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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你,用我自己的方式!

  山雨欲來,雖然是正午時分,桓城之境的天地還是黯然失色。8

  烏雲蓋頂,冷風侵襲。


  十萬秦軍圍困城下,整齊的隊列一字排開,雪亮的鎧甲泛著森寒的冷氣,在腳下困成一方銅牆鐵壁一般的壁壘。


  城門樓上的守軍嚴陣以待。


  秦、晏兩軍開戰,勢同水火,正打的如火如荼的時候,大秦軍中所有戰事突然被一名橫空出世的女帥付安陽接手過來。


  三千弓箭手,狙擊暗殺步步緊逼,甚至於截斷晏軍糧草,將晏軍阻於桓城之內,多日不得出。


  為了振奮軍心,大晏皇帝晏英有意御駕親臨往邊城督戰。


  但卻因為皇後有孕而不得不取消行程,由手握三方兵權、權傾天下的付國舅改任監軍一職,前往桓城坐鎮。


  「從行程上看,也該差不多了。」樊澤一身墨色戰甲負手立在樓頭,薄唇微抿,緊繃成一條線,沉身對身邊的下屬問道,「國舅大人那裡還沒有消息嗎?」


  「另外兩處城門都加了專人守候,暫時還沒有得到國舅大人進城的消息。」下屬畢恭畢敬的回應,頓了頓又試著補充,「京都離著此處甚遠,許是路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也不一定。」


  「嗯!」樊澤心不在焉的應一聲,目光緊緊鎖定在城外大面積鋪開的秦軍陣營當中。


  所謂付安陽真實身份他是一目了然的,而自從這安陽公主出現之後,蕭羽就儼然退居幕後完全撒手把軍權交到了她手上,完全一副甩手掌柜放任不管的架勢。


  卻不知道是打的什麼主意。


  若說是安陽公主任性不懂事也還說的過去,可是蕭羽的為人謹慎又素來很有原則,斷不該做出這種不計後果的事情來。


  而今天,楚融以十萬大軍圍困桓城,不僅僅是蕭羽,連楚融本身都不曾出現,這——


  實在是太詭異了。


  「再叫幾個得力的人沿路出去迎一迎吧,眼下這天寒地凍的,又是晚上,國舅爺第一次過來此處,別是走岔了路。」樊澤沉吟著吩咐道。


  「好,屬下這就去安排!」下屬謹慎的應下,匆匆轉身下了沉悶樓。


  樊澤還是一動不動注視著腳下大片秦軍,心裡卻已經隱約了有個個別的想法。


  就在桓城西城門外兩軍對壘嚴陣以待的時候,南城門外離城十里的古道沿線上演的卻是一場異常驚險的暗殺戲碼。


  因為只是來這裡走個過場,所以付厲染這一次出京並沒有大張旗鼓,只由晏英像模像樣的指派了一支三千人的欽差儀仗護衛。


  而他行至半路,得知因為顧忌楚融的身份,樊澤這裡不敢妄動以至於因為糧草強行被掐而陷入困境的時候,不得已只能加快行程,暫時棄了欽差儀仗,帶了幾名心腹隨從快馬加鞭先一步往桓城方向趕。


  一路策馬疾馳,日夜兼程,眼見著桓城在望,誰都不曾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突然遇襲。


  這一帶已經接近桑青草原,地處開闊,只是不似草原之地那般地勢平緩開闊,略有些溝壑。


  眼下不過下月底,邊塞之地的氣候還沒有完全回暖,上一季秋日裡枯黃的大片深草伏於不甚明顯的道路兩側,若是白日,有什麼移動必定一目了然,而此時入夜,再加上眾人的心思都放在趕路這件事上,一時疏忽,直至一支響箭破口而來直襲走在第一位的付厲染面門,所有人才俱是一驚。


  「不好!有伏兵!」付厲染的近衛楊義一聲低吼,沉聲喝道,「快下馬!」


  這樣的夜裡,又是陰天,再好的弓箭手只怕都目力難及,只能聽聲辨位。


  而馬蹄聲的響動的確太大,如果對方只有三五個人倒也好說,就怕是大批量的弓箭手埋伏,那麼萬箭齊發,他們縱使身手再好怕也不容易避過這一劫。


  得了頭兒的吩咐,隨後幾名侍衛都動作迅捷一把撈過馬背上佩戴的武器滾落馬下。


  而早在他們有所動作之前,付厲染迎著那支直擊他面門的短箭身子往後一揚抬手穩穩握住箭尾羽將那短箭當空截斷,然後身形一低,就勢下了馬背。


  黑暗中目力難及,他也不費事去辨認,只隨手一撈心裡就已經有數——


  這箭是經過特殊的技藝改良,無論是在射程還是在精準度上都大大上了一個台階。


  以前秦菁就擅於在這上面做文章,因為她是女子,在臂力和體力上都遜於男兒,便借用改造弓弩和箭來彌補這部分的缺憾。


  此時不言而喻,對於來人的身份他心中瞭若指掌。


  「國舅爺!」楊義於草叢中一個翻滾躥到他身邊,一邊飛快道,「附近暫時聽不出什麼動靜,但是此處向前,五里之內有不低於千人的隊伍潛伏,怕是來者不善,要不我們還是先行折返,到後面的驛館歇息一晚,等到明日天亮之後再繼續前行吧,這樣的情況之下,於我們實在是不利的很。」


  付厲染身邊的近衛頭領,也非常人,自幼就受過嚴苛的訓練,並且早前也特意送去軍中歷練了兩年,對野外行軍和一些偵察反偵察的的技巧都有研究。


  方才落地的一瞬他已經伏地飛快的探聽了周圍的動靜,於是一五一十將實情稟報給主子知道。


  周圍沒有聽出動靜,但這射箭的人畢竟不會離的太遠。


  黑暗中付厲染看不清神色,卻對他的提議置若罔聞,只是伸手到他面前道,「弓弩給我!」


  他身邊近衛,各有所長,並沒有如宮中禁軍一樣訓練使用規制統一的兵器,貼身的這幾個裡頭,正好也有善於馭弓的好手。


  這一會兒工夫,七名近衛已經迅速聚攏到他周身,嚴陣以待的保護。


  聞言,馬上就有一名近衛解下腰間攜帶的弓弩遞過去。


  「你們全在這裡,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許插手!」付厲染握了那弓箭在手,下一刻身子已經迅猛如鷹躥出去老遠。


  「國舅!」楊義焦急的低喚一聲,有意跟過去保護,但卻因為不敢違背他的名命令而只得作罷,憂心忡忡的嚴密警戒起來。


  冰冷的夜風中,他躥出去的動作極快,雖然一身黑色蟒袍正好成為遮掩身份的絕佳保護色,但身形晃動中廣袖間帶起的風聲卻堪堪好暴露了他此時所在。


  伸手不見五指的虛空中,間或就有冷箭發射時候的鳴鏑之音響起。


  付厲染藏身於深可及腰的哭草叢中,身姿輕巧靈活的不住避讓。


  雖然目力不及,但那些箭的準頭卻是極佳。


  弓箭手幾乎能料准他每一次潛伏在地的姿勢,箭箭都能直逼要害而來。


  付厲染凝神靜氣,半分也不敢鬆懈的動用自己的耳力,全神貫注閃避的同時再不厭其煩一一將那些要他命的短箭截下,暫且收入袖中,同時默默計數。


  一……


  二……


  三……


  四……


  五……


  等到袖中箭收攏到五支的時候,他突然一改方才處處避讓的低調出事方針,腰桿一挺之力而立。


  彼時空中又是一聲鳴鏑破空的銳利聲響迎面而來。


  他從容而迅捷的取箭搭弓,迎著破空的風聲反射一箭。


  先後而起的兩道風聲呼嘯,在這本來就格外凄冷荒涼的野地里幾乎能生生的凍出一地的冰渣來。


  埋伏在草叢裡的楊義等人個個繃緊心弦,憑空捏了把冷汗。


  然後下一刻,鏗然一聲,金屬的碰撞聲夾雜著細碎的火花在空氣里爆開。


  兩箭相撞,激起的火花細碎,紛亂隕落。


  一瞬間的光芒泯滅,隱約間照見遠處的草地上一個單薄的人影悍然拉弓的颯爽姿態。


  但那火光隕落的極快,不過電石一閃,夜色就重歸於寂。8

  然則不等人緩過一口氣來,緊跟著又是一聲箭離弦時的破空聲。


  黑暗中,付厲染的眸光一閃,再次取了袖中箭彎弓迎上。


  鏘!鏘!鏘!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連著三聲清脆的碰撞聲入耳。


  下一次迎面的弓弩再向他拉開的時候,付厲染抽箭的動作突然微不可察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咻的一聲!

  再次有凄厲的風聲從他手底滑出。


  這一次出手,他刻意將手下力道加重了三分。


  不出意料的火星四濺。


  一明一滅的火光中,對面楚融的眉頭微微一皺,緊跟著動作迅捷的又搭一支箭。


  上不了付厲染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的原是目的不過就是逼這個男人現身,可是明明近在咫尺,這個男人卻用這種的方式反擊和拒絕,堅決不肯詢問一聲,主動邁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來。


  所以最後這一箭,她已經隱隱的動了幾分怒氣。


  但完全不曾想到的是,前兩支箭雖然毫無懸念的撞在一起,但是因為付厲染暗暗運了內力在裡頭,竟是生生將她的那一支迎刃劈開。


  而唯一的影響就是,因為自己那支箭的衝擊力阻撓,那箭頭在沒入她肩下皮肉的時候力道緩了不少。


  接連兩聲利器刺透皮肉的聲音,被陰冷的夜風吞噬的無影無蹤。


  同樣,楚融的這一支箭付厲染也沒有避,任由它穩穩的刺入自己的腰肋一側,幾乎整個貫穿。


  「噝——」黑暗中有女子細微的抽氣聲敦促的響起。


  付厲染抬手隨意的一扯披風把腰際傷處掩住,終於一抬腳快步朝夜色中看似虛無的方向大步走去。


  「鬧夠了沒有?」他的聲音微冷,沒有平仄起伏,卻於無形中渲染上一層威嚴之意。


  楚融壓著肩頭上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等著他走近。


  卻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慶賀多年以後兩人的重逢,原本氤氳翻卷的天際突然雲團之間裂開一道微弱的縫隙,把些許清冷的月光灑下來。


  雖然付厲染刻意控制了力道,但到底也是箭頭整個入肉,這傷勢也是不輕的。


  楚融的額上起了一層稀罕,用力抿緊的嘴唇也於一瞬間褪了血色,一身簡單利落的白色衣裙獵獵舞在風中,肩頭血色點點暈染開來,不管怎麼看都和付厲染身上無懈可擊的黑色顯得格格不入。


  月光下,她的目光一分不離的膠著於男人的面孔之上。


  時間,似乎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太過明顯的痕迹,記憶里的那張臉,有著刀雕般俊朗而鮮明的輪廓,此時緊抿成一條線的唇角似乎也是昭示了他此時不很愉悅的心境。


  可是她處心積慮設計的這一場重逢的戲碼,他卻是用這般決絕而冷酷的方式迎接了她。


  眉心短暫的起了一點褶皺,雖然楚融臉上的表情就再度舒展開,露出一個笑容道,「國舅大人,好久不見!」


  如同當年的秦菁一般,再相逢,她已然把對他的稱呼改了。


  猶記得年幼的時候,她常喚他叔叔,但這些年,隨著這個男人的影像在腦海里日日加固的明朗起來,不知不覺中她就無意識的摒棄了那個稱呼。


  其實她並不十分明了,自己對這個男人所持有的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只是有時候——


  突然就很想任性妄為的試一試!

  「是啊,的確是好久不見!」付厲染應著,款步上前,在她面前三步之遙的地方站定,視線卻只在她清麗而倔強的臉龐上匆匆一掠就迅速的移開。


  聽著他的聲音,楚融的心裡一酸。


  她下意識的想要上前一步,想要像小時候那邊去扯住他的一片衣角訴說自己的委屈和不滿。


  但是看著眼前丰神俊朗,如同一尊神祗冷漠而不可侵犯的男人,腳下步子略一挪動,她就是生生的忍住了。


  沒來由的,那是一種發自於內心的動作。


  曾經無數次,她都曾在心裡告訴過自己,只要是他,她都可以屈就,可以忍讓,哪怕是須得放棄自尊。


  見慣了父皇對母后不遺餘力的追隨和付出,她以為她有這樣的決心來面對付厲染,所以她對他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可是這一刻,當他以這樣一副她所熟悉的姿態站在面前的時候,她想要跨出那一步——


  但終究,還是退縮了。


  不是害怕屈於自己自尊之下,而是——


  冥冥之中心裡就是有那麼一種感覺,這個男人拒人於千里之外,哪怕是她不顧後果的一步上前,他就會毫不容情的後退,堪堪將這距離拉回原點。


  在她的心目中,真正親密的愛人就應該是像父皇和母后那樣,真心相許,誠摯以待,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哪怕是在怎樣窘迫的困境之下,就不該患得患失的。


  可是對面站著的這個男人,她捉摸不透,滿心滿眼都是茫然和恐懼。


  所以在跨出去那一步的時候,她遲疑了。


  「許多年不見,你看起來還是原來的樣子。」她讓自己保持微笑的表情,以最合適的姿態站在他面前,但說話間,神色間還是再度有了幾分黯然道,「連著兩次的不辭而別,你向來說到做到,說了不出現,就一定不肯再主動的走到的面前來,可是對我來說,缺少一個道別的儀式,就怎麼就覺得不完整也不圓滿。所以,既然你不肯來找我,那麼就我來找你,怎麼樣,這些年,過的可好?」


  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而安定,訴說的話語滿滿的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但這十一年,滄海桑田,哪裡是能用一兩句話涵蓋的。


  「你長大了,不應該再這般任性妄為了。」付厲染卻不回她的話,唇角勾了勾,一個笑容開在唇角,不絢爛,卻依舊深刻而清晰的讓楚融的眼圈跟著一紅。


  這個男人,擺在人前的面孔,彷彿永遠都是一副沒有感情的冰雕,兒時她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般,每一個表情都顯露的極淡,永遠讓人捉摸不透真實的心思。


  「我的任性,是源自於父皇和母后他們的縱容和寵愛,可是對你,我不是。」楚融莞爾,微微偏了頭看他。


  她說著,頓了一頓,像是努力鼓足了勇氣才又重新開口道:「只要你願意,我都可以改!」


  楚融一個字一個字,說的緩慢且認真。


  算是含蓄的表白,入耳的字字句句,卻又帶了那麼一點忐忑的酸澀。


  付厲染聽著,臉上始終是那樣一種淺淡含笑的表情。


  他看著她,少女的目光明亮,而堅毅,帶著一種讓他覺得恍若隔世般鮮明的表情。


  那雙眼睛,就那麼坦然而直接的望著他。


  半晌,付厲染突然低低一笑,往旁側偏過頭去,慢慢道,「不覺得委屈嗎?」


  「委屈嗎?什麼是委屈?」楚融反問,微微一笑,「父皇說,我這一生都應該遵從自己的意志去生活,而我覺得,只要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即使過程再怎麼艱難,那都不叫委屈!」


  「你父皇——」付厲染沉吟,眼中神色不覺沉了沉。


  楚奕那樣的人,本身就是那麼隨性而不羈的一個人,可是為了秦菁,他卻自始至終斂起自己的鋒芒,為她生,為她死,為她不惜一切不計後果的去守護!

  他從不認為,自己比起楚奕會有欠缺,但是無可否認——


  這樣的人,他無法企及。


  收拾了散亂的思緒,付厲染回過神來,從袖子里掏出一封燙金的帖子遞過去。


  楚融不解,狐疑的抬手接了,「是什麼?」


  「當年的事,陛下自覺是呈了你母后的情,既然你喜歡這座桓城,他已經做主,遞了國書去給楚皇陛下,將這座桓城作為來年你及笄時候的賀禮。」付厲染道,眉目之間的「神色平和而安靜。


  楚融手裡抓著那封帖子,良久卻未打開,只是因為用力,指關節隱隱有些泛白。


  半晌,她忽而笑了,抬頭看向付厲染,用篤定的語氣道,」這其實是你的主意是吧?「


  」總是是你想要的不是嗎?「付厲染不置可否。


  」所以呢?因為是我想要的,所以你就想像我父皇那樣無條件的縱容我?滿足我?「楚融唇邊依舊掛著笑,眸子里光影灼灼逼視他的臉孔,那笑容卻一寸比一寸冰冷。


  」不是!「付厲染答的肯定,目光深了深。


  楚融看著他,在等他進一步的解釋,可片刻之後他卻默然的負手走到一邊。


  周身過往的風聲似乎更大了一些,間或有冰冷的雨絲融合在風裡飄灑下來。


  楚融站在原地,側目看著風雨之中那挺拔如山的男子,瞭然道,」這世上只有一個我父皇,的確,無論是對我母后,還是對我,你都不可能是他。這座桓城的確是我想要的,可是我寧願你毫不懂我,來日與我在那城門樓下竭盡全力的廝殺一場,也不願意——「


  楚融說著一頓,垂眸看向手裡的帖子的時候,唇角笑容就帶了諷刺,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這樣處心積慮,有備而來的成全!「


  他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並不單純,看似為了這座桓城,實則也是為了他。


  所以便用這種方式,鮮明的拒絕,把一切封殺在千里之外。


  用晏英的名義把這座城池送出去,以此化開彼此之間的界限——


  鮮明而決絕!

  再——


  不給她一絲一毫肖想和惦念的機會。


  這個男人,當真是一如她多年前所見的時候一樣。


  無論何時何地,他不會為任何人而退步或者謙讓。


  他就是他,他可以在你面前肆意的出現,再一次次的不辭而別,但卻無論如何,也不接受別人蓄謀已久的靠近。


  付厲染靜默的立在風中,緊繃著唇角不置一詞。


  楚融站在他身後,神色恍惚的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的枯草。


  半晌,她突然用力咬了下嘴唇,抬頭朝著付厲染的背影看去,艱難而短促的問道,」在你心裡,是不是還是放不下我母后?「


  這個問題,其實她原來是想要忽略,不去責問出口的。


  此時問了,反而覺得心裡積壓多年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下去。


  少女的目光灼灼,盯著他,怕是只是背影,付厲染依舊能感覺到那兩道視線的穿透力。


  他微微閉目緩和了片刻情緒,然後彎唇一笑,淡淡道,」沒有放不下,只是,她存在過的痕迹,永遠也無法抹煞!「


  簡短的幾個字,是最公式化的回答。


  楚融心頭一震,突然於電視火化間有了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因為他的心裡曾經存在過秦菁,所以,便不會再容楚融了。


  連試一試都不能!


  無可否認,楚融也是被他放在心坎上珍視的看重的,可也正是因為這樣——


  他可以去和任何人虛以委蛇的演戲或者將就,唯獨不能對楚融這般。


  愛一個人,如果不能給她最完整最純粹的,那麼就寧肯放手,讓她去別處追尋更好的,哪怕只是喜歡一個人——


  也應當如此!

  所以,他不讓楚融兒時養成的對他的那種依賴感有機會升華成喜歡或者愛。


  這才是他,一直以來都是我行我素,果斷而又決絕的大晏國舅。


  這個人也才是她一直所熟悉認知的付厲染!


  同樣,他也是了解她的。


  驕傲如她,即使現在付厲染坦言放下,她的心裡也終究會因為這件事而耿耿於懷。


  這些年,她一直在不可自拔的陷入對這個男人的回憶中,但更多的時候,那回憶里都夾帶著太多的不快樂。


  因為她隱隱知道的那些,這個男人與她母后之間那些不輕不重的過往。


  」我明白了!「楚融牽動嘴角,一個笑容裡帶了態度複雜的情緒,慢慢說道,」謝謝你!謝謝你曾經對我的庇佑和保護,也謝謝你,沒有那般矯情的讓我放棄你或者是忘記你,不管這一次,我們之間還會不會繼續是不辭而別,但如果有一天,即使天涯永隔,我們不會再見面,那麼我也依然會用我自己的方式——記住你!「


  有些人,他在你的生命里來過,那麼你在沿途又將他無牽無掛的放下,終究也還是如付厲染所言——


  他曾存在過的痕迹不會改變。


  最後一個字出口,楚融的聲音已經飛揚而起,豁然開朗。


  少女的腳步決絕,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她的手壓著肩上的傷口,每走一步,都有溫熱的血滴從她的指縫間滾落,滴滴洒洒潑了一路。


  可是她的背影筆直,腳下步子更是穩健非常,連一絲的遲疑都沒有。


  付厲染負手而立,一動不動站在風裡,半晌,還是在她脫離視線之前無聲無息的轉身,目光無比沉鬱瞧了一眼她的背影。


  一如許多年前,在大晏京都之外的那一夜,他的背影決絕淡出她的視線,從此海角天涯,成了那孩子眼中不能磨滅的神祗。


  而這一刻,她給他的,同是這樣一般清冷而孤傲的背影。


  個時辰之後,付厲染在桓城官員的擁簇之下款步登上城門樓頭。


  」怎麼才來?「樊澤眼中擔憂的神色一掃而光,目光之中卻不見凝重之意。


  」路上有點意外耽擱了一會兒。「付厲染簡短的答道,快步走到城牆邊緣的堞垛邊上俯視下去,一邊問道,」這裡情況怎麼樣了?「


  」蕭羽估計是不會來的,不過那個丫頭也還未曾出現。「樊澤道,因為料不準楚融的真實性格,剛剛舒展開的眉心又再重新擰緊道,」下午的時候開始,十萬大軍已經壓在這裡,但是也一直沒有行動。「


  就在這時,大秦軍中突然有人高唱:」將軍到!「


  城頭上的眾人立刻收攝心神循聲望去。


  兩騎駿馬從隊尾賓士而來。


  戰甲凜冽,風姿綽約。


  馬背上,那少女笑容款款而來,眉目之間飛揚而起的一抹笑容,彷彿可以頃刻間化開這天地間滿目陰霾的天光。


  她的身邊跟著身披輕甲絕美少年,美目妖嬈,眼前這般肅殺的風景在他的眼睛里蔓延開來,卻是綿延而起一副江山如畫。


  這樣的景緻,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但此時入目,一切如新。


  城門樓上,付厲染的眼睛眯了眯,看著腳下姿態肆意的少女。


  楚融在城門樓下止步,揚起臉來定定的看著高處那人。


  整整十一年,她以為滄海不滅的十一年,那個男人依舊還是那般高高在上冷漠而疏離的模樣。


  彼時他從高處俯視下來的角度,楚融揚起頭,眼前似乎還是許多年前,小小的她站在他身邊仰視他的情景。


  這個男人,給了她很多鮮明而深刻的記憶。


  曾經在孩童懵懂的時候,她試著努力去靠近他。


  而如今,這一到城門化開楚河漢界的分明距離,將她徹底封鎖在他的世界之外。


  城門樓上,身著黑色衣袍的男子迎風而立,衣衫獵獵,袖口處金色緄邊絲線席捲翻飛,於無形中把他周身強悍而冷毅的氣勢渲染到極致。


  桓城內外,兩面付姓帥旗迎風而舞,行成對壘之勢。


  」國舅大人終於到了嗎?本宮恭候多時!「她仰著臉,唇角笑容自然的綻放,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在。


  梁錦風馭馬緊隨在她身側。


  方才在野外見她受傷回來,他整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雖然也知道只是一點沒有傷及要害的皮外傷,他此時依舊擔心她坐在馬上會有什麼危險。


  他問過楚融受傷的經過,但楚融卻是絕口不提。


  這一路上她都出奇的沉默,這一刻再見她這般肆意洒脫的笑容,梁錦風長長的劍眉不覺往眉心蹙攏。


  」安陽公主等的,該是我皇陛下的這道聖旨吧!「付厲染面色不動如山,垂眸看著腳下神采飛揚的少女,保持著他一貫乾脆利落的處事作風,直接從楊義手裡取過那一卷明黃聖旨迎風拋下。


  楚融雙手一撐馬鞍,立刻就要飛身去接。


  」我來!「梁錦風怕她扯到傷口,目光一凝,抬手一把按住她的手背,略一安撫就不由分說的飛身而起。


  楚融也不逞強,安定坐於馬背上等著。


  凌錦風飛身將那捲隨風墜落的聖旨接下,然後空中腰身一扭,再度借著腰力落回馬背上,把手裡明黃之物遞給楚融。


  楚融姿態平和的接過那聖旨一目十行的瞧了瞧。


  凌錦風從身邊湊過頭去,眉心一跳,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狐疑的神色。


  楚融粗略的將那捲加蓋了晏英玉璽的聖旨看完收攏起來遞給身邊的隨從,然後姿態肆意的抬頭對著城樓上的付厲染朗聲說道,」國舅遠道而來,辛苦了,還得有勞國舅大人替本宮謝過晏皇陛下的寬恩厚賜!「


  」這個自然!「付厲染淡然頷首。


  楚融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遂是不再多言,一揚手道,」收兵!「


  因為西楚方面楚奕的密信還沒有送到,其他人都不知道這聖旨上面的內容。


  只是軍令如山,一眾士兵不敢違令,面面相覷之下還是順從的偃旗息鼓,準備回撤。


  楚融調轉馬頭,對那城上之人再無半分留戀,從容的打馬離去。


  但也真是因為她這種超乎尋常的冷漠才讓凌錦風心下生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城門樓上的大晏人不曾馬上離去,在等著看他們撤兵回營。


  寒風獵獵,拉起高處那人身上翻卷舞動的披風。


  凌錦風全身血液一凝——


  他認得,那人腰際不及拔除的短箭正是楚融的專屬品。


  無論做什麼事,楚融從來就不避諱他,難怪今夜她會故意支開她,自己悄悄離營又受傷,找到她時又不肯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也怪不得,方才她仰頭去看那男人那一眼的姿態那般的虔誠而留戀。


  抬頭看看隨軍而走的白色帥旗,那上面碩大的」付「字突然就那般刺眼。


  原來,是這樣嗎?

  梁錦風的心境一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瞬間灌滿心房,壓抑、沉悶、刺痛,種種感覺交融,讓他隱隱有種窒息般的壓迫感。


  他抬手壓住胸口,側目看向身邊神色冷毅不似尋常的少女,唇角還是竭力的綻開一個春意盎然的笑容來,依舊是用那種弔兒郎當的語氣開口道,」想哭就哭吧,如果你不好意思,一會兒到了沒人處,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


  說著,用力拍了拍自己裹著笨重鎧甲的肩膀。


  」我不哭,我為什麼要哭?「楚融聽見他的話,卻沒有一絲動容。


  少女緊抿著唇角,她的目光堅毅而又有靈動的水光閃爍,但最後峰迴路轉卻是猝不及防的彎唇笑了笑。


  她這一笑,還是一如往常那般洒脫而自在,冷風襲面而來,更像是開在懸崖峭壁上的凌霄花,美的那麼純粹而凜冽。


  梁錦風抿抿唇,眼底顏色不覺的沉了下去,沉默一陣,突然打馬快走兩步跟上去。


  」你喜歡他?「深吸一口氣,他問,卻是用了一種異常篤定的語氣。


  喜歡他?喜歡嗎?

  楚融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她一直都不是這樣優柔寡斷的性格,此時突如其來的沉默,落在梁錦風的眼裡,恍若就已經隱約印證了自己的推測。


  怪不得不遠萬里,她要來桓城。


  怪不得,步步為營,她要以桓城逼迫著那人現身。


  也怪不得——


  付安陽?

  她給了自己這樣一個姓氏,卻原來不只是以此為餌引那人前來,更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含義在裡頭。


  心臟的位置像是瞬間被豁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冷風灌進來,徹骨的涼。


  」有多喜歡?「梁錦風只覺得後頭發澀,出口的話卻極為平和而認真。


  他不強求,從一開始他就告訴自己,哪怕是站在背後不留姓名的默默守候也是好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須得要放手,還是覺得心裡絞痛的難受,腦子裡也有點嗡嗡的把持不住自己的思緒。


  」怎麼?「楚融微微詫異,終於回過神來側目朝他看過去一眼。


  」喜歡的,就去拿!「梁錦風艱難的開口,出口的話卻極為順暢,語氣甚至帶了幾分揶揄的輕鬆。


  但他自己卻是知道,這些話,他只是為了說給她聽而刻意說給她聽的,是下意識的本能反應,而不是過他大腦,他真正想說的話。


  楚融怔怔的看著他,哪怕是唇角的偽裝出來的笑容也跟斂去,片刻之後,她從梁錦風的臉上移開目光,看著遠處烏雲涌動的天際慢慢說道,」不是喜歡,只是先於我父皇,他曾給了我太多過於鮮明的回憶,讓我這些年來無比牢靠的記住了他。曾經我以為那是喜歡,在今夜之前,我甚無數次下了決心,哪怕是委曲求全,也可以為他壯烈而決絕這麼一次的。可是,現在我知道,我做不到!「


  楚融的聲音帶了一絲自嘲的悵惘。


  即使是她說了放棄那男人的話,凌錦風卻只專註於她此時悶悶不樂的語氣,眉心不覺擰起的褶皺怎麼都不見鬆弛下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究還是不曾開口。


  眼前的少女,是他恨不能捧上天的絕世珍寶。


  他可以一聲不吭的告誡自己揮劍斷情,只為了讓她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看著她哪怕是遠在天涯之外也要快樂,可是他做不到的是,勸她去為了遷就誰而委曲求全。


  楚融去是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緒里,不徐不緩的繼續道,」就在剛才,我站在城下仰視他的時候,我放棄了。那一刻看著他,我突然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那一日他帶著我在大晏京都大名府的城門外,那時候也是兩軍對壘,那時候他便是從那樣一個角度,用一種你絕對想象不到會在他那樣的人身上出現的眼神在看著城門樓上我母后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他,不在同一個平衡的空間里生存,所以困擾我多年的心結,解開了!「


  記住他,不是因為那種寒意特殊的喜歡,而是因為他曾給他的印象過於深刻。


  她會一直用最虔誠的心境把有關那個男人的一切放在記憶里的某一個角落珍藏,而不必再有負擔!

  楚融偏過頭去,粲然一笑。


  天際突然一記響雷乍起,醞釀了許久的暴雨傾盆而下。


  少女的笑容張揚嫵媚,隨著一聲清喝,座下駿馬飛馳而去,在晦暗的天地間劃開一道絕美的弧線,綿延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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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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