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因為楚臨這一口酒噴的太過狂放的緣故,瞬時引起萬眾矚目。琡琸璩曉


  常氏父女愣在當場,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榮妃已經兀自笑吟吟的道,「皇上,太子殿下這幾年為了替您分憂操勞國事,這才把婚事一直的拖著,可這老八也不小了,是時候讓他收收心了。在咱們皇家,哪有年過二十還不娶親的皇子?依臣妾所見,這常小姐的確是不錯的,正好眼下太子殿下剛剛大婚,臣妾也尊回大,便厚著臉皮替臨兒也求一份恩典,如果近期能把事情給辦了,也算雙喜臨門。」


  由太子側妃,換做八皇子正妃?

  當初要以常家的家世來染指太子正妃之位,的確是有高攀的嫌疑。


  而常家清貴世家,書香門第,用以匹配倜儻風流的閑散王爺八皇子,倒是門當戶對了。


  熱心腸的二皇子夫婦一拍即合,二皇子馬上撫掌笑道,「妙哉,榮妃娘娘的這個提議的確是不錯的,眼下咱們兄弟幾個也就剩老八還姑且單著了,八弟啊,你這婚事也是時候該早點定下來了,這樣也算是了了父皇的一樁心事。」


  「二哥您就別拿臣弟來取笑了,臣弟閑散慣了,左右也就知道吃酒尋樂,可不敢耽誤好人家的姑娘。」楚臨在楚明帝面前陪著幾分小心,臉上笑容扭曲,拚命的垂下頭去做掩飾。


  「這孩子,這是不好意思了呢!」榮妃捏著帕子掩嘴笑,繼而又轉向楚明帝道,「皇上您看呢?這兩個孩子站在一起臣妾倒是覺得蠻般配的,郎才女貌,匹配的緊。」


  楚明帝的幾個兒子當中,若要論樣貌,都還是不錯的。


  除去恍若謫仙臨世的莫如風不提,楚奕、楚越和楚臨三個,也都生著副讓無數懷春少女趨之若鶩的好皮相。


  只想楚奕冷淡、楚越陰鷙,兩個人都拒人於千里之外,只可遠觀,倒是閑散浪蕩的八皇子楚臨平易近人,脾氣又好,在女子之間的眼緣要好上許多。


  楚明帝看著楚臨,默然沉思。


  楚臨急的一手心的汗,卻不敢拿正眼看他,只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的掃。


  半晌,楚明帝似是略有所感的「唔」了一聲道,「是啊,常大學士在時,朕就有過要和常家永結百年之好的打算——」


  這樣一來,便是連楚明帝都贊成了?


  常芷馨心裡砰砰直跳,下意識的側目去看站在她斜後方的楚臨,心裡百感交集,卻似乎分辨不清到底是喜悅還是失落——


  她一直都是屬意楚奕的,雖然現在楚奕那裡明顯沒了指望,心裡卻總是不甘。


  「父皇——」常芷馨那裡正在心亂如麻胡思亂想的時候,楚臨猛地一個機靈,就要上前。


  「父皇!」楚奕的動作卻要快上他許多,已經上前一步,拱手道,「兒臣也覺得榮妃娘娘的提議很不錯,這些年父皇對八弟的確是疏忽了一些。」


  楚明帝對所有的子女都不甚關心,放任他們由著性子自己去成長。


  但是這樣的話,想來整個西楚國內也唯有楚奕敢對他明著說出來了。


  而明明是勸和的話,落在常芷馨的耳朵里卻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把她心裡剛剛含羞帶怯升起的那一點旖旎的心思給沖了個乾乾淨淨——


  他這是什麼意思?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推給別人,是怕她會纏著他不成?


  其實她對楚臨並無反感,可有些人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心心念念的不肯釋懷,如果沒有楚奕的這一句話還好,此時被楚奕這一挑撥,常芷馨心裡頓時如翻江倒海一般,惱恨、不甘、恥辱,千般感觸融作一團,讓她整個人的都茫然無措了起來。


  「陛——」依著性子,她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拒絕了榮妃的提議,卻在話頭即將脫口而出的一瞬猛地打住。


  因為她突然像是明白過來——


  怪不得榮妃會突然好心的替她牽線保媒,原來為的就是借楚奕之口來當面打擊她嗎?


  楚明帝這日的心情好,許是楚奕的這一句話真的激起了他心中對小兒子的愧疚之心,於是便語重心長的點點頭道,「是啊,朕是疏忽你了,要不是你母妃早逝,你這親事也早該定下來了,既然今天機會合適,那便——」


  「父皇!」楚臨心裡一緊,衝口而出的大聲道。


  所有人都被他突然的爆發力嚇了一跳,常芷馨本來是心一橫準備接旨了,此時臉色一白,身子都跟著不易察覺的晃了晃。


  楚奕不要她,如果今天楚臨再要當殿拒婚,那她還有什麼顏面存活於世?

  「父皇,兒臣請您三思!」楚臨快步走到當前,對階上楚明帝伏地拜下。


  「怎麼,這門親事你不同意?」楚明帝居高臨下看著他,面容平靜,而不帶一絲感情。


  楚臨很清楚自己父皇的脾氣,他的確是反對這門婚事,也懶得管若是他當眾拒婚之後那常芷馨是不是會羞憤的當堂撞死,只是因為天生對楚明帝就有著一種敬畏之心,讓他不敢當面對他出言不遜。


  「兒臣不敢,只是有件事還請父皇三思。」深吸一口氣,楚臨觀察著楚明帝的臉色試著道,「父皇您忘了,現在常大學士和常校尉兩件案子都還壓在兒臣手上呢。此時您若要為兒臣定了婚事,回頭這兩件案子審起來難免落人口實。所以,為了公允期間,兒臣懇請父皇,是不是可以把指婚一事暫且壓后,等這兩件案子結了再宣兒臣上殿接旨,省的朝臣非議!」


  原來不是八殿下看不上自家女兒。


  常棟鬆一口氣,體諒的介面道,「陛下,八殿下所言極是,您的恩典,微臣父女銘感於心,可眼下的確不是時候,一則我父親沉冤未雪,二則,芷馨她也在孝中,指婚一事,是可以暫緩的,等案子破了,陛下再為小女做主也不遲。」


  常芷馨愣了半天神,仔細回味了一遍楚臨的話,覺得對方的確不像是單純的借口在搪塞自己,心裡才稍微有些舒服。


  楚明帝沉吟著看一眼齊國公,齊國公臉色陰沉一語不發。


  常棟便更是得意起來,側目給常芷馨遞眼色。


  常芷馨會意,急忙收攝心神給楚明帝磕了個頭道,「陛下,臣女謝過您的恩典,可眼下祖父他喪期未過,臣女實在不敢多想別的。」


  她說著便又是面有哀容,急忙低頭抽了帕子去拭淚。


  楚明帝的面色略有鬆動,榮妃一看這事兒怕是一時不成了,馬上就轉了心思,從几案後面起身當眾對明帝福了福,請罪道,「這倒是臣妾的疏忽了,一時沒有想的那麼周到。常小姐孝心可嘉,臨兒的顧慮也是正經事,眼下的確是不適合指婚。」


  她說著,頓了一頓,馬上又道,「不過陛下金口玉言,已經說出口來的話也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不如這事兒私底下還是這麼定下,回頭等常大學士的案子結了,陛下再降旨為他們風風光光的指婚操辦喜事可好?」


  這便是死活都要把楚臨和常芷馨綁一塊兒了。


  楚臨嘴角抽搐,只能使勁低垂著腦袋作掩飾。


  常芷馨心裡喜憂摻半,也是默默的垂下眼瞼,不做聲。


  楚明帝略一思忖,便是擺擺手,「既然你一再當面的向朕替他們求的恩典,今日這個面子便全都給你吧,一切依你所言。」


  「臣妾謝過陛下!」榮妃眉開眼笑,急忙見禮謝恩。


  殿中楚臨和常芷馨也急忙各自上前一步,對楚明帝和榮妃分別謝了恩。


  一頓飯吃到這裡已經完全沒有了再繼續下去的必要,楚明帝宣布了一聲撤席就轉身抱著楚融從後殿離開。


  趙、常兩家的人各自被送了出去。


  散席之後葉陽皇后就先一步回了鳳寰宮,其他人則是由榮妃主事,帶著去御花園裡喝茶賞花。


  秦菁走在最後,無奈的和楚奕相視一笑,就悄聲從人群里退出來,帶著旋舞跟隨等在那裡的張惠廷往後殿的方向走去——


  楚明帝一聲不吭的抱走了楚融,明擺著就是單獨召見她有話要說。


  張惠廷帶著她進了後殿的花園,果然楚明帝就坐在一座八角涼亭裡頭等著。


  「兒媳參見父皇。」暗暗提了口氣,秦菁款步走過去,站在亭外的台階底下給楚明帝屈膝見禮。


  「免了吧!」楚明帝神色淡遠,看著對面宮牆外面並不十分遼闊的一方天空。


  他不說讓秦菁進去坐,秦菁也就泰然處之的站在那台階底下,然後回頭吩咐身邊旋舞道,「融丫頭今兒個中午沒睡午覺,你先抱她下去吧。」


  「是,公主!」旋舞道,又觀察著楚明帝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對他福了福,就上前去抱楚融。


  橫豎小丫頭那裡已經把老爺子利用完了,這會兒繞著幾個石凳上躥下跳的爬來爬去也覺得沒意思,於是就老老實實的被旋舞抱著走了。


  張惠廷也跟著主動退了下去。


  目送他們相繼離開,秦菁就主動的開口道,「父皇叫榮安過來,是有話要私底下對我說吧?」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已經不習慣於在任何人任何事的面前處於被動了,所以此刻,即使眼前的這人是西楚帝國堂堂的一國之君,她也不花費大量的時間去等候。


  她會主動開口,楚明帝似乎也並不意外,緩緩自遠處收回目光,指了指自己對面的石凳道,「坐吧。」


  「謝父皇。」秦菁一禮,從容的拾階而上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朕叫你來也沒什麼事,就是想見見你。」楚明帝道,說著目光又再移開。


  他似乎是對她本身並沒有多少興趣的樣子,也不像一個長輩觀察小輩那樣去打量她。


  可是秦菁知道,他的不看,實則是因為早就把她的一切看透。


  「這幾年有關我的事,事無巨細想必父皇都已經瞭若指掌,什麼話我都多說無益,不過有一句話還是得要告訴您,榮安對您,沒有半分不敬或是褻瀆的意思。」秦菁微微一笑,也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她不看他的臉,也是因為知道看不透。


  「是嗎?」楚明帝手指叩著大理石的桌面,默然閉上眼,「這樣說來,剛才在前殿發生的事,你也是沒準備對朕解釋的了?」


  「陛下需要榮安的解釋嗎?」秦菁反問,面容寧靜,而無一絲的羞愧哪怕是不安。


  楚明帝像是突然有了點興趣,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唇角,等著她的后話。


  秦菁從桌旁站起來,挪到一旁的欄杆前側影對他站定,然後才是慢慢開口道,「有人想要覬覦我的丈夫,傷害的我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人妻,為人母,最尋常不過的事情,所以我不覺得需要對任何人解釋。」


  這個女子,狂妄而大氣,但在骨子裡卻又似乎偏執的要命。


  楚明帝心裡微微一嘆,「奕兒他喜歡你,看重你,本來就不是朕能左右的事情。你們之間的事,朕從來就沒打算插手。不過現在,既然你做了他的妻子,那麼有一句話朕卻還是要問的,你覺得自己適合坐在一國之母的位子上嗎?」


  她不準別人覬覦她的丈夫,對於想要傷害她孩子的人,不擇手段的瘋狂報復。


  這樣的女人,即使她能翻雲覆雨行走於朝堂之上,但在感情上,怎麼看都太過狹隘了。


  這不是身為一國之母應有的品質。


  「陛下覺得他適合坐上一國之君的位子嗎?」秦菁的目光沉了沉,反問著回頭看他。


  楚明帝側目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而不見內容,片刻之後才道,「不是他合不合適,而是他自己想要那個位置。」


  為了有能力將她們母女接回身邊來保護,楚奕毅然而決然的選擇了這條路。


  作為父親,他也從未問過他心裡是不是就是真的想要去做這個皇帝。


  從這一點上來看,自己的兒子比他深愛的女人還要偏執。


  「那麼我也告訴父皇,不管合不合適,他身邊的那個位置,我都要。」秦菁笑笑,目光之中有一種明亮光影閃爍。


  楚奕之所以要這樣做的原因,她再清楚不過。


  楚明帝怔了怔,隨即臉上的表情又再冷淡下來,慢慢道,「掌控一個朝廷,遠不似你們想象的那樣簡單,其中有無數條的關係紐帶需要牽連和維護,你們這樣,勢必要付出比別人更多於幾倍的艱辛。」


  後宮和朝堂從來一脈相承,很多時候,後宮嬪妃都是維繫前朝各方勢力的紐帶。


  換而言之,如果他們兩個一意孤行,那麼要做到同樣的平衡,就需要多費很多的周折。


  楚明帝的暗示秦菁懂得,但楚明帝勢必也知道,要維繫前朝的穩定,最得力的助力並非在於後宮的裙帶關係。


  所以他今天會說這一番話,其實只能算做試探。


  秦菁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忽略了這個問題,反而話鋒略略一轉,正色道,「父皇的疑問,榮安都已經給了您答案,現在,恕榮安莽撞,我是不是也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


  「你要跟朕講條件?」楚明帝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秦菁覺得他這個眯眼的表情和絨團兒很像,忍不住就啞然失笑道,「榮安不敢,只是機會難得,想和父皇推心置腹的說兩句罷了,當然,如果父皇不願意,那也便算了。」


  楚明帝看著她臉上表情,半晌,又往旁邊移開目光道,「你想問常家的事?」


  「是!」秦菁也不避諱,走回石桌旁邊重新坐下,目光不避不讓直視楚明帝留給她的側面輪廓,「今日前殿發生的事,其實榮安也想要跟父皇要一個解釋。不,不只是今天在前殿發生的,應該說是從數月之前,從父皇為阿奕擬定常家女要為他議親的那件事起,父皇是不是就欠著他一個解釋?」


  楚明帝抿抿唇,目光深遠不置可否。


  秦菁等了片刻,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就又繼續說道,「從知道他的存在的那天起,您也同樣知曉了我和融丫頭的存在,你明白他的意圖和每一步打算,明知道他不會娶常家小姐,卻還故意把常家人推出來,迫使他們成敵。然後就撒手,不聞不問,由著我們雙方興風作浪,把常家人一步一步逼入絕境。據我所知,父皇您的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而且以您君臨天下將近三十年的手腕和段數,要去一個常家,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不動聲色的辦法應該多的是,何必非要把事情轉到他的手上呢?」


  「那你以為朕為什麼要這樣做?」楚明帝的目光動了動,似是沉吟了一聲,仍舊沒有回頭。


  秦菁臉上的表情沉寂下來,她低頭又抬頭,似乎很是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咬牙開口道,「如果我沒說錯的話,常文山應該是皇後娘娘的人吧!」


  「老六告訴你的?」楚明帝道,半分也不覺得意外。


  秦菁聳聳肩,算是默認。


  畢竟她在西楚帝京根基尚淺,很多事,不過楚奕的手,是很難弄一個水落石出的。


  楚明帝此時才終於正式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以前就只知道自己的兒子對這個女人一片痴心,卻未曾想到,他們雙方之間,無論的朝堂還是后宅,竟是連一點的秘密也沒有。


  曾經一度,他也曾無數次的努力,渴望可以和一個女人這般沒有隔閡的在一起,但終究死生不得如願。


  卻不想,他苦心孤詣一生而不曾得到的,他的兒子,竟然擁有了。


  不知道是欣慰還是嫉妒,楚明帝突然覺得他今天的感情波動似乎有點過分了,於是暗暗提了口氣,把起伏的情緒壓平下去。


  「即使他是皇後娘娘的暗樁爪牙,父皇您不容他,要除卻他也斷然犯不著一定要把事情推給阿奕,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的理由,讓您恨他至此,卻又不屑於親自對他動手?」秦菁道,語氣里已經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架勢,似乎非要一個水落石出不可。


  楚明帝沒有再說話,重新開始閉目養神。


  秦菁卻已經沒了耐性跟他耗下去,索性就全盤拖出。


  只不過這一次開口之前,她卻是分外的慎重,心裡砰砰直跳,暗暗的調劑了好一會兒的氣息才一個字一個字,仔細認真的開口道,「是——和皇貴妃有關?」


  楚明帝如遭雷擊,整個身子劇烈一震,驟然睜開眼。


  他的容顏已經蒼老,即使氣度使然,人前人後威儀不減,但在那一瞬,秦菁還是從他鬢角斑白的銀絲中看到了明顯的蒼老痕迹。


  那種蒼老,與容顏無關,全都源自於心。


  他是真的老了,滄海桑田的一顆心,積澱了太多的塵埃往事。


  當那些塵土裹成殼的時候還能很好的隱藏,而一旦有人掃掉了那層灰,裡面那斑駁的內里露出來,就再也無所遁形。


  看著這個叱吒風雲,永遠立於雲端的男人,秦菁的心裡突然憑空而起一絲悲憫的疼痛。


  她別過臉去,不敢再看,只是竭盡全力的放平了語氣道,「阿奕查過,皇貴妃最後在世的那幾年,曾經不止一次的遭遇神秘黑衣人的刺殺,那些人都和皇後娘娘有關,而最直接的卻是通過常文山的手派出去的。」


  楚明帝按在石桌上的一隻手慢慢收握成拳,指間關節隱隱發出細微的響動。


  他緊繃的唇角,臉部肌肉都壓抑的帶了種怪異的痙攣。


  那是他心愛的女人,他愛了一生不得,而又始終不肯放棄的女人。


  秦菁知道,她不該提,可那個人卻不是她不提就不會在楚明帝的心裡出現的。


  當然,她不能說,葉陽皇後派出的那些殺手,最直接要下手的對象其實並非葉陽敏,而是他的另一個兒子,一個如曇花綻放在他眼前,無限美好的一瞬,卻又飛快凋敝,並且,永遠不願意被他知道和承認的兒子。


  「如果只是因為他曾對皇貴妃下過殺手,您就更有理由親自處置了他的。你不出手,是因為你心裡矛盾,不願意沾手。」秦菁悵惘的一聲嘆息,默默垂下眼去,「我記得阿奕跟我說過,當年皇貴妃身體和精神都是在她和莫家公子大婚的那一日上受到打擊垮下來的,莫家公子的死,應當也是過了皇後娘娘和常文山的手吧!」


  這最後一句,她沒有追問楚明帝真假對錯。


  雖然從頭到尾,只有這一句才是完全出於她自己的猜測,但卻已經篤定了想法。


  葉陽珊太清楚自己姐姐的為人了,那麼一個真性情的女子,既然沒有辦法用寒冰利器殺了她,那麼便用她最依賴的一個「情」字將她摧毀。


  就在她滿心歡喜要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相守一生的時候,莫翟的死,就足以將她打入無間地獄。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莫翟一死,葉陽敏的整個精神和身體就一併垮了,剩下的幾年時間都不過苟延殘喘的虛度光陰罷了。


  對於莫家公子這個情敵,想必楚明帝也不會有好感,可他仍然深深介懷於葉陽敏所經受的苦楚,但若要說到為莫翟報仇,他自然是矛盾的無法親自出手,所以才會大費周章,把這件事推到楚奕的身上。


  畢竟楚奕是葉陽敏的親生兒子,他為自己的母親做什麼都的應當應分的。


  而他之所以沒有對楚奕言明一切,想來還是對葉陽敏和莫翟的事耿耿於懷。


  即使心裡明知道那女子的不愛,還是不願意把這讓他痛徹心扉的一世不愛再端到陽光之下供眾人觀摩品評。


  這個男人,榮光一世,唯獨在退回感情世界里的時候,脆弱而矛盾的讓人心疼。


  「你去吧!」良久的沉默之後,楚明帝終於還是頹然的揮揮手。


  秦菁沒有說話,起身對他福了福,舉步出了亭子。


  夜幕初降,那男人清瘦的側影裹著明黃亮麗的錦袍孤身坐在微冷的夜風裡,看上去像一尊陳腐了久遠光陰的雕塑。


  秦菁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隔著三丈之外的距離,道:「一直都還沒有機會謝謝您的成全。」


  她的臉上沒有笑容,表情平和寧靜,帶著天生岑貴而雍容的表情。


  但是這一句話,發自肺腑,懇切異常。


  楚明帝僵直了很久的身子終於動了動,緩緩的回頭看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秦菁微微一笑,當著他的面很認真的屈膝一福,「不管是我,還是阿奕,都謝謝父皇您的成全,還有,您為他所做的一切。」


  楚明帝隔空望定了她,他看著這女子臉上平靜而剛毅的表情,半晌,突然大笑起來。


  「這幾天之內,你對朕行了無數次禮,怕是只有這一次才是真心實意的吧?」他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這是秦菁頭一次見他肆無忌憚的笑容,一時間心裡百味陳雜。


  最後她卻一句話也沒說,淡然一笑,轉身離開。


  常芷馨父女離宮之後馬不停蹄的匆匆回府,彼時蔣氏已經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家急得團團轉。


  聽了下人稟報老爺和小姐回來了,她立刻就親自迎上去,一邊接過常棟的披風遞給丫鬟,一邊就是拉常芷馨的手,焦急道,「怎麼才回來?事情怎麼樣了?」


  「母親我有點累了,有什麼話,都讓父親跟您說吧,我先回房了。」常芷馨心不在焉道,說著就徑自撇了蔣氏帶著丫鬟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蔣氏看著她的背影一陣的莫名其妙,隨即趕緊收攝心神追著常棟的腳步進了房。


  「老爺,芷馨她怎麼了?」蔣氏狐疑的開口,還是不住的回頭往門外常芷馨院子所在的方向張望。


  常棟沒有回她的話,先是板著臉揮手打發了下人們離開。


  蔣氏以為是出了什麼事,緊張的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老爺,你這是要急死我嗎?到底出什麼事了?」


  「好事!」下人們一走,常棟臉上陰霾瞬間散開,一把回握住蔣氏的手,眉飛色舞的就差哼小曲了,「夫人我跟你說我,咱們芷馨保不準馬上就要魚躍龍門了。」


  「什麼意思?」蔣氏將信將疑。


  「來來來,夫人你先坐下,聽我慢慢跟你說。」常棟喜滋滋的拉著蔣氏在桌旁坐下,一五一十的把之前雲霞殿上發生的事事無巨細都與蔣氏說了。


  「回頭等父親的案子一結,陛下再降下聖旨,咱們芷馨就是如假包換的八皇子妃了。」常棟道,滿臉的喜氣。


  「上回你還說咱們女兒要做太子妃了呢,結果怎麼樣?」蔣氏皺著眉卻是不以為然,再想到前幾個月他帶著同樣表情回來說楚明帝有意賜婚太子的事,臉就黑了下來,老大的不樂意,「你可別聽風就是雨,回頭又是空歡喜。」


  「夫人此言差矣。」常棟搖頭晃腦的擺擺手,「這回跟上回可不一樣,上回的事從頭到尾都是大家揣摩聖意,這一次可是陛下金口玉言親口應下的,只不過因為現下八殿下手裡握著父親的案子,為了避嫌,否則的話,今天就當場頒下賜婚的聖旨來了。」


  「真的?」蔣氏聽著眼睛也是一亮。


  上次因為楚奕的事,常芷馨心裡一直不是滋味,她好勸歹勸的,那丫頭就是有了心結,一千個一萬個的不甘心。


  如果真能促成和八皇子之間的親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歸宿,也算作為他們家挽回一些顏面。


  聽常棟說的繪聲繪色,蔣氏捏著帕子,心裡也跟著漸漸激動起來。


  只不過突然想到方才常芷馨進門時候的臉色,她便又下意識的有點擔心,「可是老爺,芷馨那孩子是怎麼想的?我怎麼瞧著她剛才進門時候的臉色像是不大好?」


  「有嗎?」常棟一路上只顧著自己高興,倒是沒注意常芷馨的反應,這會兒聽蔣氏一提,便是帶了幾分茫然。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沒什麼,大手一揮道,「不會不會,現在父親沒了,咱們家是個什麼情形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說白了,今日陛下肯鬆口給她指了八殿下,還有一大半是看著父親留下的顏面呢。皇子妃,皇親呢!她有什麼不樂意的?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回頭等到時過境遷,還哪裡去尋這樣的一門好親事。」


  「可是——」蔣氏還是猶豫,本來是想說自己瞧著女兒心裡怕是還惦記著楚奕。


  但回頭再一想常棟好衝動的脾氣就生給咽了下去,話鋒一轉,笑道,「老爺說的是,是妾身我多心了。」


  說著就起身道,「我去叫下人進來先伺候您歇下,芷馨那裡我還是去瞧一眼吧。」


  「好!」常棟點頭,心情大好的一揮手,就挽袖子去洗臉。


  蔣氏含笑叫人進來送水遞帕子,自己扶了丫鬟的手往常芷馨那裡去。


  常芷馨回來以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裡,一個人坐在燈下發獃。


  蔣氏推門進去,她驟然回身扭頭看來,也沒起身,只道,「母親,您來了。」


  「嗯!」蔣氏道,抬手揮散了下人,自己帶上門走進來。


  聽了常棟的話,她的情緒便帶了幾分激動,門一關就快步走過去一把抓過常芷馨的手,急切道,「芷馨,今天宮裡發生的事,你父親剛剛已經都同我說了,你自己是個什麼打算?」


  「什麼怎麼打算?」常芷馨皺眉,很有幾分煩躁的起身站到一旁。


  自己的這個女兒,果然還是死心眼了。


  「唉!」蔣氏嘆一口氣,起身跟過去,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道,「其實你父親說的對,如果真能促成和八皇子之間的這段姻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有什麼好的?」常芷馨不以為然的冷笑,惱怒的一把甩開他的手,「他不過是個繡花枕頭的閑散王爺,也就是皮相生的好了些,手上一沒實權二沒關係。我要是嫁給他,將來熬到死也就是個親王妃,和嫁給一般的官宦子弟,我看也沒什麼區別。」


  「到底是皇子親王——」蔣氏不贊同的開口,本來是想順著話茬兒說幾句軟話勸一勸,卻突然看到常芷馨臉上陰沉的的表情。


  她心裡一跳,頓時就有幾分明白,不可置信的把常芷馨拉到一邊,正色道,「芷馨,你跟母親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惦記著太子殿下呢?」


  心事被蔣氏當面點透,常芷馨臉上不自在的一紅,眼神卻是陰狠無比的一梗脖子道,「是又怎麼樣?那人驚才艷絕文武皆通,又是當朝太子,皇上對他又與對待其他的皇子截然不同,那才是真正是人間真龍,豈是區區一個八殿下可比的。」


  常芷馨的執念太深,蔣氏看著她的神情就想到她那日往常文山心口捅刀子的情形,心裡一抖,本來想要訓斥兩句的勇氣都沒了,只能軟下態度來,好言相勸,「芷馨啊,太子殿下那裡你還是收收心吧,現在大局已定,你就算是再怎麼惦記著,最多也就是謀一個側妃的位置。母親是過來人,有一句俗話說是寧為寒門妻不為高門妾,這個道理你應當也是明白的。」


  「我常家的女兒,什麼時候須得淪落到卻與人做妾的地步了?區區一個側妃的位置就想把我打發了嗎?」常芷馨冷笑。


  「那你還想做什麼?」蔣氏的聲音頓時就有點拔高。


  「我——」常芷馨脫口而出的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是啊,她還能做什麼?

  設計陷害秦菁的事功敗垂成,現在廣泰公主也鋃鐺入獄,就算她再想下手,也不容易了。


  茫然之下,常芷馨身子一軟,一屁股頹然的坐回椅子上,面色猙獰。


  蔣氏看著她這股子狠勁,心生惶恐,走過去蹲在她面前勸道,「那可是皇家啊,對天下人都掌握著生殺大權的皇家!事到如今你還想翻出天去不成?我可告訴你,千萬別再動歪腦筋了。而且我看那太子殿下對你也沒那意思,婚姻一事總歸是得要你情我願,你忘了那天在成渝公主府上,他是怎麼對你娘的了?」


  想到那天的事,蔣氏就不寒而慄。


  只從那一件事上,她就對楚奕生出了幾分抵觸心理。


  何況楚奕如果真的對自己的女兒哪怕是有一丁點的好感,當時也斷不會毫不容情的就對她動了刑。


  這一點也正是常芷馨最不願意麵對的。


  說到底,再怎麼仰慕,她對楚奕其實也是存了畏懼之心的。


  「芷馨,你就聽娘一句勸吧,起碼八殿下的位份在那裡放著呢,做了他的正妃怎麼也不至於委屈了你。」蔣氏苦口婆心的勸。


  常芷馨咬著嘴唇不吭聲,最後實在拗不過,就恨恨的一跺腳,「可我就是不甘心!」


  「你祖父現在也不在了,你不甘心又能怎麼樣?」蔣氏道,說著就抽帕子抹起眼淚來,「從你三哥的事上你還看不出來嗎?咱們常家可是今非昔比了。芷馨,你聽娘的,安分一點,好好的抓住八殿下這棵大樹,他人是閑散了一點,但無論樣貌還是身世也都是一等一的,不知道有多少的名門閨秀肖想著呢。」


  常芷馨咬著牙,不吭聲。


  蔣氏眼神一狠,終於忍不住的爆發,一把將她從凳子上拽起來,雙手扣著她的肩膀字字清晰道,「你祖父的事現在你父親還不知道,他次會這麼由著你,寵著你,難道你真的要娘去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嗎?」


  蔣氏說著,就作勢往門口走。


  「母親!」常芷馨大叫一聲,撲過去一把抱住她,不可置信的搖頭道,「你要做什麼?你這是要做什麼?你要出賣我嗎?」


  「娘也是不想你再犯糊塗。」蔣氏道,臉上表情沒有一絲動容,「你好好獃著,常家再禁不起折騰了。」


  說完,一把推開常芷馨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常芷馨愣在那裡渾渾噩噩的站了好久,茫然轉頭看到之前常文山斷氣時候靠著的那個桌角,心裡一寒突然嚇得連退三步,整個身子都劇烈的抖了抖。


  不,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不僅僅是常文山的事,就連趙拓的案子,也一定不能讓人牽扯到她身上。


  廣泰公主,對廣泰公主,必須得要讓廣泰公主徹底的閉嘴!

  否則無論是太子妃還是皇子妃,全都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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