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期待
一路上,額娘總心不在焉的。我以為是我方才讓額娘等著惹額娘生氣了,於是主動向額娘認錯:“女兒方才讓額娘等急了,女兒知錯了。額娘盡管責罰。”額娘愣了一瞬,握著我的手緊了些。溫柔道:“你以前從不知錯,認錯還是第一次。就衝這點,額娘高興還來不及,哪還舍得責罰你?”
我想了想,再怎麽樣額娘既然高興,此時不說更待何時:“額娘,咱們能不能晚些回去?我……我還沒給太皇太後請安呢,不管怎麽說太皇太後那麽疼我,若讓她知道我隨額娘進宮,卻沒去請安的話,她得多傷心呀。”
額娘腳步驟停,默了會兒,俯下身來將我拉近些,表情古怪地盯著我:“景汐,你跟額娘說實話,你是真想去給太皇太後請安,還是為別的事編造的借口?”我躲避著額娘的眼神,用笑聲掩飾著:“額娘,這是什麽話。我當然隻是想去請安,額娘想到哪裏去了?”額娘還想說什麽,一聲清脆尖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請問夫人是準皇後的額娘麽?”
額娘站起身來回到:“妾身正是。順公公有何吩咐?”
那位被叫作順公公的太監躬身行禮道:“太皇太後請夫人到慈寧宮一聚。”他望了我一眼道:“皇上聽說二小姐也進了宮,特命二小姐前往坤寧宮打點。”我驚訝出聲:“我?”我一個六歲的孩子,要我去打點?我心下疑惑。這是什麽情況,難道這康熙帝將別人想得與他一般少年天才?以為小小孩童皆能獨當一麵?順公公點頭道:“皇上說大婚前新娘與新郎無法見麵,坤寧宮中的擺式也不知大小姐是否歡喜。既然二小姐來了,就煩勞二小姐去瞧一瞧。妹妹自是最知道姐姐喜好的,因此……”這時我格外慶幸自己原本21歲的心智,否則如果真是六歲心智,我怕是真要闖禍。
“妾身明白了。請公公帶小女去吧,妾身自己前往慈寧宮便可。”額娘搶先道。
順公公向額娘行了禮道:“夫人走好,奴才告退了。”又做了個請的手勢,向我道:“二小姐請。”我心中雖有疑問,卻對這飛來的機會不是不喜的,於是向額娘福了福,便跟著順公公去了。
一路緊跟到了坤寧宮,發現這坤寧宮不似往日平淡無奇。到處貼滿囍字和紅幅的坤寧宮此時顯得格外明麗亮堂,仿佛塵世間隻此一處,如漫天星辰間的獨月,美的不可褻瀆。我心想,姐姐若見到這般景象,一定頗為歡喜。
“二小姐慢慢看,需撤下什麽皆可與奴才說,奴才便馬上命人撤掉。”順公公恭敬道。
我點了頭,緩步走進內殿。內殿擺設極為簡單,床榻占了整個空間的三分之一,左側軒窗前放著一張做工精致的梳妝台,一盆開的正豔的千層菊置於梳妝台右側,不由問道:“這菊……”
順公公回道:“這菊是今早剛移植的,皇上喜愛菊花,所以奴才命人放在內殿。”
“哦,既然皇上喜歡,就放著吧。”於是看向別處。
順公公道:“皇上吩咐了,不管二小姐要搬走什麽,都無妨。”我驚訝道:“都無妨?”
“是。”
我心中對康熙帝的印象漸漸好起來,本以為曆史上的千古一帝性格一定嚴肅古板和不近人情,沒想到如此寬容他人。心想著,姐姐嫁給他也許會很幸福。又一想,姐姐可是傳說中康熙最喜愛的仁孝皇後,那哪是“也許”呀,必是“一定”了。想到這,不由輕笑出聲。
我笑著吩咐道:“姐姐不喜菊,嫌它顏色太豔。姐姐最喜蘭花,說它清雅。你就移一盆蘭花過來吧。”
順公公趕緊去拿了外頭書案上的筆,記到了隨身帶著的本子上,記完後抬頭道:“奴才記下了,二小姐繼續。”
我環顧四周道:“內殿沒什麽問題了,我去看看暖閣有什麽要改的。請順公公帶路。”
“是,二小姐這邊請。”
……
指指點點吩咐了半日,不知不覺已至傍晚。一想到傍晚的約定,渾身都不累,反而更有勁了。不過又不知那順公公同不同意我擅自離開,於是試探道:“若我說當下有十分重要之事要去做,你能不能通融通融,讓我出去一會兒?”
順公公恭敬道:“這個自然。皇上特意吩咐了奴才,若二小姐有事,隨時可以離開。”我再一次驚訝了,怎麽這康熙就像我肚裏的蛔蟲,我要做什麽,他什麽事都想得到呢?不過此刻也管不得許多,我看了看日頭,差不多應是這時候。我轉身向他交代道:“那我去了。若我額娘來問起,你便隨便編個理由搪塞了。可以麽?”
順公公聽話地福了福身子回道:“是。”
——
我一路小跑,離得越近,星星點點的蒲絮便越密。心中壓抑著欣喜,耳中隻聽得到呼呼的風聲。不覺咧開嘴笑起來,好似自從來到清朝後便從未像此刻一般開心,心中有些飄飄然,又有些難得的暢快,盛滿了滿滿的期待。此刻方才明白,心中有期待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好似有無盡的氣力,從心中某一處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美麗,如此飄逸的場景。我慢慢停下來,不敢再邁開一步,怕驚擾了那漫天漫天的“精靈”。我仰起頭,慢慢地閉上眼,伸手,感觸那直抵心靈的攝人心魄。原來,原來沒有工業汙染的地方,可以有那麽美那麽美的風景,像聖地,像天堂。
我感受著手中觸及的柔軟,那一刻,仿佛唯方大地僅我一人,天地之間再無喧鬧,唯有我的氣息與天地長存。我的腳步不知不覺隨風旋轉,我將自己當成了蒲絮,與它們一起,旋轉、起舞、飛翔,仿佛真能與它們一起飛向天涯海角,極天之巔。我的笑聲越來越大,這一刻,我隻想著,我要把一年來憋在心裏的所有不痛快,統統發泄出來。不能抱怨,我便要痛痛快快地笑出來。管她景汐的身份地位呢,我要笑便笑,為我蘇艾,不為景汐。
正笑著,突然,一聲輕柔的笛音悠悠傳來。我一驚,腳步忽停,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倒。我睜眼望向笛音來處,一抹熟悉的白色映入眼簾。少年從逆光的石路上緩步而來,好似從天而降的謫仙,滿天蒲絮好似隻為襯他一般,笛聲如之音,好似從遙遠的前世傳來,婉轉如歌。襯出少年說不出的空靈出塵。笛音漸近,我笑道:“果然是說到做到,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