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半個月的光景轉瞬即逝。殢殩獍曉


  榮安長公主,許嫁西楚太子。


  大秦景帝十九年的七月,聖上下旨欽賜征西大將軍蕭羽為賜婚使,自雲都皇城出發,護送長公主前往西楚帝京。


  頭天夜裡,隨行的車馬就已經從南華門排到雲都的南城門外,盛世繁華,紅妝百里,百姓們沿街觀禮,眾說紛紜,無不羨煞這帝王之家女兒的身價何其尊貴。


  乾和宮裡,秦菁看著桌山堆疊的物品清單,唇角始終帶著諷刺的笑。


  豐厚的嫁妝,普天之下獨一份的排場,景帝給了她這樣的殊榮——


  誰又能領會她那父皇此時送瘟神一般強顏歡笑背後的悲苦。


  「靈歌姑娘,長公主還沒有梳妝完畢嗎?啟天殿那裡,文武百官可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自五更時分到現在,管海盛已經來了不下五趟,但是無一例外,全被靈歌擋在門外。


  「大總管,真的對不住,今兒個是大日子,公主更衣換裝容耽誤了時間,您看現在都已經是這般天色了,啟天殿那裡怕是去不得了呢!」靈歌儀態從容,臉上笑容得體的回。


  「什麼?」管海盛一驚,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這像什麼話?祖宗的規矩,怎麼能廢?況且文武百官一早就等著了,殿下若是不去——」


  「公主已經說了不去了!」靈歌道,沒有半分要買他賬的意思,「吉時就要到了,耽誤了可不好,回頭對著西楚那邊也沒法交代,麻煩大總管還是快去稟了陛下吧,咱們公主還要趕著出門的時辰,實在不方便招待您!」


  「唉!」管海盛愣了半晌,終於嘆一口氣,火急火燎的走了。


  公主出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臨行之前要往啟天殿拜別皇帝皇后。


  可是她說過,她與那人不再相見,下一次再見的時候必定要你死我活做一個決斷的。


  她不去見他,想必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再怎麼顏面掃地氣急敗壞,也是不會親自追出宮門來討這一個說法的。


  秦菁端坐宮中不動,臉上妝容仔細的描摹過,身上卻未著紅裝,而是儀態莊嚴的穿了一件黑底金綉做工精美華貴無比的鳳袍,衣襟上面飛鳳起舞,光彩絢爛,頭上髮絲精心的打理過,以一套十八支大小不一的純金鳳釵妝點,縷縷盤起,整個人看上去雍容高貴,完全秉具皇家貴胄天之驕女的風采儀容,讓人挑不出一點的瑕疵。


  她不穿嫁衣,那般華美喜慶的色彩,是要和喜歡的男子執手一同分享的,而她——


  現在要走的也不是一條許嫁之路。


  曾經一度,她穿著這身鳳袍走上帝國之巔那個人人艷羨的位子上,然後又再穿著它走完自己慘烈而絕望的那段生命,這一次,她依舊還要穿著它再次回到那個位子上,不再被人踩在腳下,不再被人拿捏掌握。


  這樣細細的打理好,外頭天光已經大盛。


  「公主,貴妃娘娘到了!」靈歌笑著推門進來,引了身後同樣是一身盛裝,神采奕奕的藍月仙進來。


  今日這樣的場合,秦菁也沒有讓蕭文皇后出現,她不承認這一次嫁娶的儀式,同樣也不要她的至親承認臣服。


  藍月仙本來是要進來替她蓋蓋頭的,進門見她這副儀容裝扮也不覺一愣。


  那時候她就只有一種感覺——


  眼前的這個女子,較之以往彷彿又更冷厲三分,讓人看一眼都覺得心驚膽戰。


  「殿下的這身喜服是誰挑的?倒也別具一格呢。」勉強壓下心中那一點莫名的不安,藍月仙微微牽動嘴角走上前來,抬手招呼身後跟進來的墨荷道:「蓋頭呢?還不拿來?」


  「不用了。此去西楚路途遙遠,少不得要一兩個月折騰,回頭等到了地方,本宮自行蓋上就好,不用勞動貴妃娘娘了。」秦菁不緊不慢的從妝鏡前起身,眉目妖嬈一轉,她那表情明明是笑著的,但是目光所到之處卻讓藍月仙覺得如芒在背,怎麼看都不舒服。


  對於秦菁的種種言行舉止,她並不打算去管,所謂吉利不吉利她也不關心。


  既然秦菁這般說了,她也就不辯駁,只在秦菁象徵性的一抬右手的時候從容上前,遞了自己的胳膊去給她扶了。


  靈歌幾個把殿門整個打開,陽光照射在鋪陳的紅毯上面,兩個女子面上帶著雷同的表情,高貴冷艷,目不斜視的相攜跨出殿門。


  紅毯是從乾和宮裡一路鋪設到南華門外的,質地厚重柔軟,踩上去悄然無聲。


  隨行的喜娘宮女訓練有素的急忙融入隊伍,帶著各自準備好的道具垂眸跟上。


  一行人,足有上百,浩浩蕩蕩從乾和宮出來。


  門前停有軟轎等候,藍月仙站在台階上招招手。


  轎夫們將轎門壓下,馬上有人上前打開轎簾。


  「殿下,請吧!」藍月仙側目看來。


  她扶著秦菁的手,她不往下走,自然是要將秦菁留上一留。


  秦菁目不斜視,嘴角噙了絲笑,不動聲色的看著遠處的軟轎道:「貴妃娘娘有話要說?」


  「大恩不言謝!」藍月仙眉尾上挑的笑意帶了點妖嬈,在她的臉上露出這樣一個真實的笑容,雖然秦菁沒有正眼看她,她卻依然兀自笑的妖嬈,輕聲道:「殿下此去西楚,路途遙遠,雖然咱們後會無期,本宮還是該對你說一聲——保重」


  最後兩個字,她的咬音刻意加重,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想來也是,秦菁從冷宮裡帶了她出來,短短不過數月,風水輪流,她青雲直上,而對方卻如驅逐流放一般即將被遣出大秦——


  她這得意的資本,是有的。


  秦菁聞言,只是不羞不惱的垂眸而笑。


  片刻之後,她仍是抬頭,眸中笑意清淺的去看那頂大紅軟轎,語氣中卻帶了森然的慢慢道:「藍月仙,本宮可以跟你保證,即使我去了,和西楚的這門親也結不成。」


  即使從一開始彼此之間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這卻還是第一次秦菁對藍月仙毫不客氣的直呼其名。


  藍月仙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這個丫頭是終於耐不住脾氣了。


  「即使你有通天之能,但是也別忘了,那裡是西楚,而不是由著你翻雲覆雨可以亂來的大秦後宮。」藍月仙心情大好的輕笑出聲,惋惜嘆道:「榮安,本宮承認你這般的謀略手段非同一般,但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連戰場都沒了,你又有什麼資本繼續這般輕狂下去?」


  「因為活著!」秦菁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譏,她一直不去看藍月仙的臉,言談之間那種越發從容的姿態怎麼都讓人看不懂,「別忘了,是我把你從冷宮裡弄出來的,只要有我一日,你始終都是我的一枚棋子,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這樣的話,用來刺激刺激藍月湄還行,對於藍月仙這種人卻是半點作用都沒有的。


  藍月仙微笑:「時辰不早了,殿下該上路了。」


  「本宮此行,怕是有段時間不能入你的眼了,姝貴妃若是寂寞無聊的話,不如趁著身在高位多做些事。」秦菁未動,繼續望定了前面的轎子氣定神閑的與她交談:「如果你要想永除後患的話,本宮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提前安排些得力的人在沿途埋伏著,自己動手才能放心,否則等著本宮回來的那一日,怕是三尺白綾少不得你的。」


  「殿下,這樣大喜的日子說這樣的話不覺得晦氣嗎?」藍月仙淺笑,嘲諷之意溢於言表,「而且這般咒著西楚太子的話,本宮勸你還是不要隨便說的好。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殿下您金口玉言,難不成還指望像當初的北靜王妃那般,再被人堂而皇之的抬回來嗎?」


  晏婗靖之所以能重返大晏,是天時地利人和促成的結果,而她——


  景帝只會迫不及待的將她拒之門外。


  「你都可以起死回生,本宮因何不能逆天改命?」秦菁不以為然的冷聲說道,說話間忽而抬手掩了唇,側身於藍月仙耳畔低喃兩句:「要在沿途布陷,記得不要親自動手,省的平白惹了那人懷疑。左相對娘娘情深,十年未曾更改,單憑著這份情意,他再幫你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冷宮之中還能瞞著景帝將她照料的珠肌玉骨的那人,怎麼可能一絲破綻都不露?


  她藍月仙這樣心思玲瓏的一個人,卻不知道是對那人真的過於信任,還是百密一疏,以為這世上當真會有永遠的秘密?


  不過她顯然是沒有想到秦菁會突然提起這層關係,心頭劇烈一震的同時已經神色冷然的脫口撇清道:「長公主在說什麼?本宮不懂!」


  彼時她那整個身子已經僵了,說話的語氣雖然有條不紊,但已經明顯不受大腦支配。


  「娘娘不懂沒有關係,但願有朝一日,父皇的智慧能明白本宮話中深意。」秦菁勾了勾嘴角,揚眉一笑,然後收回手來,自己舉步朝台階下走去。


  藍月仙如遭雷擊一般的杵在原地緩了半天的神,最後猛地回過神來,眼中頓時怒意大盛。


  「榮安!」她忽而厲聲尖叫著衝下去,一把抓住秦菁的胳膊。


  「放手!」秦菁一把甩掉她的手,隨手一推就將藍月仙推了個踉蹌。


  彼時藍月仙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一時反應不過來,再抬頭時秦菁已經身子一彎坐在了轎子里。


  她回過神來,急忙一步搶上前去,眼前轎簾已經落了下去。


  靈歌帶著墨荷一行人強擠過去將她左右推讓著排開,八抬大轎離地,亮麗的一道華彩從眼前緩緩滑過。


  藍月仙魂不守舍的站在原地,就在轎子與她錯肩而過的時候,秦菁忽而將那旁邊帷幔掀起一角,吐字如蘭:「記著,你永遠都只是本宮的一枚棋子!用。完。即。棄。」


  帷幔落下,紅色薄紗背後,半掩著少女明艷的臉頰上如花綻放的笑靨,那笑容極盛,微冷的目光里卻放佛一條啐了毒的蔓藤攀延而出,爬上藍月仙的五臟六腑,成了印刻在腦海深處的——


  一個噩夢。


  她怎麼會知道?怎麼會?怎麼會?

  這——


  不可能!

  強自支撐了很久,藍月仙的臉色開始慢慢轉白,著了魔一般站在乾和宮外徘徊不去。


  等在遠處的王兮墨察覺她的神色不對,試著上前去輕輕推了下她的胳膊,道:「娘娘,您還好嗎?」


  就是這樣一個輕微的碰觸,藍月仙忽然如同被什麼蟄了一樣,腳下忽然一軟,險些跌下去。


  「娘娘!」王兮墨驚叫一聲,急忙抱住她的腰將她扶著。


  藍月仙靠在她身上來支撐自己身體的重量,蒼白著一張臉,半晌之後眼中神色才一點一點由渙散慢慢聚攏起來,蒙了一層灰煙一般變得暗沉陰唳起來。


  她隱忍十年才換來的一線機會,絕對不能毀在這個丫頭的手裡——


  絕對不能!


  和藍月仙分手以後,秦菁乘坐的軟轎就直奔南華門而去。


  啟天殿那邊景帝是怎麼樣的顏面掃地或者暴跳如雷她都沒有興趣知道,只是下轎之後對著等在那裡的蕭羽微微一笑:「讓大將軍久等了。」


  「微臣的本分!」蕭羽頷首,自馬背上翻身下來,親自上前為她開了車門。


  旁邊有等候的太監搬了墊腳凳過來,秦菁扶著晴雲的手踩著凳子上了車。


  禮炮響起,鑼鼓震天。


  隨著蕭羽的一聲令下,一行數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往南城門的方向而去。


  身後的角樓上,身著淡青袍子的男子迎風而立,衣衫烈烈,刀雕的面孔上那表情僵硬的沒有半點活人的生氣,定定的望著那一身鳳袍姿容絕艷的少女攀上馬車,再一點點淡出他的視線,與遠處喧囂鬧市裡的磚瓦城牆融成一片。


  西楚!那個方向是西楚!


  終於,他還是無能為力!


  榮安公主的送嫁隊伍在七月底離京,但是嫁妝豐厚,隨行的車馬人員又多,一路上行進的卻是極為緩慢,一直走了二十餘日才抵達兩國邊境的祈寧縣城。


  自大秦境內滯留的最後一晚,秦菁換了便服,撇了下人自己爬上驛站後院一處屋檐上曬月光。


  為了免增離別的愁緒,自她從雲都離開以後白奕便沒有再露面,亦再沒有隻言片語給她。


  他在做什麼?是在祈寧軍中還是有別的事?秦菁有時會想,卻從不去問。


  因為她知道,他此時必定也在某一個地方,帶著和她一樣的心情,與她殊途同歸走著一樣的路,至於其中艱險跋涉的那些旅程——


  已然是等了那麼多年,他們都有耐性。


  彼時中秋剛過,而邊塞的小城相較於繁華帝都,對這些節日的氣氛營造的總要更豐厚一些,沿街好多的花燈都未及撤去,夜間有貪玩的男孩女孩在街道上追逐打鬧,遠遠看去,燈影迷離下,會另有種特別的韻味。


  莫如風從屋后的梯子爬上來,遞一杯新沖的茉莉到她面前。


  花香裊裊,氤氳在溫潤的茶水間,那味道淡而雅緻,正如同身邊男子一般,清塵絕世不染凡垢。


  「夜裡天涼!」莫如風遞了茶水,順手把帶上來的一件錦緞披風遞給她。


  他與她,彷彿相交莫逆,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隔閡,但是從不逾矩。


  他是謙謙君子,她是別人眼中清絕於世的窈窕淑女——


  與他,很遠。


  將茶杯放到旁邊,秦菁接過他遞來的披風搭在肩上:「謝謝!」


  莫如風微微一笑,眼底眸光溫潤清醇,兀自垂下眼去抿茶。


  「好在有你隨行,也自在不少!」秦菁抿抿唇,捧著手中溫熱的茶湯,眸底暈染一抹笑。


  身邊莫如風不語,秦菁見他沉默,就偏過頭去看他。


  月色之下,男子眼底的眸光清淺透徹,純凈而美好,一襲白衣勝雪,襯著他略顯單薄的脊背,明明是並肩坐在一起的距離——


  一轉頭,看著他時,他又恍若是停滯在遙遠天際,隨時可能與月光一同飛縱而逝的謫仙。


  這個男子,看似平淡無奇,但周身上下顯露出來的氣宇芳華總會在親切中由靈魂深處給人一種若即若離的心悸之感。


  秦菁一時失神,莫如風似乎是感覺到她的目光,就側目過來回望她一眼:「怎麼?」


  「哦,沒什麼!」秦菁回過神來,急忙別開眼,道,「路上不方便,一直沒有對你說聲謝謝,其實有蕭羽在就好,這一趟原是不必麻煩你的。」


  「不是為你!」莫如風的容色淡淡,捧著他的茶杯在指尖凝滯。


  他手指細且長,膚色白的近乎透明,落在玉白的瓷器上,那光彩流瀉而下,彷彿是將兩者融為一體。


  半晌之後,他再開口,唇角忽而綻開一抹柔光萬種的笑,「我母親的祭日就快到了,我回來看她!」


  午夜鐘聲過後,就是!

  今年,我終於不得回到她身邊。


  還好,另有一人可以陪著她。


  秦菁心頭微震,一時間有些迷茫。


  他這說話的表情,渾然不是提起一位已逝親人時候的悲戚或嘆惋,那一點笑,恍若回味般溫柔盡顯。


  那一刻,秦菁忽而想起那日十里湖上他抱琴獨奏的那一曲清歌——


  他對他母親的感情,微妙的讓人幾乎無法捉摸。


  「對不起!」恍惚之餘,秦菁終於默然垂下眼去。


  「無妨!」莫如風淡淡微笑,眉目間是慣有的溫柔樣子。


  兩個人再度靜默無言的垂眸安坐,直至遠處的長街上燈火盡熄。


  「阿菁,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也只是個吃五穀雜糧的凡夫俗子。」莫如風起身,兀自走向無言另一頭的爬梯,「夜裡風涼,早些睡!」


  晚風飄起那一角衣袂翩然,語聲清淺,浸染了秦菁心間這一夜好夢微潮。


  日次轉醒——


  前事。盡忘。


  次日一早,送親的隊伍正式離開秦境,穿過之前兩軍對壘時候封鎖重重的雷池之地,正式進入西楚境內。


  國境之外,黃袍加身的清俊男子儀態雍容端坐馬上,身後萬人強兵護衛,聲勢浩大,紅色的旌旗連成一片——


  西楚太子,親往邊城,迎大秦長公主入境。


  「微臣蕭羽,見過楚太子殿下!」蕭羽翻身下馬,不卑不亢的對著對面馬背上的楚風行了大禮。


  「征西大將軍大名,如雷貫耳,免禮!」楚風朗聲一笑,打馬上前。


  他的為人倒是還算和氣,並不十分倨傲,抬眸看了眼蕭羽身後緊跟著的華貴車駕,道:「後面便是榮安長公主的鑾駕了嗎?」


  「是!」蕭羽道,他為人本就冷情,即使對面是西楚儲君也不見熱絡,只就禮貌道,「正是長公主殿下的車駕!」


  「本宮過去打個招呼!」楚風頷首,策馬迎著秦菁的馬車行去。


  蕭羽揮揮手,車前護衛的儀仗和禁衛軍就井然有序的紛紛後退,給他讓出路來。


  雙方這樣尊貴的身份地位,大婚相關的一切事宜都半點容不得馬虎,照規矩,在秦菁正式抵達西楚帝京拜見楚明帝之前,她與楚風兩人是不能提前照面的。


  馬車裡秦菁面無波瀾的聽著外面滴滴答答的馬蹄聲款步行來,楚風也極有分寸,在她車駕前三丈之外就自覺止了步子,朗聲道:「公主殿下大駕,本宮恭候多時,此番一路北上,殿下辛苦了。」


  溫潤清雅的男聲,彬彬有禮,聽來倒不是就讓人覺得那麼的討厭。


  「多謝太子殿下關心,本宮感激不盡。」秦菁禮貌的回。


  馬背上楚風面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大方得體,並沒有半分好奇的模樣,但是同時卻在側耳聆聽,想要從車內女子的聲音里分辨些什麼重要的訊息出來。


  這麼多年,他母后籌謀著,一直中意的都是顏家的女兒,此番顏璟軒進京之後卻巧舌如簧勸說他一向號稱是最有主意的母后改了主意,於是他便十分好奇,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子,竟然能得他母后那樣的人另眼相看。


  關於秦菁的生平,他自然是讓人查過了。


  這位大秦公主,雖然有著長公主的頭銜,在國中又風頭大盛,但事實上卻並不很得秦景帝的喜愛。


  眾所周知,女子婚嫁靠的就是娘家人的聲勢和支持,這麼一個不得寵的公主娶進門,除了能夠暫時壓制住邊境戰事之外,實在是很划不來的。


  誠然,楚風貴為一國儲君,他並不喜歡受這樣的利用。


  偏偏他母后卻不以為然,深以此女為寶,待他再問時,她卻不答了。


  對於秦菁,楚風心裡多少帶著幾分輕蔑,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殿下長途跋涉,必定疲累的緊,本宮已經命人在軍中準備好了大帳,請殿下移步,休息一日再行趕路吧。」


  「多謝太子殿下體諒,本宮恭敬不如從命!」秦菁道,繼而話鋒一轉,卻是對蕭羽,「征西大將軍,咱們入鄉隨俗,一切你便聽楚太子的安排行事吧!」


  「是,殿下!」蕭羽上前一步,對著馬車躬身一禮,態度恭敬之餘那種心悅誠服唯命是從的態度卻讓楚風不覺多了三分警覺。


  在太子之位上坐了這麼多年,識人的本事他自是不差的,蕭羽此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個性情清冷孤傲的主兒,這樣的男人,竟會唯一個小女子馬首是瞻臣服至此——


  那麼,馬車裡的這個女子……


  楚風的目光微微一動,隨即牽動嘴角繼續保持臉上笑容不便,調轉馬頭重新往自己軍中走去:「公主殿下請!」


  蕭羽隨機應變,利落的回頭安排好一切,一行人便聲勢浩大的跟隨楚風一起前往西楚軍營落腳。


  楚風是兩日前便已經到了這裡,而因為和親一事,兩國戰事暫停,這邊的軍營便成了虛設,平日里士兵們雖然依舊按部就班的操練,卻不再如往日那般緊張,隨時備戰。


  前段時間楚越被傳召回京,再又因為太子的婚事被絆住,要留在京城等著參加婚禮,所以這邊的一切軍務都暫交副將常懷宇在打理。


  常懷宇也是當年楚越外祖盧藝帶出來的人,楚風借迎親之名提前到得此處是打的什麼主意不難猜,但效果——


  似乎並不理想。


  秦菁等人歇腳的地方,果然是精心準備好的。


  不同於隨軍帳篷的簡單樸素,這帳子憑空拓成了主帥帳三倍的大小有餘,內里高床軟枕,雕花睡榻,連帶著古銅的妝鏡和從帝京帶來的質地上乘的青絲紗帳都打點的一絲不苟妥妥噹噹,一眼看去與皇宮寢殿也無多大差別,顯然是費了心思在辦的。


  因為此行前途兇險,在祈寧落腳的時候秦菁便把墨荷等一干不會武功的丫頭盡數留在了白奇軍中,此時她身邊貼身的婢女就只帶了靈歌和旋舞兩個寸步不離的跟著。


  靈歌利落的指揮著一眾宮女把行禮搬進來,順帶著打點好秦菁的起居。


  趁著外間眾人在忙的時候,她悄悄湊過來秦菁身邊道:「看這裡的布置,很是花費了些心思的,西楚方面對這次兩國聯姻似乎是看重的緊。」


  越是西楚人太當回事,日後秦菁想要抽身而退便越發的不容易。


  「沒關係,既然來了,就靜觀其變吧!」秦菁不以為意的搖搖頭,放下手中茶盞,看著外間宮女們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就擺擺手道:「打發他們下去吧,給我找身衣服來,本宮出去透透氣。」


  「這——不太合適吧?」靈歌為難的皺了皺眉頭。


  「沒事,我又不走遠,方才下車時好像看見東面有個練馬場,去那裡就行。」秦菁道,隨手已經卸了發間沉重的釵環。


  靈歌不好再勸,只得轉身去放在外間牆角的紅木箱子里找了身輕便些的水色羅裙出來抖在秦菁面前:「殿下看這個可以嗎?」


  「嗯!」秦菁自鏡子里抬眸看了眼,招手示意她拿過來。


  靈歌抱了衣服過來,服侍她換好,又招呼了旋舞,主僕三人便是出了帳子。


  她帳子周圍都是自己從乾和宮帶出來的侍衛在把守,而遠處的守衛雖然大部分都是宮裡派出來的禁衛軍,但是出門在外,所有人都不敢多事,索性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假裝看不見。


  一路上人多眼雜,說話不方便。


  這會兒四野空曠,靈歌也才找著機會開口道:「公主,奴婢留意查過了,隨行那些人都是當初陛下直接從禁衛軍中撥出來的人,應該是沒有藏著姝貴妃的黑手的。」


  「想也是這樣。」秦菁冷然的牽了牽嘴角,腳下不徐不緩的慢慢往前走,「她最近還要忙著在那人面前演戲,輕易不敢對我下手的。既然那人的目的就是將我遠遠的逼出大秦,想來一時半會兒,她也不能有什麼大動作。」


  藍月仙和司徒南呵——


  也是上輩子藍淑妃母子太過順風順水了,沒給他們發揮的機會,這麼大的一條線索,居然藏到十年後都沒有被暴出來。


  好在是有素心忠肝義膽的護主之心,好在她往冷宮裡走了那麼一趟,否則這樣狼子野心的兩個人留到將來——


  秦菁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雙手撐在跑馬場外圍的欄杆上曬太陽。


  此時正值晌午,艷陽高照,不過好在邊境之地天寒風烈,站了一會兒也就只覺得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爽。


  旋舞見她站在那裡大半個時辰未動,就扁扁嘴,試著上前提醒道:「公主,時候不早了,是不是先回去傳膳?」


  「不急!」秦菁仍然淡笑著凝望天邊的流雲。


  旋舞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靈歌已經笑著上前一步道:「公主,您等的人像是來了,您看,是他嗎?」


  眼前空曠的草地上,突然平地而起的馬蹄聲鋪天蓋地而來,旋舞一陣的莫名其妙,警覺的循聲望去。


  烈日之下,一群脫了韁的野馬撒了歡的在草地上你追我趕的奔跑不休,馬蹄過處濺起草沫橫飛,馬群當中唯有一個藏青袍子的白面少年伏在一匹棗紅良駒的馬背上風馳電掣而來。


  從奔跑的姿勢和速度上看,這些馬都是萬里挑一的絕佳品種。


  那少年座下的一匹也未套馬鞍,他就那麼徒手伏在馬背之上,身手矯健的攀附著馬脖子,穩穩噹噹的朝著這邊奔跑過來。


  秦菁抬眸看去,因為是逆著光,一直到他走的近了秦菁才是將他認出來——


  恰是當初在祈寧城外冒充盜匪意圖截殺他們的西楚八皇子楚臨!

  那日里那個只會躲在人後放冷箭,又膽小如鼠的粉面少年,居然也有今日這般英姿勃發的氣韻風度,當真是——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那群烈馬橫衝直撞的過來,眼見著就要飛躍眼前柵欄朝他們碾壓過來,靈歌和旋舞俱是收攝心神搶上前去。


  因為秦菁神色如常,並沒有命令傳達,她們不敢妄動,卻是隨時做好了要將她拉開的準備。


  那少年隱藏在馬隊里英姿颯颯,就在馬群只差丈余就要撞過來的時候,他忽而兩指塞進嘴裡吹了一個嘹亮的口哨。


  風聲過處,如雷馳電掣般。那群行動一致的野馬忽而聲音雜亂的嘶鳴一聲,緊跟著腳下踟躕,不過瞬間已經往不同的方向一鬨而散,再次濺起雜草無數。


  雷霆之勢過後,前面一人一馬逆光而立,少年臉上笑容狡黠而明艷,像是——


  白奕!


  沒來由的,秦菁心跳一滯,忽而恍惚了一下。


  「你好大的膽子——」下一刻,旋舞已經冷著臉揮手向楚臨一指。


  「臣弟見過太子妃嫂嫂!」楚臨翻身下馬,當真就毫不認生的對著秦菁拱手拜下,虔誠的額頭幾乎要觸到膝蓋。


  聽了他這般稱呼,旋舞更怒,已經不樂意的上前一步,斥道:「什麼太子妃?誰是你嫂嫂,青天白日的你不要亂說話!」


  「嫂嫂,您這丫頭的嘴巴好厲害,和你的箭法一般凌厲呢!」被旋舞一個丫頭指著鼻子罵了,楚臨仍是笑嘻嘻的,回頭連帶著把秦菁的馬匹都拍了。


  西楚的皇室中出了這麼個皇子,這倒也算是個活寶!

  秦菁回過神來,卻是啞然失笑,回頭擺擺手對靈歌和旋舞道:「不得無禮,還不給八殿下見禮?」


  這個碎嘴又無禮的小子是皇子?旋舞一口氣噎在胸口臉都漲紅了,靈歌卻是得體的拽著她上前對著楚臨屈膝一拜:「見過八殿下!」


  「免了免了!」楚臨眉眼斜飛,十分得意的一揚唇角,然後就見他身子一壓便如一條泥鰍般從上下兩根柵欄中間蹭了過來,一抖袍子端端正正的站在了秦菁面前。


  「臣弟唐突,太子妃嫂嫂,沒嚇到你吧?」楚臨笑嘻嘻道。


  秦菁看著他似乎毫無心計笑的一臉憨厚的表情,目光卻是移向他身後柵欄里那匹正在踟躕打著響鼻的棗紅馬道:「人都道西楚的八殿下少年頑劣,卻不想你這馴馬的功夫卻是一流,今日當真是讓本宮刮目相看。」


  「嫂嫂謬讚,臣弟愧不敢當!」楚臨露齒一笑,像是不堪這樣的誇獎一般,臉上居然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紅暈來。


  秦菁莞爾,垂眸一笑,「你這嫂嫂是不是叫的太不婉轉了些?」


  楚臨只當她是兀自感嘆,並未在意,一個響指引了自己的棗紅馬上前,興高采烈地顯擺道:「這些馬都是我讓人從草原上逮來的野馬,訓練出來可就大不一樣,乖覺的緊,臣弟素聞嫂嫂你騎射之術精湛,有沒有興趣跑上一跑?」


  野馬雖然難馴,但是誠如楚臨所言,一匹資質上好的野馬真若是訓練出來,比一般家養的戰馬都大有優勢,向白奕連續兩次送她的金線兒和黑電都是。


  可是這個時間,實在不是促膝論馬的時候。


  這個楚臨,當真是精絕的很!

  看著眼前這個高談闊論眉飛色舞的少年,秦菁眼底閃過一絲莫名深意,下一刻,目光卻是猝不及防的沉澱下來,聲音冷澀道:「機會只有一次,七殿下都交代了你什麼話,再不說可就來不及了。」


  楚臨依附七皇子楚越,這在西楚朝中算不得秘密。


  眼下楚越被困帝京不得出,這個信使的角色,也唯有楚臨能夠光明正大的扮演——


  只有他的身份,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接近自己,而不至於落了任何人的口實。


  楚臨本來正在洋洋自得的權衡開口的契機,這樣被秦菁驟然打斷,臉上笑容一僵,緊跟著便是明白過來些什麼,扭頭循著她的目光看去,草場另一側便是一個明黃挺拔的影子徐徐而來,是——


  楚太子,風!

  他腳下步子其實邁的極快,但偏生天生氣度使然,仍然給人一種踽踽獨行之感。


  他趕著過來,目的不言而喻,顯然便是為了截斷這邊兩人之間不該有的對話的。


  「五哥!五哥!」楚臨的反應極快,臉上表情幾乎是完全不加轉換的已經揮舞著雙手興奮的呼喊,同時他含了笑的聲音低低渡來,傳入秦菁耳中:「您的信,我七哥收到了。」


  「哦?卻不知七殿下給本宮的回信如何傳述?」秦菁嘴唇微動,面不改色的迎立風中,看著遠處那人。


  「七哥說,太子蠢鈍,配不上您這般品貌膽識,請您何妨另謀打算!」楚臨道,一邊和楚風遠遠攀談之間還能抽出功夫來和她擠眉弄眼遞了點眼色過來。


  楚太子與我不配?你還一口一聲的嫂嫂叫的那般親熱?


  誠然,秦菁並不以為這會是楚越的原話,畢竟——


  楚臨這個人很不靠譜,讓她看來極不放心。


  忍俊不禁的同時,秦菁飛快的權衡了一下。


  楚臨這言談間的意思,並未說明他對顏家人的態度,但重要的是,只要自己和楚太子一黨撇清了關係,再想借楚越的力或許會容易些。


  秦菁心下稍定,目不斜視的微笑頷首:「回去告訴你家七哥,本宮無意於楚太子。」


  人都來了,她此時再說這話就很欠著些琢磨。


  靈歌在旁邊聽的清楚明白,思緒急轉之下冷不防的臉色一白,但是眼前境況不容許,她只能硬是忍下不提。


  而顯然,旁邊楚臨也為秦菁這般坦白的話語震的不輕,只在他略一走神的空當,楚風已經站在了眼前的欄杆之外。


  ------題外話------


  西楚這邊的劇情目測得四五章左右,我覺得寫到現在,就屬這部分的內容最讓自己激蕩,所以,建議妹紙們,這幾章盡量不要跳ORZ~

  PS:渣爹病入膏肓,大家再忍忍,西楚這邊事情一了,馬上回頭滅渣爹,殺皇子,滅寵妃,還有結婚生娃神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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