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是夜大雨!


  雨勢傾盆,沖刷著夜色,天地間連成一片,彷彿以後再不會有白天了一樣。殢殩獍曉


  雨陣之中一行四人,兩大兩小匆匆而行,借著這雨幕遮掩,往榮華館的方向而去。


  陸濤披了蓑衣站在門檐下還是被濺了一身水,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冷不丁抬頭就看到眼前幾人飛快的走近。


  他警覺的略一直起身子,對身邊侍衛使了個眼色:「去看看!」


  「是!」侍衛應聲,提了刀快步走下台階,橫手將人攔下:「榮華館禁地,何人膽敢亂闖?」


  來人頭上斗笠壓得很低,分辨不清容貌,卻是他身後跟著的高大男子一步搶上前來,一把將那侍衛推開。


  那侍衛被人推了個踉蹌,剛好破口大罵,卻見那人自腰間摸出一塊純金打造的令牌遠遠的對陸濤道:「奉命前來探望淑妃娘娘,開門!」


  這樣的雨天,門檐下的燈籠都搖搖晃晃的,光線不明,但是那一方純金打造的令牌陸濤卻是認得的,整個公中不下十塊,都是非常時期景帝賜下來吩咐特殊差事時候的信物。


  但是這榮華館,不止得了景帝的命令要死守,就連姝貴妃也暗中交代下來過,不需任何隨意出入。


  這樣的雨天,怎麼會有人來見藍淑妃?分明就是有鬼!

  陸濤心裡狐疑了一下,謹慎道:「拿來我看!」


  幾人上前,陸濤一手接了那牌子的同時不覺目光一沉,剛好下令「拿人」,冷不防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我!」


  這個聲音,是有三分相熟的,只是雨水沖刷之下並不十分好辨認。


  陸濤一愣,那躲在高大男子背後的一個小個子已經上前半步,略微抬高了帽檐,露出下面的小半邊臉孔。


  天空中恰一道閃電劃過,撕裂天幕,慘白的光亮在那少年白皙的臉龐上迅速劃過。


  陸濤一驚,竟恍然看到他眼底深不見底的陰鷙之色——


  和某個時候的景帝如出一轍。


  「殿下——」他低呼一聲,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剛要屈膝行禮,秦洛已經一抬手制止了他的動作,仍是壓低了聲音道:「開門!」


  「是!」雖然心下還有疑惑,但陸濤卻再不敢怠慢,急忙從侍衛手裡取了鑰匙來開門。


  大門在雨幕當中緩緩洞開,幾個人如鬼魅般閃進門去,陸濤抬抬手,仍是命人原封不動的將們再度鎖上。


  秦洛帶著路喜和兩個侍衛疾步走在滿是泥濘的花園小徑上,相較於前段時間秦菁來時,這榮華館里的宮人們就更顯得怠慢,再加上處於這樣的雨夜當中,里裡外外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幾人快步穿過前殿,進了後院。


  藍淑妃的寢宮裡點了兩盞宮燈,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影子謝謝的搭在一側的窗紙上。


  這宮裡烏七八糟的一片,再加上雨夜,閃電偶爾劃過就更顯得瘮人。


  路喜遠遠的看著,不由的瑟縮了一下,試著扭頭去看秦洛道:「殿下?今日這天氣——是不是——」


  「去敲門!」秦洛橫他一眼。


  路喜馬上噤聲,再不敢多言,急忙快走兩步到屋檐下去拍了門板,一邊盡量壓低了聲音道:「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您睡下了嗎?」


  「滾滾滾,這大半夜的鬼嚎什麼!」藍淑妃的聲音底氣十足,說話間落在窗上的影子一晃,緊跟著就個一個茶碗從裡面砸在路喜門前的殿門上。


  路喜為難的回頭看了秦洛一眼,見對方還是沒有回頭打算,只得一咬牙再拍:「娘娘,您開開門吧,太子殿下來看您了!」


  殿內的空氣有一瞬間的沉寂,路喜豎起耳朵聽著,抬起手來剛準備再拍,前面大門卻是霍的被人從裡面拉開。


  藍淑妃披頭散髮,披著外衫站在了門口,臉色憔悴,眼底深深的一片黑色陰影,扯著脖子往院子里看。


  秦洛揮揮手,示意兩個隨行的侍衛在院中等候,自己則是快步進了殿門。


  藍淑妃將信將疑的看著,一直到秦洛取下頭上斗笠,解了蓑衣才真的確定是自己的兒子來了,眼圈一紅,猛地撲上去將他抱了個滿懷,痛哭道:「洛兒,洛兒,你總算是來了!」


  秦洛面無表情,一動不動任由她抱著。


  路喜賊頭賊腦的又偷偷往殿內看了兩眼,確定屋裡確實沒有外人,這才放心悄悄的帶上門退到殿外守著。


  這邊藍淑妃抱著秦洛聲淚俱下的很是哭了一陣,最後見他一直不動不語這次察覺出一絲異樣,狐疑的鬆了手,不解道:「洛兒,你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多時不見母妃,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秦洛彈了彈袍子,徑自撇了藍淑妃走進裡屋去,撿了張椅子坐下。


  藍淑妃見他這樣一副沉穩從容的模樣,心裡頓時就多了底氣,跟過去憤憤的咬牙道:「都是榮安和藍月仙那兩個賤人害我的,皇上也當真是無情,就這麼把我困在這裡這麼久都不聞不問!」她這樣說著,眼睛忽而一亮,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欣喜道:「是不是你父皇讓你來接我出去的?」


  「不是!」秦洛冷淡的開口,隨手抄了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我來這裡,父皇不知道!」


  景帝不知道?藍淑妃忽而又泄了氣。


  「他到底要關我到什麼時候?」她暴躁的狠抓了兩把頭髮,夜色中披頭散髮的模樣已經有了幾分癲狂的在屋子裡來回踱步,一邊咬牙切齒道:「這個鬼地方,就要快把我逼瘋了,那些個奴才見我失勢也越來越懈怠,看我出去了不扒了他們的皮!華泰那個死丫頭,嫁了人就對我不管不顧的了,這麼久了也不見她來看我一眼!」


  她這樣說著,已經有些按耐不住的狂躁起來。


  秦洛冷眼看著她瘋子一般在面前轉來轉去,心裡嫌惡的情緒暴漲——


  難怪藍家人會一敗塗地,難怪自己即使是坐上太子之位都還要這般戰戰兢兢的,生怕有朝一日再被人拉下馬!如今都到了這樣的境況之下還只知道耍狠發癲,真真是不知死活。


  胸中有種怒火不住的翻卷,秦洛用力捏著手中杯子低頭喝了口茶,然後忽而聲音冷澀的打斷她的話:「皇姐她不會來了!」


  「嗯?」藍淑妃腳下步子不由止住,目光中不覺又閃過一絲陰狠,「這個沒良心的——」


  「皇姐她被父皇賜死了!」秦洛再次打斷她的話,語氣淡薄的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的漫不經心。


  藍淑妃一愣,怔怔的看了他半晌,似是想從他的神情中分辨出什麼,但是看他這副模樣卻怎麼都不能把秦蘇的死訊聯繫起來,心裡驚疑不定的同時就忍不住再問了句:「你說什麼?」


  「皇姐和外公合謀刺殺秦宣,事情敗露了,他們都被父皇鴆酒賜死了,大舅舅也被發往大理寺關起來了。」秦洛道,心裡雖然怒意翻卷,出口的語氣卻像是諷刺一般,最後終於抬頭看了藍淑妃一眼,補充道:「就在半個月前!」


  「什——什麼?」藍淑妃腳下一個踉蹌,連退了三步,眼中神色還是將信將疑。


  藍禮是縱橫朝中數十年的老臣,又是那般精於算計,怎麼會突然就死了?


  還有秦蘇,那日自己最後見她時她受了那樣重的傷,生死未卜,這麼久了沒有噩耗傳來,她還以為她是渡過哪一劫了?怎麼會?怎麼會突然之間就都死了?

  「不,這不可能!」藍淑妃慌亂的擺擺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像是為了怕自己胡思亂想一般,她急忙探了食指塞進嘴裡咬了下。


  疼痛的感覺是清晰的,這說明她不是在做夢。


  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感和恐懼感一併侵襲而來,藍淑妃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六神無主的又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之後,實在是無計可施,她只能再次響起秦洛,一個箭步上前,半跪在他面前用力攥了他的手道:「你外公死了?姐姐也死了?這不是真的對不對?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這樣說著,她自己都像是聽了笑話一樣,不可置信的笑了出來。


  「母妃看兒臣像是在開玩笑嗎?」秦洛直視她的眼睛,每一個字的咬音都分外清晰。


  門外又是一道閃電劃過,慘白的光亮打在窗戶上,映出這母子兩人臉上天壤之別的表情。


  藍淑妃雙腿一軟,頹然跌坐下去,口中還是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語:「這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不會的——」


  「怎麼不會?二皇姐的手段母妃你又不是沒見過,而且現在父皇身邊還有一個聖寵優渥的貴妃娘娘!」秦洛一聲嘆息,這一聲是真的嘆息。


  同樣是女人,自己的母妃和姐姐怎的就那般無用,非但不能成為他的助力,還總要做些莫名其妙的蠢事!

  假設在他身邊的是秦菁和藍月仙,那他此時的境況估計早就大不相同了!

  這樣想著,再看向腳邊這個面如死灰,瘋瘋癲癲的女人時,他連眼神里都毫不保留的染上厭惡的情緒。


  而在聽到藍月仙的名字時,藍淑妃卻是再被刺激的狠了,眼神猛地一厲,幾乎是瘋狂的怒聲嚷道:「藍月仙那個賤人!她還在?她怎麼還在?她為什麼不去死?」


  「是啊,這個問題兒臣也一直好奇!」秦洛冷笑,忽而話鋒一轉垂眸看向藍淑妃道:「她被囚冷宮十年,現在一招得勢照樣把外公一家都壓制的死死的,就她這樣的手段,兒臣也百思不解,當初她怎麼就會敗在母妃你的手裡了?」


  秦菁說,是藍淑妃利用了肚裡的胎兒作祟!這個念頭縈繞心頭,讓他近乎發狂。


  秦洛這話明顯已經對她帶了諷刺,藍淑妃心中一惱,然則還不及發作,心裡緊跟著又是一陣心虛。


  的確,如果只憑光明正大的手段,她哪裡是藍月仙那個狐狸精的對手?當年景帝對她一再冷淡,眼見著藍月仙一路順風順水,位份馬上就要居於自己之上,萬般不甘之下她便兵行險招,同世昌伯夫人一起設下圈套,故意造成藍月仙意圖害她的假象被景帝瞧見。


  其實當時她絕境之下,也的確是發了狠,並沒有抱幻想還能留下這個孩子,但想來卻是垂憐,這釜底抽薪的一招不僅順利扳倒了藍月仙,最後還有驚無險的讓她生下秦洛。


  這些年她母憑子貴,的確是跟著秦洛得了不少的榮耀尊崇,於是慢慢的也便將這段往事放下。


  今日這樣的雨夜,本宮就讓人心裡發虛,雖然她心裡確信秦洛是不可能知道這事兒的,此時還是沒來由的一陣恍惚。


  「本宮哪裡想到她會死灰復燃?」藍淑妃道,雖然努力做出強勢的模樣,語氣里已經有些弱了下來,「早知道是這樣,趁她在冷宮裡的時候我就該早早的把她了結了,一句後患。」


  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的確是有感而發,眼中再度迸射出一縷凶光。


  秦洛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的母妃,慢慢道:「可是兒臣最近卻聽了不少的閑話,心裡很不舒坦,實在一日都等不得了,這便過來尋母妃問個明白。」


  藍淑妃心跳一滯,脫口而出的聲音不覺開始打顫:「你聽了什麼閑話?不要隨便聽那些不要臉的賤人亂嚼舌頭。」她爬起來,去握秦洛的手,目光急切而殷勤。


  秦洛與她對視半晌,目光中雖然還有少年未及褪去的青澀,那張臉上的表情已然不是一個純真少年該有的模樣。


  藍淑妃心裡一陣一陣的發緊,嘴唇動了動想要再編排出些動聽的話來打消他的疑慮——


  因為如果真如秦洛所言,藍禮倒台秦蘇也死了,那麼她被關在這裡,最後的指望就只能是秦洛了。


  此時此刻,她絕對不能讓這個孩子和自己離心!


  是的,一定不能!

  這樣想著,藍淑妃便狠狠的吞了口唾沫:「洛兒——」


  「母妃!」秦洛忽而開口打斷她的話,目光純真定定的看著她,字字堅定道:「兒臣是您生的,別人說什麼都不要緊,兒臣只信你一個人,難道您還能不顧而死的前程死活嗎?」


  「洛兒,你明白就好!」藍淑妃心中一動,如釋重負的出一口氣,「你我母子一體,雖然本宮不在你身邊,但我們本身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數,這些年來,母妃有哪一件事不是為你的前程打算的?為了你,母妃連命都豁出去了,你可千萬不能讓母妃失望啊!」


  「真的嗎?」秦洛唇邊終於露出一個微笑,「母妃為了兒臣可以連命都不要?」


  「這個自然!」藍淑妃拖著疲軟的身體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脫口答道。


  只不過話一出口,她心裡突然咯噔一下,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又噌的扭頭看向秦洛,臉上再次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


  秦洛沒有再說話,忽而自椅子上起身,一撩袍角端端正正的跪在她前面,仰頭直視燈光下她布滿血絲的雙眼,字字清晰道:「母妃事事以兒臣為先,兒臣銘感於心,他日定不會辜負母妃厚望。只是眼下兒臣面前正值難關,還望母妃能夠再成全兒臣一次。」


  藍淑妃恍然意識到了心裡,心裡開始不住的發愣。


  「洛兒你在說什麼?」她面上做了微笑的表情,卻勉強的幾乎是要哭出來,「你也看到了,母妃現下這樣的處境,怕是也幫不上忙——」


  「母妃知道您為什麼會囚禁於此嗎?」秦洛大聲道,再次打斷她的話。


  自己會被囚禁於此的原因,這些天來藍淑妃日日苦思,夜夜冥想,百思不解之下幾乎都要為此瘋魔。


  「什麼?」此時聽秦洛驟一提起,她眼中頓時暴漲一股冷厲殺氣,猛地拍案而起。


  「國師夜觀天象,有妖星作祟亂我河山,衝撞父皇龍體安泰。並且斷言,母妃你命中帶煞,他日一旦登上太后之位,我大秦國運必衰。父皇為江山社稷著想,不得已而初次下冊,將您圈禁於此!」秦洛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妖星?」藍淑妃腳下一軟,再次跌回凳子上,緊跟著霍的抬手往門外一指,凄聲道:「晉天都那個妖道他是妖言惑眾,他不得好死!本宮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陷害我?你不要相信你,你們全都不要相信他!」


  自己莫名其妙被囚於此大半年,到頭來卻是因為晉天都的一句話?


  藍淑妃盛怒之下,只覺得一口氣壓在胸口,肺臟彷彿都要被沖開!


  「可是父皇相信他!」秦洛道,一句話再次把盛氣凌人的藍淑妃打入人間地獄。


  晉天都的話,景帝一直深信不疑,藍淑妃忽然就有些絕望。


  秦洛筆直的跪在那裡,看著她臉上陰晴不定的變幻的神色,繼續道:「父皇不會回心轉意的,母妃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登上帝位為你爭光嗎?可是現在父皇如此忌諱於你,連帶著也遷怒了兒臣。只要有您在的一日,兒臣天運受阻,都要被人恥笑避諱,母妃既然願意為了兒臣的前程不惜一切,兒子自當感激,便請您成全了兒臣吧!」


  如果只是因為這樣,橫豎將來有朝一日景帝晏駕便會帶了藍淑妃一起去,他還不至於出手;可是從方才他試探之間藍淑妃的種種反應來看,他之前無意間聽到秦菁所言那些話都是真的——


  當初,為了爭寵和打壓對手,這個女人根本就是打算讓他沒出生就做了她的墊腳石。


  既然當初她能下這樣的狠心,橫豎都是墊腳石,今時今日,自己以其人之道還她一次也沒什麼不對的。


  藍家人已近是他的拖累,藍淑妃更是,既然藍禮已經死了,乾脆一併把藍淑妃也送過去,一了百了,耳根清凈。


  秦洛這樣的話並沒有說的太明白,但內里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


  藍淑妃雖然已經完全省得,卻仍不敢相信,今時今日,是她的親生兒子在向她索命,催他去死。


  「洛兒,你說什麼呢?」她笑,笑容掛在臉上掩不住的就是陣陣惶恐。


  秦洛看著她,看看自袖子里扯出一條被雨水半打濕了的白綾,雙手恭敬的呈送到她面前:「請母妃歸天,成全兒臣!他日兒臣榮登大寶,定會以太后之禮追封於您!」


  秦洛讓他死!這樣三更半夜的他跑來就是要迫死她的?她的親生兒子要她死呵!


  「你說什麼胡話?」藍淑妃一手掀翻面前白綾,踉蹌著後退一步,搖頭怒道,「秦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是你母妃,你要逼死我?你要逼死我給你墊背上位嗎?」


  「母妃難道您還看不明白嗎?」秦洛沒有半點愧疚和心虛的與她對望,「即使今日兒臣不來送您,父皇也不容您活過他去。有朝一日他龍馭賓天,您也是一定要跟著去的。而且這般暗無天日的被囚禁於此,母妃過得也不開心,既然如此,何不早走一步,成全了兒臣?」


  「你大逆不道!」藍淑妃猛地一步上前,揚手給了秦洛一巴掌,「你馬上給我滾出去,你滾!」


  秦洛的臉被她一巴掌打歪在一旁,屋子裡的氣氛一時陷入死寂,只偶爾有閃電間或透過窗紙打進來。


  半晌之後,秦洛活動了一下腮幫子自地面上爬起來,陰著臉又看了藍淑妃一眼,就轉身往門口走去。


  藍淑妃被他這陰唳狠毒的一眼瞪著,腳下不覺往後退去,眼中滿是防備,嗜血般瘋狂的瞪著他一步一步緩慢往門口挪動的背影。


  秦洛走過去開了門,一陣狂風掃過,濕冷的空氣迎面而來,藍淑妃猛地打了個寒戰。


  秦洛站在門口頓了一下,一揮手,院子里等候多時的兩個高大侍衛馬上一個箭步衝進來。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大膽——」藍淑妃一再的後退,再後退。


  秦洛一步步下了台階,最後在台階下面的積水中再次面對寢殿大門的方向屈膝跪下,聲音冷硬道:「請母妃成全兒臣!」


  瓢潑大雨兜頭而下,馬上將他渾身淋透,雨水沖刷之下,他臉孔的顏色微微泛青,有種仿若來自修羅地府一般的猙獰感覺。


  寢殿里,兩個侍衛已經把藍淑妃抓在手裡,藍淑妃口中叫罵不迭,拚命的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過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


  路喜從門邊溜進去,搬了把凳子,顫巍巍的爬上去,將那白綾懸於樑上,打好了結。


  藍淑妃臉上血色全無,看一眼一動不動跪在雨中的秦洛,再抬頭去看高懸於面前的三尺白綾,腦中忽然如電石火光般閃過一個畫面——


  女子眉眼凌厲的冷冷望的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冰冷的告訴她:「他怎麼對你——我說了算!」


  秦菁!是秦菁!


  當時她那般信誓旦旦跑來對自己示威的時候,她是怎麼也不會相信有朝一日秦洛真會與她倒戈相向,可是——


  這一天,居然這麼快就來了!


  神思錯亂之中,藍淑妃已經被人強行駕到了椅子上。


  「是榮安是不是?是那個小賤人對你說了什麼是不是?」她凄聲嘶喊,想要衝出來廝打秦洛,然則卻被兩個侍衛死死的拖住,最後連凄厲慘絕的叫罵聲都被這傾盆而下的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


  她原是想接著這叫聲引人過來,卻連這最後的一條退路都成了死路。


  「不,我想死,洛兒,我是你母妃,是我把你生下來的,你不能這樣對我!」憤怒最終化為恐懼,成了她入厲鬼一般的哀嚎在空曠的空間間徘徊不止。


  兩個侍下手毫不容情,只將她的腦袋往那打好結的白綾中一塞,一腳踢翻了她腳下椅子。


  藍淑妃的身體懸空,呼吸被人掐斷的同時,手腳開始胡亂的在空中踢騰,然則不多時已經眼皮上翻,手腳僵直的垂了下去。


  路喜戰戰兢兢的站在門邊,大著膽子擺擺手,其中一個侍衛馬上搬了椅子上前去試了試她的鼻息和脈搏,然後跳下椅子對路喜搖了搖頭。


  路喜提心弔膽的小布走進雨里,抬手擋了擋秦洛面上落下的雨珠稟報道:「殿下,淑妃娘娘去了!」


  秦洛面無表情的透過雨幕看了一眼那房樑上高懸的影子,然後漠然點頭:「我屋子裡的水漬和痕迹都處理乾淨。」


  「是!」路喜應道,急忙跑回去,幫著兩個侍衛把屋子裡的鞋印和水漬擦乾,又把打翻的茶碗和移位的凳子統統還原,待到一切做好之後又再次回到雨中,秦洛的面前道:「都好了!」


  「嗯!」秦洛應道,拽了他的手自地面上爬起來,冷聲道:「我們走!」


  言罷,再也不回頭多看一眼,轉身徑自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兩個侍衛合上門,把裡面孤零零懸在房樑上的女人獨自留下,然後快步跟著他往門口走去。


  借著雨幕的遮掩,一行四人來去匆匆,完全沒有驚動這宮裡的任何一個人。


  秦洛仍是壓低了斗笠從門縫裡閃出去。


  陸濤上前垂了頭道:「殿下,您這是——」


  秦洛抬頭看他一眼,眼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明顯的沉聲道:「本宮今日在書房溫書,哪裡都不曾去過,你知道該怎麼辦!」


  陸濤反應了一下,雖然知道秦洛深夜到此的目的必然不簡單,他卻萬不敢想歪——


  畢竟,藍淑妃是他的生身母親。


  然則此時,聽著秦洛這般陰陽怪氣的警告,他心裡忽而一涼,就有些明白過來,頓時驚悸不已。


  秦洛沒有再與他廢話,路喜已經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牛皮紙包著的小紙包飛快的塞進他懷裡。


  因為下雨,自始至終,只要不得他的命令,其他人都躲在旁邊的門廊下頭避雨,沒有靠前,是以秦洛一行的陣容就只有他一人知道。


  陸濤捏在手裡緊了緊,終究還是點頭。


  秦洛見他應下,心裡暗舒一口氣,這才轉身快步離開。


  一行四人,再次融入雨幕當中,鬼魅般很快消失不見。


  這場雨來勢兇猛,一直下到四更天才停。


  雨幕初歇,五更過半的時候秦菁起來梳洗,墨荷剛剛開了殿門,冷不防就聽到榮華館方向一聲凄厲的慘叫聲衝破雲霄,緊接著不多時就是熙熙融融吵鬧的人生忽遠忽近的間歇傳來。


  墨荷一臉狐疑的在扒在門口張望,秦菁自己在殿中若無其事的靜了手臉,招呼她:「把水端下去吧!」


  「哦!」墨荷回過身來取臉盆,還是心不在焉的不住回頭往門外看:「外頭指定是出事了,靈歌去探個信兒,怎麼還不回來?」


  「該發生的肯定是已經發生了,你再著急也沒用啊!」秦菁笑笑,轉身去屏風上取了外袍自行穿戴。


  墨荷端了洗臉水往外走,行至門口忽而眼睛一亮:「靈歌回來了!」


  秦菁循聲望去,果然見靈歌自院外快步而來。


  她是習武之人,行動本就迅捷,轉眼間已經進了門。


  墨荷見她眉目之間一片凝重之色,不由的心跳一滯,也顧不得出門,上前一步道:「榮華館那裡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靈歌深深的看她一眼,還是迎著秦菁走過來,道:「公主,昨兒個晚上,藍淑妃自縊了!」


  自縊?那豈不是跟上一世景帝刺死蕭文皇后的死法一樣么?


  墨荷手中的銅盆碰的落地,秦菁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嘲諷,只就漫不經心的低頭繼續把腰間絲絛系好:「死了嗎?」


  「是!」靈歌道:「太醫已經去查驗過了,奴婢是一直等著聽了結果才回來稟報的,說是應該死在三更左右,當時正趕上大雨,她宮裡的人都不知道,一直到今兒個一早有嬤嬤進去叫起床,推門進去就發現人掛在房樑上,已經硬了。」


  三更左右,正是雨勢最大的時候,那個時間就算是有什麼響動,也不容易被察覺。


  秦菁略微思索了一下,抬頭看向院子里道:「蘇沐呢?還沒回來嗎?」


  「嗯?」靈歌和墨荷俱是一愣,卻不知道蘇沐夜裡竟是出了門了。


  「哦,本宮臨時吩咐他去辦了點事!」秦菁解釋,繼而又在把目光移給靈歌道:「藍月湄的事,有人去稟告父皇知道了嗎?」


  「已經有人去了,這會兒消息應該已經傳到御書房了!」靈歌道,想了想又再蹙眉:「公主,這事兒是不是有些蹊蹺了?」


  「可不是?」秦菁笑笑,把最後一件罩衫取下來穿上,一邊道:「吩咐廚房擺膳吧,墨荷,你去萬壽宮一趟,請了皇祖母去母后那裡吧!」


  蕭文皇后統御六宮,雖然從藍淑妃被軟禁開始就一直都是景帝一手操辦的,但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肯定就要有人想起這個後宮之主應當承擔的責任了。


  即使是從頭到尾蕭文皇后都無從插手藍淑妃的事,景帝如今對她視作眼中釘又動不得,借了這個引子要對他們母女敲打一二不在話下。


  墨荷想著也有幾分明白,馬上領命去了。


  靈歌去廚房傳了膳,果然,秦菁飯才吃到一半,蘇沐已經從院外快步進來。


  秦菁抬眸看他:「交代你的事,都順利嗎?」


  「是,奴才幸不辱命!」蘇沐拱手,說著語氣一頓,繼續道:「方才在門口,奴才遇到小井子公公來傳信,說是陛下移駕永壽殿,請公主過去。」


  秦菁看一眼桌上食物放下筷子,墨荷馬上遞了帕子過來,「公主!」


  「嗯!」秦菁接過來擦了擦嘴角,然後起身吩咐道:「蘇沐和靈歌跟著就行,你們都留在這吧!」


  「是!」墨荷憂心忡忡的應道,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秦菁帶著蘇沐和靈歌兩個出門,直奔永壽殿去,遠遠的剛好看見梁太后的轎子到了。


  「孫女見過皇祖母!」秦菁嘴角帶了絲笑,快步迎上去見禮。


  梁太后扶著孫嬤嬤的手自轎子里出來,見著她來,態度便平和幾分,嘆道:「事情哀家已經聽說了,那就是個不省心的!」


  無論是對藍淑妃還是藍月仙,她從一開始就都沒有好感,以前是覺得藍月仙心機深沉,不喜歡的多一些,如今再看,比較之下卻是藍淑妃這種沒腦子更是個麻煩。


  「橫豎是已經發生了,皇祖母放寬心就是!」秦菁道,含笑自孫嬤嬤手中接過她的那隻手親自扶著她往裡走。


  這段時間梁太后雖是不理宮中事物,但他宮裡的人也都不是瞎子。


  前些天榮安公主闖宮並和景帝衝突一事早就鬧得盡人皆知,可想而知如今景帝對她會是種什麼心情。


  雖然今日本就是秦菁請了梁太後來解圍,但要將梁太后的效用發揮到最大,此時她們便該保持距離,萬不能讓景帝看出端倪呢。


  看著秦菁這般毫無戒心的模樣,孫嬤嬤心裡一陣狐疑,略一失神急忙快步跟上。


  大殿當中景帝和藍月仙、陸賢妃等人都已經到了,與蕭文皇后一併坐在椅子上飲茶。


  秦菁扶著梁太后的手進門時,正好聽見蕭文皇后冷笑一聲,道:「宮裡出了不體面的事,是臣妾治理無方,可榮華館那裡是陛下您親自下令封了宮門的,從來不容臣妾插手,淑妃妹妹她自己想不開,又不會著人先來稟了臣妾知道,即使臣妾有心,也鞭長莫及,無能為力。皇上您要怪罪,臣妾安心領受就是,只是這份罪責卻是不敢擔當的。」


  若在往常,蕭文皇后是定不會同景帝這般說話的,可是這段時間之內她著是寒了心!


  自從出了秦宣的事情以後,這半個月來她也漸漸想的明白了,因為她與梁太后素來親厚,景帝心存怨言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情,連帶著對自己的一雙兒女都這般冷血無情,尤其是秦宣受傷聲名垂危的這段時間,莫說是親往探視,哪怕是一兩句關心的話都不曾著人遞過,這個男人,當真是無情至極。


  先是秦菁桀驁不敬,現今連一貫矜持守禮的蕭文皇后都對這般蠻的針鋒相對。


  景帝心頭一惱,臉上顏色立時就又難看幾分,怒然一拍桌子道:「蕭穎!你貴為一國之後,朕賜你統率後宮之位,現在宮裡出了事,你非但不思己過,還用這般語氣同朕說話?怪不得榮安被你教導成那個樣子,你這當真是半點體面都不要,是要逼朕廢了你嗎?」


  蕭穎,是蕭文皇后的閨名。


  景帝如此這般當眾吼出來,當真是半點顏面都不給她留的。


  蕭文皇後到底還是沒有徹底從這樣的角色轉變中徹底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如丟了魂了一般,臉色發白的愣在那裡。


  無非是因為自己,又遷怒到蕭文皇後身上,她這個父皇,當真也就這個大點兒出息了。


  「母后性子軟糯,經不得什麼大事,父皇你若是有更合適的人選,咱們彼此讓上一讓又有何妨?」秦菁眸光一冷,嘴角仍是噙了絲笑意一步跨過門檻。


  她這話是針對藍月仙的,說話間卻並未多看藍月仙一眼,而是眸光一轉,看了眼正跪在旁邊眼圈通紅的秦洛。


  她如今是鐵了心的不讓景帝好過,回回見面,劈頭撂下一句話來,指定就要為了給他添堵的。


  景帝又再被她一句話噎著,手上抓著茶碗,青筋暴起,眼見著就要發作,再到看見她手邊扶著的梁太后時,整張臉上的神情忽而冷寂下去,深吸一口氣目光陰暗的去迎:「兒子給母后請安!」


  這母子二人也是多時未見,梁太后臉上的表情極淡:「嗯,哀家聽說出了事兒了,就過來瞅瞅,皇帝你要顧及著自己的身子,沒得發這麼大的火,平白的氣著自己。」


  「是,兒臣謝母后關心!」景帝道,在梁太後面前他極力的讓自己做出一副平等的姿態,不予她露出半分的弱勢來。


  旁邊蕭文皇后等人也跟著起身見禮,梁太后抬抬手示意他們免了,蕭文皇后便把主位讓了予她。


  梁太后落座之後,秦菁的目光仍是落在秦洛身上,眨眨眼奇怪道:「二皇弟這是怎麼了?這大清早的,怎麼眼圈都紅了?」


  景帝冷哼一聲,礙著面子不說話;蕭文皇后心裡堵著口氣,也不言語;陸賢妃最近心裡不痛快,更懶得管閑事。


  左右無人回答之下,藍月仙便是不得已的開口,惋惜道:「長公主可能還不知道,淑妃姐姐昨兒個夜裡已經去了!」


  秦菁的乾和宮離著榮華館最近,這消息她肯定是第一個就得到了的,藍月仙哪有不明白的。


  秦菁聞言,臉上表情卻是一派平和,並沒有再做作,只就垂眸抿了口婢女遞上來的新茶不再言語。


  在這宮裡,自戕乃是大罪,有辱皇室聲名。


  秦洛終究還是年歲尚輕,走這一步棋,並沒有顧慮太多。


  不過想來也是,秦宣如今看來便是徹底廢了,這皇位舍他其誰?至於他那個母妃到底出落的怎樣又有誰在乎?

  藍月仙將早前景帝那裡得到的消息粗略的說了,梁太后聽完只是唔了一聲,示意孫嬤嬤去扶了秦洛來,自己卻是自顧低頭攏著杯中茶葉道:「她不懂事是她的事,既然人已經沒了,這事兒便算是過去了,近來宮裡不太平,就不要再生事了。」


  梁太后想要息事寧人的意圖十分明顯,秦洛使勁低垂著腦袋忍了忍,忽而屈膝對景帝跪下道:「父皇,我可不可以見我母妃最後一面?」


  這時候,他明明是該撇清不提的時候,非得要在這個時候往身上攬事兒么?


  秦菁漫不經心的抬眸看他一眼,眼中閃過絲玩味——


  原來,這件事還有后招啊!


  果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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