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遇道姑
還未進觀,便已覺此處肅靜莊嚴,不似尋常道觀。此處安靜之極,從進門到現在,竟從未看見一個香客,可大殿裏卻香氣熏繞,好似常年香火鼎盛一般。
落秋常年習武,敏銳如她,她輕輕附在我耳邊喃喃道:“小姐,此處不凡,需謹慎。”我不動聲色地往前走,稍稍點頭算是答應。我們繞過長廊,到了後院。入眼處,一排廂房盡頭種滿了一簇簇淺色蘭花。雨已然下大,豆大的雨點落到花瓣上,蘭花非但沒被壓垮,倒越發顯出孤傲清潔之姿。我被明麗的蘭花恍了眼,一瞬間,有如置身仙境之感。
正當我呆望著那片花海時,一排廂房盡頭的一間房門突然打開。落秋忙閃身護在我身前,拔開腰間佩劍,凜聲口:“誰?”
我笑笑,走到落秋前麵,輕輕搭在她手上,將劍收回劍鞘。落秋訥訥不解:“小姐?”我搖頭道:“院中植這許多蘭花之人,必如蘭花一般,清雅秀麗。必不會傷害你我,又何須設防?”
落秋還欲說什麽,房中之人便歡笑起來,踏步而出;“姑娘小小年紀,卻極識大體,他日必不同凡響。”一位身穿道袍的道姑緩緩立於簷下。此人長相極美,卻看不出她的年紀。若說二十幾歲,可她的言行舉止已然老態,若說年過半百,可她的容貌卻仍然年輕貌美風華絕代。便是此刻隻穿道服,也有說不出的仙風道骨之姿。心下隻想,此人必然不凡。
我佯裝慌忙,向她行禮道:“我與丫頭誤闖貴地,叨擾了道長,還望見諒。”
她的樣子很是和藹,笑著緩步而來,親自扶我:“你們來的正好,我正找不到人打發時間,竟有人來避雨。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怪你們?”我心下疑問:“您怎麽知道我們是來避雨的?”
她指指我們身上,嗔怪道:“都淋濕了,難道還看不出來嗎?”我鬆了口氣,陪著笑。她迎著我們進屋,她叫我們先坐,她去裏屋找些幹淨的衣物。我趁著這個時候開始打量這間屋子,這間屋子裏的擺設極其簡單,幹淨整潔,放目四望也沒見什麽稀奇的玩意兒,倒是桌旁放的一張古琴十分雅致,琴身琴弦都是一等一的好材質,琴頭上鑲了幾顆天然無雕飾的夜明珠。這世上,恐怕也沒有幾張琴能與之匹敵了。
“我這兒也沒幾件衣物適合你們穿,隻有我的道袍和幾件我兒……兒時故人的衣物,你們挑挑看吧。”她將衣物置於桌上,落秋向她道了謝,她便掩了門,到屋外簷下燒熱水去了。
道姑的欲言又止我是看在眼裏的,隻是想著這是別人的事,與我並無幹係,便也不去想了。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
落秋喚我:“小姐,快來挑件衣服換上,別著涼了。”我回了神,走過去隨手翻了翻道姑“兒時故人”的衣服,衣服尺寸大小不一,雖泛舊了些,卻依舊掩飾不住衣料的華貴精致。我一一拂過這些衣物,最終選了件稍大些的翠青旗裝換了,落秋畢竟十五歲了,穿不得小孩子的衣服,便隨手拿了件道袍換上。
道姑敲門而入,瞥了我一眼便愣住了,以至於手指碰在熱水吊上也未察覺。我見她手指泛了紅,忙過去接了,放到桌上。嗔怪道:“道長看這麽入神,怕是手指燒壞了也不自知。”我隨手拿了塊手絹,手伸到門外淋了雨水,來回輕拭了幾次道姑的手指。待我抬頭時的一瞬,我分明看見她眼中暗噙著淚霧,與方才笑嗬嗬的她判若兩人。我心中一動,喃喃道:“道長,您怎麽了?”
她忽覺失儀,忙收了淚,聲音啞啞的:“沒事。隻覺著這身衣服,你穿著甚好。”她走到桌邊,倒了兩杯水:“過來喝些水吧,暖暖身子。”
我點頭接過:“謝謝。”
喝了熱水,覺得身上暖了些。道姑至始至終坐著,不發一言,隻時不時的看我幾眼。我放下茶杯,悶坐了會兒。最終還是坐不住,好奇道:“道長這裏如此清淨,是一個人住著麽?”
她愣了瞬,便笑著道:“算是了。此處隻我一人,觀中倒有上百人。隻是今日觀中其他人都上京城百家講道說經去了,所以這裏猶為清淨。”
“那道長的故人呢?不來探望您嗎?”
她撫著桌上的衣物,默了會兒,似答非答道:“他不在。”我看了看天,雨還在下,便笑起來:“下這麽大的雨,怕也是不能給您作伴呀。”
她望著屋外天空,歎口氣道:“是了,他有更重要的事做,便不常來。”我見她戚戚然,便不再問。看此情景,便知觸動了她的心事,便故意轉移話題,指著一旁的古琴道:“方才見道長這裏,獨此琴最好。不知小女是否有幸,借此琴彈奏一曲?”
她眼中又清亮起來,笑道:“若得良人撫出良曲,乃此琴之幸。姑娘請便。”
我見她答應,便繞過桌子,坐到琴凳上。雙手置於弦上,撥了幾根弦,試了音調,便彈唱起來: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為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孽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
聲絕,素手輕揮,曲畢。
“小姐彈得真好!”落秋不由自主得拍起手來,還笑眯眯,天真地轉頭對著一旁的道姑問道:“道長您說,咱們小姐的琴藝如何呀?”
我也順著她的目光向道姑望去,隻見道姑不知何時,眼底、神色竟無一不憂傷。一雙眼睛似一潭深水,深不見底。她好似在沉思著什麽,似已癡了,像回憶,也不像回憶。總之她的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表情。我試著喚醒她,卻無人應我。
時間好似過了長久的一個世紀。
她忽然站起來音線低沉道:“外麵雨停了,孩子,該回了。”我被她驚醒,望向窗外,才發覺已近傍晚。我也來不及再細問,收拾了濕衣裳便匆匆道別,推門往外走去。走了幾步才驚覺自己身上還穿著道姑給我尋來的衣服,便又折了回去。
“道長,小女子還未歸還衣物,可我的濕衣裳還未晾幹。道長能否暫借我一日,待我回家之後,再洗淨差人送還?”
道姑默了半晌,忽又恢複了初見時的笑容道:“不用了,你便帶回去吧,在貧道這裏放著也是無用的。”我見她笑著,我也便笑著作揖道:“多謝道長。景汐拜別。”
道姑也回禮道:“貧道橦卿。”道姑盈盈直起身子,“山路難走,姑娘小心些。”我心中感激,作揖再三,才別了道姑,與落秋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