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走單騎

  七月流火,盛夏酷暑,但邊塞之地的曠野上過往的風聲還是些許涼意。


  馬車上,葉陽敏和葉陽暉各佔了半邊桌角安靜的翻書。


  葉陽暉讀的是一本兵書,而葉陽敏翻的則是一冊遊記。


  馬車顛簸在崎嶇不平的山間小路上,越跑越快。


  葉陽暉抬手合上葉陽敏手邊的書本,笑道:「這車上顛簸的厲害,阿姐歇會兒吧,當心傷眼睛。」


  「好!」葉陽敏抬眸對他露出一個笑容,回頭往窗外望了一眼,喃喃道,「這已經是出來的第六日了吧?」


  「是第六日,不出意外的,今天日落之前就能到地方。」葉陽暉道,也爬過去和她一起看著外面荒山野地里別樣的風景。


  葉陽敏兀自失神,葉陽暉陪在她身邊,見她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就忍不住開口道:「阿姐現在是不是在想,如果這一次出來不是有事在身,抑或是出來了直接再不用回去就好了?」


  「你當自己是我肚裡的蟲子嗎?有事沒事總愛亂猜我的心思。」葉陽敏不置可否,側目嗔他一眼。


  「反正阿姐有話都會對我說,你不讓我猜,我不猜也就是了,就等著你主動與我說好了。」葉陽暉聳肩,調皮的沖她擠眉弄眼。


  葉陽敏的眸子里漫上一層淺淺的笑,寵溺的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


  她不喜歡江氏那些人的算計和用心,也不喜歡葉陽安的試探和利用,唯有這個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弟弟才能讓她敞開了心扉說話。


  在葉陽暉的心裡,她是恩人也是親人,而在她的心裡,這個事事以她為先的弟弟也是唯一可以坦誠相待的親人。


  姐弟兩個相視一笑,一起趴在窗邊愜意的看風景,誰都沒有再說話。


  馬車在山間小路上疾馳而過,正午時分遠遠的看到前方的岔路口附近有一處茶寮,車夫就拉住馬韁詢問道:「大小姐,七少爺,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了,馬該餵了,前面有處茶寮,是不是歇一歇,你們也順便吃點東西?」


  葉陽暉爬過去掀開門帘看了眼,果然見到遠處有間茶寮,就回頭遞給葉陽敏一個詢問的眼神。


  葉陽敏頷首示意他做主即可。


  葉陽暉也怕她連日趕路累著,想了想就允了那車夫的請求。


  馬車在路邊停下來,葉陽暉先一步跳下馬車,剛要轉身扶葉陽敏下車,旁邊茶寮里突然一個素衣打扮的民女從座位上起身,詫異的試著喚了聲:「葉陽公子?」


  葉陽暉一愣,下意識的回頭,赫然發現那人竟是喬裝之後的盧靜瑤。


  「盧小姐,在這裡遇到你正好,也省的我們再到處打聽了。」葉陽暉如釋重負的出一口氣。


  盧靜瑤帶著七八個隨從快步從茶寮里迎出來,不解道:「你們是來找我的?」


  「是啊,前幾日收到父親遞送回京的信函,知道盧將軍出事,叫我們趕過來幫忙。」葉陽暉說道。


  「是嗎?那太好了!」盧靜瑤一喜,剛要問和他一起來的是誰,葉陽敏已經從車上探頭出來,微微一笑道,「盧小姐,別來無恙!」


  「葉陽大小姐?怎麼是你?」盧靜瑤愕然,滿是希望的眼神突然間黯淡下去幾分,又轉為焦灼。


  「太子殿下遠在東南海域,和安順藩之間的戰事正處於膠著狀態,一觸即發,暫時不得脫身。」葉陽敏道,扶著葉陽暉的手自馬車上下來,「我收到父親八百里加急的信函,他信上說殿下已經派了手下副將羅將軍帶人趕過來了。不過父親怕事有意外,就叫我走一趟過來看看。」


  「太子殿下有派人來嗎?」盧靜瑤聞言心下一喜,急切問道。


  「在行程上,大約也就這幾日就該到了。」葉陽敏點頭,看了眼她身邊跟隨的隨從道,「為免打草驚蛇,羅將軍等人應該會喬裝之後分散趕路,你留幾個人在驛站附近觀望著吧,不要和他們錯過了。」


  「好!」盧靜瑤道,馬上吩咐了人手下去,回過頭來就對葉陽敏莊重的施了一禮道,「我本來是想到你府上親自道謝的,但是母親說為免連累到你,那件事還是不宜叫人知道,所以我便沒能過去。既然有幸在這裡重逢,我還是要當面拜謝葉揚大小姐上次的解圍之恩。」


  「盧小姐客氣了!」葉陽敏淡淡說道,親自將她扶起來,四下里看了眼周圍的環境,目光落在旁邊的茶寮攤上思忖片刻,然後道,「這裡離著官道不遠,人多眼雜,你現在在哪裡落腳?不如我們先過去你那裡等羅將軍的消息吧。」


  「也好!」盧靜瑤贊同的點點頭,轉身對幾個隨從吩咐下去,叫他們牽馬。


  葉陽敏卻握了她的手道,「坐我的馬車吧,路上你先把事情的詳細經過跟我說說。」


  說著,又對葉陽暉道,「小七,車上空間小,我與盧小姐同乘,你就跟她的隨從一起在前面引路吧!」


  「知道了阿姐!」葉陽暉頷首。


  待到盧靜瑤的幾個隨從把馬匹牽來,一行人就啟程往盧靜瑤落腳的一處偏僻農莊走去。


  「到底怎麼回事?」馬車上,葉陽敏倒了一杯茶推到盧靜瑤的手邊。


  盧靜瑤心裡記掛著父親的安危,很有些心神不寧,捧著茶水卻是久久未曾送到唇邊,皺眉道,「就在半月之前,父親收到京中皇上派人遞送過來的手諭,說是大秦右相受皇命出使我國,商討議和之出使我國,商討議和之事,屆時使團將取道邊境的祈寧城。我父親是這裡的守將,為表隆重,皇上擬旨叫父親準備好了酒宴儀仗親親往邊境迎接。使節過境那天,父親如期帶人前去迎接,可是不曾想我們人才到,對方過來相送的守城官卻說是半個時辰之前白丞相等人已經被我們軍中派去的使者接走了。」


  「也就說有人冒充盧將軍的人,把大秦使臣帶走了?」葉陽敏確認道。


  「嗯!」盧靜瑤點頭,神色焦灼,「那些人絕對不是父親派去的,可是大秦方面卻一口咬定來人穿的都是我們西楚的官服,認定了白丞相等人就是交到了父親的手上。」


  「大秦使團失蹤,非同小可。」葉陽敏聞言臉上神色也慢慢凝重起來,「尤其來人還是右相白穆林,據聞白氏是當年輔佐大秦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股肱之臣,被稱為大秦朝中無可比擬的第一家族。歷來大秦朝中右相一職都由白氏擔任,足見其位份之重,並且這一任的右相和初登大寶的秦景帝是亦師亦友的交情。如若他會在出使途中出現什麼意外,大秦皇帝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父親也是這麼說的,當即就派人沿途追查。可偏偏那會兒離著事發已經整整大半個時辰,派出去的人一一折返,卻是都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蛛絲馬跡。」盧靜瑤道,急的就要哭出來,「大秦方面又不講理,當天便在邊境增兵,就是死賴著是父親挾持了使節大人意圖不軌,要我們給一個交代。因為事關重大,父親趕緊寫了奏摺叫人遞送回京請示皇上。可是邊境突然增兵一事卻驚動了附近駐守在溧陽的朱將軍,不等父親的摺子傳到皇上手裡,朱將軍就已經帶人殺到,以父親辦事不利為名強行奪帥,不僅控制了軍營,還將父親軟禁起來,要逼他說出大秦使節的下落。可是使節失蹤一事根本就和父親無關,父親哪能交出人來,他們——」


  盧靜瑤說著,就哽咽起來,「他們居然對父親動了私刑,一定要逼他認罪!」


  「朱丙辰不過是個小小的溧陽守將,竟敢興兵奪帥,還對當朝一品武將私啟刑獄?」葉陽敏的眸色一深,微微閉目調息片刻便是瞭然,道:「看來他是料准了京中皇上對這件事會有的反應了。」


  「的確如此。」盧靜瑤心裡悲傷,但這個時候也分的清輕重緩急,急忙擦了把眼淚,道,「不幾日京城皇上的聖旨到了,也是將此事的過失歸咎於我父親,並且勒令京城從趕過來的兵部尚書齊大人接管軍中兵權,全權負責調查此事。但是自始至終,他們的矛頭都是直指父親不放,這會兒也不知道父親他怎麼樣了。」


  大秦使節失蹤非同小可,如果找不到人,盧藝的這個黑鍋就背定了。


  因為這件事牽涉甚廣,皇帝遠在千里之外,對於這邊盧藝在他聖旨抵達之前先被刑囚的事反而無從理會了。


  也就是說,這個啞巴虧,盧藝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葉陽大小姐,你說到底是什麼人這樣大膽,竟敢於光天化日之下劫走大秦使節?事關兩國的大事,稍有不慎就會兵戎相見,他們真的不怕嗎?」盧靜瑤問道,忍不住一把握住葉陽敏的手。


  葉陽敏拍了拍她的手臂聊作安撫,嘆息一聲道:「他們步步為營,原本就不是為了什麼劫持使節,其目的不過就是借刀殺人,以此將盧大將軍入罪,其手段當真是不可多得。」


  「啊?」盧靜瑤愕然瞪大了眼,「你說他們劫持使節意圖不軌是假,但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針對我父親?」


  「你是當局者迷,現在回頭想想,盧大將軍明明是按照皇上聖旨上給定的接洽時辰去邊境迎接白丞相入境的,可是為什麼使節一行會在早半個時辰就被人接走了?這樣關係兩國的大事,沒有理由是大秦方面單方面臨時起意更改了行程的吧?」葉陽敏提醒道。


  盧靜瑤聞言,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心裡雖然大致有了一個輪廓,但還是不敢相信。


  目光凌亂的四處飄蕩了半天,盧靜瑤才不可置信的緩緩抬頭對上葉陽敏沉靜如水的眸子:「是有人更改了皇上聖旨上的時辰,為的就是讓我父親撲空,然後栽贓嫁禍?」


  「如今看來,也唯有這一種可能了!」葉陽敏勾了勾唇角,回望她道,「誰有本事又有理由買通皇上身邊的人擅自更改聖旨,應該不用我多說你心裡也已經有數了吧?」


  「是——」盧靜瑤的心口一陣緊縮,死咬著嘴唇不覺用力的捏緊拳頭,一字一頓道,「是二殿下!」


  「他當真是卑鄙無恥!」盧靜瑤怒不可遏的罵道。


  先是設計陷害意圖染指自己的清白,一計不成又惱羞成怒,設計了這麼一個局,害她父親被入獄奪權!


  這個人,簡直喪心病狂!

  葉陽敏抿唇不語。


  其實早在接到葉陽安秘密傳信那一天她就已經篤定了這事會是二皇子楚承泰的手筆,只是現在知曉了詳細內情才更覺得事情緊迫,還是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從京城皇帝身邊,到邊城的朱丙辰等人,可謂步步周到,滴水不漏。


  即使盧藝一直矢口否認挾持了大秦使節一事,但眼前卻是證據確鑿,為了兩國邦交,皇帝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也只能將他推出來承擔一切的責任。


  換而言之,除非現在立刻馬上把白穆林等人找出來,並且確保他們安然無他們安然無恙,那麼流言不攻自破。


  如若不然,短期內找不到人,亦或者對方為了保險起見已經把白穆林等人殺了,那麼——


  盧藝他就百口莫辯,坐定了這個代罪羔羊。


  「那現在怎麼辦?如果大秦的使節真的出了什麼意外,那我父親——」盧靜瑤六神無主。


  「盧小姐你稍安勿躁!」葉陽敏抿抿唇,扭頭看著車窗外面的景色,目光寧靜而幽遠,「如果我所料不錯,這件事應該還有轉機。畢竟二殿下真正想要的是盧將軍手下二十萬兵權,如果在這個時候斬殺大秦來使挑起戰事,那麼這二十萬軍隊就要死死的壓在這裡,誰都不能動,更有甚至還有可能須得從別處增兵過來支援,方可解圍。這樣一來,反而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所以十有*,白丞相一行暫時應該是無恙的。」


  「你是說他們只是將人暫時扣押,想要等借故害死我父親之後,再偽裝成被人營救出來的假象?」盧靜瑤心裡頓時又再燃起一線希望,激動道,「這樣一來,二殿下就不僅如願除掉了不肯屈從他的我父親,還可以藉此邀功,安排已經為他所用的朱將軍接管這裡的兵權。」


  「目前我也只是作此猜想,至於事情到底如何,還要等羅將軍的人到了,去確認過之後才能下定論。」葉陽敏道。


  盧靜瑤眸子一動,突然起身撲到她身邊,欣喜的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葉陽大小姐,你的意思是說你已經猜出大秦使節現在的安身之處了?」


  「我不確定!」葉陽敏卻是歉疚的搖頭,不再多言。


  盧靜瑤現在救父心切,再對她透露的多了,難免她按耐不住擅自採取行動,一旦打草驚蛇就會功虧一簣。


  盧靜瑤仔細的分辨了一陣她臉上神情,實在是沒能看出破綻,也就只能作罷。


  兩人去了盧靜瑤的住處安頓下來,楚承岳方面的羅將軍是到了次日上午才風塵僕僕的趕來。


  雖然過來之前葉陽安囑咐過他,已經找了可靠的人過來幫忙,但他卻也未曾想到來人會是葉陽家這個素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


  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兩位千金,羅將軍千頭萬緒之下,心就先跟著涼了一截。


  葉陽敏從他的神情之間就已經看透他心中所想,也不多言寬慰,只將他讓進屋裡,先把當前的形勢對他分析了一遍。


  聽著她有條不紊邏輯縝密的一番分析,羅將軍在震驚之餘卻也不得不對她另眼相待——


  這位武烈侯府的嫡女,無論是心思、氣質還是風骨,都高人一籌,驚艷絕倫。


  葉陽敏讓葉陽暉把提前準備好的溧陽城的布防圖,包括那朱丙辰在溧陽所有的產業房舍的資料都一併搬進來,三個人關在屋子裡研究了小半日,最後就將暫扣白穆林等人的地點圈定。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通常又是最安全的地方,並且事關重大,為了不至於在押解轉移的途中叫人發現,白丞相等人應該就在溧陽城內。」放下地圖,葉陽敏神色凝重的呼出一口氣。


  「盧小姐,這裡的形勢你比較熟悉,可知溧陽城內外現今是如何情形?」羅將軍想了一想,對盧靜瑤問道。


  「溧陽城本來就是負責這裡軍中補給的一個中轉點,後來久而久之聚集的商賈多了才建起來這座城池。因為是在我軍的腹地保護之內,城池內外本來就沒有多少守軍,而且前幾天為了出手控制這邊軍中的局勢,朱丙辰府衙那邊的精銳之士應該都被他帶到了軍中。」盧靜瑤思忖回道。


  「話雖如此,即使它城池守衛不嚴,但是這件事非同小可,他別院中看管人質的守衛應該更是精英中的精英,還是不可小覷。」葉陽敏道,收回目光看向羅將軍,「我身邊沒有可用的人手,盧小姐之前因為是被迫離營避難,身邊也就二十餘人的親衛兵,身手卻不算是出挑。」


  「兩位小姐放心,殿下也曾料到我此次行事不易,因為長途跋涉不宜帶大部隊行軍,所以調派給我的三百人都是軍中精英,其中也不乏殿下身邊身手一等一的親衛,說是抵擋千軍萬馬我不敢誇口,但要攻陷區區一座莊園,我還是有把握的。」羅將軍信心滿滿,拍胸脯保證。


  「這樣就好。大秦右相一行的安危非同小可,一定不能讓她們出事。」葉陽敏深思道,「事不宜遲,趁著現在我們馬上出發,羅將軍你還是叫他們喬裝之後分散進城,趕在城門關閉之前,我們的人要一切準備就緒,入夜才好行動。」


  「好,我馬上就去安排!」羅將軍正色道,說話間又猶豫著看了兩人一眼,「此行兇險,為了了確保二位小姐的安全,就由末將帶人去吧,二位在此等我的消息。」


  「不行,為防中途生變,我還是隨你們走一趟吧。」葉陽敏笑笑,頓了一下又道,「那座莊園的規模不是很大,裡面應該埋伏不了太多的人手,你的三百人,選出最得力的一百人進城,其他人交給盧小姐,讓他們隱蔽在城門外隨時準備接應吧!」


  羅將軍想了想,遂是點頭:「嗯,現在離著天黑只剩兩個時辰不到,如果突然之間多了那麼多人進城,難免會引起守軍懷疑,一切就按大小姐的安排做吧!」


  盧靜瑤和葉陽敏對望一眼,也都沒有什麼異議,於是便各自散開去分頭準備。


  是夜子時,就在夜深人靜,整個溧陽城內百姓安城內百姓安眠沉睡之際,城東牌坊附近的一座廢棄已久的莊園小院里卻是腥風血雨,掀起一場空前激烈的廝殺。


  百餘名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從天而降,將院子里埋伏的一眾草寇一力擊殺,血光衝天。


  的確是如羅將軍所言,楚承岳調派給他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前後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把莊園之內埋伏的守衛斬殺殆盡。


  「你們是什麼人?不知道這是朱將軍的別院嗎?跑到這裡來打家劫舍,你們不要命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躲在人群之後怒聲嘶吼,卻被這院子里血流成河的場面駭住,聲音都有點顫抖脫線。


  「到底是誰打家劫舍你們自己心裡有數,立刻把大秦的使節交出來,我留你們全屍。」羅將軍冷冷說道,抬手一揮,埋伏於牆頭的弓箭手立刻拉弓搭箭。


  一時間箭雨齊飛,慘叫連天,最後剩下的二十餘人又倒下去大半。


  眼見著大勢已去,那管事的也發了狠,一手拔出手臂上的箭頭,轉身提著把長刀一腳踹開房門闖了進去。


  那人衝進去,很快便手裡提著個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的男童出來。


  那孩子劍眉星目,生的極為俊俏,被他刀口架在脖子上也不畏懼,只就怒而踢騰撕扯著拚命的想要掙脫。


  「既然橫豎都是要死,那就誰也不要活了,黃泉路上大家一起走!」那人面目猙獰的恨聲道,對著手下人厲聲一喝,「進去,把裡面的人全都給我殺了!」


  他們挾持大秦使節,事情不曝出來也便罷了,現在事情敗露,即使今日能僥倖逃出生天,來日也逃不過朝廷的追捕。


  既然早晚都是要死,倒不如下了狠心,完成主子交代的事情。


  一群人存了必死之心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剩下的幾人得令,立刻就要往裡闖。


  羅將軍心頭一緊,剛要下令手下跟進去強人,卻是人群之中一個清雅雪亮的女聲響起:「既然是為了黃泉路上有人作伴,人自然是越多越熱鬧的。」


  說話間,羅將軍身後的侍衛就自覺往兩側散開,卻是葉陽敏和葉陽暉帶著十幾個侍衛用一條長繩串螞蚱似的串了一群男女老幼從後面疾步而來。


  一群老弱婦孺戰戰兢兢,走到當前就被脅迫著跪了下去,瑟瑟發抖。


  「整個朱家上下,除了外出作亂的朱丙辰,其他人全部都在這裡,你們的家小老幼也全都在這裡。」葉陽敏立於人前,這少女的面容平靜又莫名顯得冷酷,字字清晰伴隨著平地而起的風聲撞擊著人的七魂八魄,「要死還是要留,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


  楚承泰把這件事做的太絕,他大約是以為沒人能夠想到大秦的使節是他堂堂西楚皇子暗中挾持的,而同時為了以往萬一,全程之內他用的都是朱丙辰的人在做這件事,而沒有從京城調動他自己的心腹前來,這樣一來即使是不幸東窗事發也可以把事情推的乾乾淨淨。


  看著被推出來的親人,十幾個視死如歸的漢子立刻紅了眼眶。


  「他們都是些無辜婦孺,你們身為朝廷官員,敢肆意屠戮百姓?」那管事的咬咬牙,對著羅將軍遙遙喝問。


  羅將軍的臉色沉的很難看,雖說是非常事用非常法,但他一個鐵血軍人,一生殺人無數,真要讓他對一眾的老弱婦孺下手,他還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何為無辜?你們若是動了大秦的使臣,那他們是亂黨的家眷,死有餘辜,我說他們該死在這一刻,他們就決計不能活過下一刻。」葉陽敏也知他為難,於是不等他開口已經代為答道,「不用拿激將法來混淆視聽,是你們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重要,還是你們主子的榮華富貴重要?孰輕孰重,你們自己掂量。」


  話音未落,她便是果斷的一揮手。


  後面立刻有十名手持大刀的侍衛上前,刀鋒雪亮,架在了最前面一排人的頸邊。


  「大小姐——」羅將軍忍不住抽了口氣。


  「羅將軍,相信你來之前殿下已經有過交代,這裡的一切都由我做主。將軍你是鐵血軍人,見不得斬殺手無寸鐵的婦孺百姓,可以先行迴避,這裡都交給我來處置便好!」葉陽敏面無表情的冷聲打斷他的話,也不等他回答就又轉而對那些人道,「考慮好了沒有?我的耐性有限!各為其主的道理相信你們也懂,你們的主子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我也不會和你們講什麼體面人情。」


  幾個人猶豫著,心裡都在賭這個女人到底只是危言聳聽還是真敢狠下殺手。


  他們的心思葉陽敏如何不懂,也不與他們再打拉鋸戰,手一豎,幾個侍衛立刻揮刀,將最前面一拍朱丙辰的家小斬殺。


  十顆圓滾滾的頭顱齊齊落地,人群里的女人和孩子哭泣著抖成一片。


  包括羅將軍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她真的會下令殺人,每個人臉上的神色各異,卻都是明顯的不可置信。


  葉陽敏理也不理,一招手,侍衛們就又重新從人群里提出來十個人。


  女人和孩子們的好哭聲刺的人耳膜生疼,眼見著她又要揮手下令,對面的幾個人終於不堪忍受,手裡武器紛紛落地,突然的束手就擒。


  羅將軍立刻收攝心神,帶領侍衛把幾人綁了,衝進屋子裡把被困於此的白穆林夫婦等人救出來。


  葉陽敏站在院子里未動,沾染了星星點點血跡的裙角舞在夜裙角舞在夜風裡,像是一朵即將開到荼蘼的罌粟。


  葉陽暉站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朱丙辰所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的家眷遲早難逃一死,用這十顆人頭換大秦使臣安然無恙,換兩國之間干戈為玉帛,阿姐免除的是兩國百姓的戰亂之苦,值得!」葉陽暉說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葉陽敏回眸,對她粲然一笑。


  說什麼為了蒼生百姓都是空話,她所為,只是為了自己。


  楚承泰和楚承岳之間的大位之爭,終有一日會以一方的鮮血來祭奠另一方的皇圖霸業,試問如果今日她對朱丙辰的家人容情,一旦有朝一日楚承泰大業得成,血色屠刀之下,他們武烈侯府滿門老小的性命又有誰會高抬貴手去憐憫?

  無需說什麼冠冕堂皇的鬼話,自私自利就是自私自利。


  只是她從來不做會讓自己覺得後悔或者遺憾的事,這一次也一樣。


  身為女子,也許會有人唾棄她的心腸歹毒手段殘忍,但只要她自己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就已經足夠。


  這是她生於這樣一個世道,生於葉陽家,就已經註定了的,誰都無從更改!


  不多時,羅將軍就引著白穆林一家,以及隨行的官員從屋子裡出來。


  葉陽敏急忙收攝心神迎上去兩步,「見過丞相大人,夫人安好!」


  之前白穆林雖然被困,卻是把院子里發生的一切聽的清清楚楚,本來就很是驚詫於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才能有這樣的魄力和膽色,此刻得見真容便大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愉悅之感。


  他雖為文臣,卻豁達而睿智,無論是私底下的為人還是高居朝堂之上,都從不拘泥。


  兩人各自相視一笑,卻沒有言語交流。


  那一刻葉陽敏卻是突然心底驚艷——


  這個人,懂她所作所為的一切初衷,他不點破,神色之間確有坦蕩的讚賞之意。


  「爽兒,還不拜謝救命之恩?」白夫人於氏拉過兒子,神色之間也頗多欽佩,待到白爽行過謝禮,卻是熱絡的拉著葉陽敏到旁邊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把這裡的事情收拾妥當,又在那名管事的指引下到朱丙辰的另外兩處莊園里被困的大秦欽差衛隊放出來,一行人整裝出城,在城外和盧靜瑤會和。


  「現在要如何?」羅將軍問道,「我身上帶著太子殿下的令牌,是否要我護送白丞相一行去軍營見齊尚書,先把盧將軍救下來?」


  「他們都是二殿下的人,這一次又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可謂孤注一擲,你帶了太子殿下的令牌過去,讓他們知道事情敗露,保不準就要採取非常手段來自保,到時候反而適得其反。」葉陽敏道,卻不十分贊成。


  白穆林安排好妻兒上車,這時也從後面走過來道:「你們西楚朝廷內部的紛爭本相不宜插手,不過這一次是太子殿下對我白氏有救命之恩,哪怕只是禮尚往來,本相也得要送一個順水人情的。就由盧小姐隨從本相的衛隊一起,直接趕往帝京去拜見楚皇陛下,屆時他們誣陷盧將軍挾持於我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這樣自然最好不過。」葉陽敏感激一笑,轉而對羅將軍道:「為了給丞相大人爭取時間,溧陽城這裡暫時要對外封鎖他們已經獲救的消息,如果海域那邊羅將軍不急著回去復命的話,這裡可能還是得要麻煩你坐鎮幾天,等大局定下再行離去。」


  「現在看來也只能如此了。不過太子殿下的令牌放在我這裡總歸是不太妥當,海域那邊戰事吃緊,沒有信物,他調動親衛的時候恐有差池。」羅將軍點頭,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妥當,就有些為難的看向葉陽敏。


  葉陽敏明白他話中所指——


  楚承岳的令牌非比尋常,隨便交給別人羅將軍不放心也是正常。


  「如果羅將軍信得過,就讓小七替你走一趟吧。」葉陽敏道。


  「武烈侯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這一次盧將軍的事又多虧大小姐和七公子出手相助,末將自是再放心不過,如此便要麻煩七公子了。」羅將軍鬆一口氣,感激說道。


  葉陽敏與他略一頷首,就回頭招呼了葉陽暉道:「小七,你就替羅將軍走一趟海域,去見父親一面吧,順便把這裡的事情對他稟明,好讓他放心。」


  她來這裡的事始終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由葉陽暉出面去向葉陽安交代一聲,總好過讓羅將軍親自報到楚承岳那裡。


  「可是如果我去了海域,阿姐要怎麼辦?」葉陽暉皺眉,他對立功受獎一事看的和葉陽敏一樣淡泊,而反是葉陽敏的安危叫他更為掛心。


  「葉陽大小姐就同我們一起回京吧,路上也好和我有個伴。」盧靜瑤說道,兩步蹭到葉陽敏身邊,抱著她的一隻手臂晃了晃。


  「也好,內子和葉陽小姐一見如故,想必也是十分高興的。」白穆林笑道。


  「這樣,我便要叨擾白丞相和夫人了。」葉陽敏也不拒絕。


  府里江氏和葉陽珊都不只是繡花枕頭一樣的角色,只怕這個時候已經發現她失蹤的事情的,未免再生事端,她自然是越早回去越好。


  這樣一來,事情便算是定下了。


  羅將軍把令牌交給葉陽暉,又交代了他一些話,雙方備好車駕剛好分頭啟程,忽見遠處馬蹄聲急促,卻是楚承岳身邊一名喬裝了的親兵火急火燎的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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