但絕不比姨太太們得到的恩賜少。起初阿瑪總是不信流言,私以為是府裏哪個妒忌綸布額娘的姨太太故意傳播的惡言,然而等綸布生下來後,阿瑪卻總是瞧不順眼,覺得綸布長著一雙漆黑如墨的大眼睛,唇紅齒白男生女相,全然不像自己。後來大概也是審過綸布額娘,卻終究問不出什麽,綸布額娘屢次欲以死明誌,阿瑪維諾,又念著舊情,最終便不再深究,隻是再沒有以前一般寵她,慢慢的便淪落到連被遷往偏僻的西院,阿瑪也不聞不問的地步了。
而對於綸布究竟是否是阿瑪親生的謎團,隨著綸布額娘的病逝,便再也找尋不到答案了。我還依稀記得那時八歲的綸布被丫鬟帶進來賀我,白皙的臉龐,一身青衫,雖帶著褶皺卻還是將他的麵容映襯得格外姣好。我起初以為他是女孩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孩子。等到他脆涼的聲音傳到我耳中時,我才意識到,這個脆生生喊我“汐妹妹”的孩子,原來是個小小男子漢。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還沒有聽過任何關於他的傳言,隻覺得這個孩子很不同,也未有何考量,便隨手抓了一把紅棗,掙脫額娘,額娘一個不妨,便被我溜了下來,我朝他走去,也不管他反應過來沒有,隻把手裏的棗子一股腦地塞到他手裏。至今想起來我還是覺得當時是有些莽撞了,當時不像現在,現在我已經習慣用孩子的方式與“同輩”交談,可當時還沒習慣這具五歲的身體,以為自己還是21歲的大姑娘,看到長得漂亮的小孩就想向他示好,表示作為大姐姐的我很喜歡你。但我穿越後到底也是“小孩”。不過好在我一下反應過來,沒讓自己表現得太母愛泛濫,馬上就努力裝出看起來稚嫩的模樣,朝他扮個鬼臉一笑。他如在場的許多人一樣都愣住了,隻呆呆地站著,等手裏的紅棗不小心落了一個時他才反應過來,他低下頭用隻有我聽得見的聲音道:“謝謝。”我衝他笑了一下,便轉身回了額娘身邊,不再理一旁眾人的唏噓聲。
後來想想大抵是因為那天的主角是我,所以額娘才並未多言吧,否則必定訓我了。
——
我扶著綸布躺下,此刻他的身子有些發燙,我知道,從小體涼的他,開始發燒了。
這種時刻,怕是隻有冷水才有用了。我將被子緊緊地捂在他郃下,安慰他:“哥哥放心,你一定會沒事的。”他啞著嗓子,良久憋出一聲‘嗯’。我輕聲道:“此刻沒有傷藥,等落秋回來,我再給你上藥,你先忍一忍。”我一遍給他擦汗一邊又道:“你好像發燒了,我去打些井水來,你等一下。”
我起身挪了兩步,剛將門開了一條縫,沉鬱清涼的聲音響起來:“你不問問我為何弄成這副模樣麽?”
我腳步一頓,想了一刻忽然放大笑起來:“哥哥怕是貪玩不小心將自己弄傷了罷,景汐可不願問,傷了哥哥的麵子可怎麽好?”話音剛落,屋外的黑影一閃而過。
我把門掩上,偷偷向綸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綸布眉頭一挑,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站到了我身後,手中拿著那把生了鏽的鐵劍,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我的手被他握在手裏,他將我拉住,護在我身前。他用另一隻手慢慢拉開門,將門縫控製到隻有小拇指那麽寬,側身往屋外瞧著,他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他很緊張,從他拉著我的手的溫度我便能感覺得到。
一個念頭從我腦海裏竄出來:他過得比我想象的更苦。
我不動聲色,隻輕輕晃了一下他的手,輕聲細語道:“他是不會來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方才看見的是誰,長泰最器重的部下——廎予。
他大概以為自己今夜可以得手,隻是我的出現讓他太意外了,意外到他不得不終止計劃,搶先逃離。他許是以為自己穿著夜行衣蒙著麵便不會被認出,於是敢在我眼皮底下逃走,卻不想百密一疏,他的身形我最熟悉不過。他與落秋師承同一人,因身法武步過於相似,這個人便在我腦中存了印象。方才他輕功一展,卻是被我全看穿了。
綸布驚訝道:“你如何知道?”
我見他肩上還滲著血,用手帕輕輕按住他的肩為他止血。我歎了口氣,不答反問:“你這樣的生活已過了許久麽?可曾睡過好覺?”
他愣了一瞬,接著將握著我的手放開,又將我為他止血的另一隻手推開,一個人默默走回榻上,背對著我躺了下去,手中卻還握著那把劍。
我存著耐心,索性搬了張椅子,放在他床前,一屁股坐了下來。他仍舊一動不動。
“你想一直這般沉默下去麽?我好不容易來一趟。”我終於開口。
他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又做了“悶葫蘆”。他竟是開口了,卻是重複了方才在門口的那句‘你不該來這的。’
我故意一字一句問他:“我為何不該來?作為妹妹的我,為何不能來看作為哥哥的你。哥哥這樣說,妹妹永遠不來了便是,免得哥哥厭煩。”我故意可憐兮兮地盯著他,想看他如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