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她用了「害」這個字眼,這是一種很嚴重的指責。虺璩丣曉
秦菁神情淡漠的望她,並不否認。
「為——什麼?」秦茜用力咬著唇,像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哭出來似的。
她是不喜歡秦蘇的跋扈和狠毒,偶爾給她使使絆子鬥鬥嘴也都只是嫉惡如仇的孩子心性,而在骨子裡,她還是認那個姐姐的。
即使秦蘇再怎麼該死,即使她害過人,可她與她們身上畢竟都流著一樣的血。
名聲被毀,還要被迫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許是有過秦薇的前車之鑒,她便將這女子這一生的婚姻看的很重。
今天這樣的事雖然不至於要了秦蘇的命,卻是足以毀了她後半輩子的前程。
而也許由別人來設計這樣的一個圈套,哪怕是一直跟她關係交好的趙水月,秦茜都尚且能夠接受,偏偏是秦菁,是她一直那麼喜歡喜歡的姐姐!
這種骨肉相殘的戲碼,難道不是很殘忍的一件事嗎?
秦茜心中的想法秦菁心裡最是明白不過,她對秦蘇不過就是以牙還牙,自然沒有半分愧疚可言,只是這些話她也不準備對秦茜解釋。
在這宮裡本來就是這樣,勾心鬥角弱肉強食,你死我活的戲碼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秦茜也終有一天是會明白的。
「為什麼?皇姐你倒是說句話啊?」秦茜還是不肯輕易接受這樣的事實,急切的繞過桌子上前一步抓住秦菁的手,含淚道:「我知道三姐姐她是壞,我也不喜歡她,可是我們畢竟還是姐妹,怎麼可以——」
「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對你解釋!」秦菁冷漠道,驟然打斷她的話。
「皇姐——」秦茜一愣,忽而止了眼淚,更加不解的看她。
「永樂,你記著,在這宮裡隨處都是秘密,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萬劫不復。你不害人,並不代表著就可以高枕無憂,就譬如今日你對我說的這些話——」秦菁眉目清冷,神色淡淡的看著她,語氣平緩波瀾不驚,卻自有這麼一種讓心暗暗心驚的震懾力。
事實上她也並不知道她跟秦茜之間這種看似其樂融融的姐妹關係能持續多久,就像當初同秦薇之間一樣,也許他們都不是有意為之,但有些變故總是發生的讓人措不及防。
秦茜看著眼前的女子暗暗心驚,竟然會生出一種可怕的陌生感。
雖然她見過秦菁一身紅妝馳騁於獵場之上時候的驚艷,也見過她彎弓搭箭時候的利落身手,卻從未見過她如此這般冰涼的眼神。
秦菁說著頓了一頓,慢慢往旁邊移開目光道:「有些話,是寧可爛在肚子里也不該說在人前的。」
若是循著景帝的處事作風,面對秦茜找上門來的質問,她下一步應該做的就是殺人滅口!
秦茜的身子猛地一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灼傷了般猛地鬆開秦菁的手,自顧往後退了兩步。
秦菁低頭看一眼自己落在石桌上的右手,然後無所謂的起身走到旁邊臨水而立不再看她。
秦茜一個人茫然的立在那裡,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半晌之後卻是趙水月慢慢走過來,從背後按住她的肩膀道:「公主,走吧!」
秦茜猛的回過神來,仍是抬眸去看秦菁,眼神矛盾。
趙水月用力攥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外走。
秦茜還是不死心的一步三回頭,但是一直到她離了亭子走到遠處的小徑上,秦菁都無動於衷的站在那裡,背影冷硬。
秦茜眼中剛剛冷凝的淚水瞬間就又跟著湧出來,忍無可忍的一把甩開趙水月的手,哭著扭頭往遠處跑去。
「公主!」趙水月急切的往前追了兩步,隨後步子頓住,冷了目光一步一步重新回到亭子里,端端正正的在秦菁背後跪了下來。
「你有話說?」她會去而復返也在秦菁的意料之中,秦菁心裡冷笑,只拿眼角的餘光到了她一眼,神情冷漠。
「長公主!」趙水月暗暗咬了下嘴唇,然後一個響頭磕在地上,聲音凄惶道:「臣女有罪,請公主給臣女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她也算是個心思玲瓏的,很明白到了這會兒再求饒也於事無補,但她也不想死,於是便這般硬著頭皮往秦菁面前來求一線生機。
這個女子,黑心是有的,但是敢拼敢殺,這份膽氣卻不是一般的閨閣小姐能夠做到的。
秦菁這才感了些興趣,慢慢轉身坐回石凳上,露出一個笑容道:「那麼你能為本宮做什麼?」
對於這個有心算計她的女子,要想再博得她哪怕一絲一毫的同情都是不可能的。
她跟她,就只講條件!
一個在家中都失寵不被重視的侯府小姐,對秦菁這樣身份手段都高不可及的人來說,她能有什麼值錢的籌碼還贖自己的罪?
趙水月心裡一陣發冷,仍是謙卑的低垂著腦袋道:「臣女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不能替長公主殿下分憂,但是斗膽請殿下開恩給臣女一次機會,日後不管殿下您有什麼吩咐,臣女定當萬死不辭為殿下效命,以償今日殿下寬厚之德。」
趙水月其人,對秦菁來說目前的確是無甚用處,只不過這麼一個敢在自己面前討價還價的女子,日後保不準就能用的上。
主要是這個女人現在有把柄握在自己手裡,暫時留一留秦菁倒也不擔心會拿捏不住她。
待到藍月仙出來以後這宮裡的形勢勢必更加複雜,她多存一顆棋子,總歸不是什麼壞事
「你起來吧!」秦菁這樣想著,就淡淡的開口道。
因為拿不准她的真實意圖,趙水月也不敢掉以輕心,所以她並未起身,只是抬起頭來以一種惶恐不安的眼神看著秦菁,遲疑道:「長公主——」
「起來吧!」秦菁重複,面無表情的往旁邊移開目光。
趙水月觀察著她臉上表情,發現她並無戲謔之意這才小心翼翼的爬起來,仍是謹小慎微的低垂著腦袋道:「臣女謝長公主的不責之罪,日後——」
「這些話你就無需對本宮言明了!」秦菁擺擺手,斷然打斷她的話,冷澀笑道:「你也不要覺得本宮寬厚,本宮沒有動你,是因為你不想被人踩在腳下想要往上爬這一點本身無可厚非,經過今天的事,你應該也長了教訓了,不過你也不要覺得能從本宮這裡活著走出去就可以高枕無憂,至於後面的路要怎麼走,到時候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的。」
趙水月不笨,即使秦菁這話沒有說的太清楚她也是領會的明明白白——
今日她臨陣倒戈,沒有隨著秦蘇的計劃走,而且為了向秦菁示好又當中把秦蘇得罪個透徹,以秦蘇那樣狹小狠毒的度量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她?
只是開工沒有回頭箭,既然做都做了,趙水月也是明白,此時除了依附於秦菁來求得一絲庇護她便再沒有任何的別的餘地。
「長公主!」趙水月再度直直的跪下去,膝行爬到秦菁腳邊滿臉淚痕的仰頭看著她道:「臣女一時糊塗,求您就我一次!」
秦菁所要,就是讓她認清眼前事實,見她如此識趣也便不再與她為難,擺擺手道:「你還是看看永樂吧,今日宮中客人多,她若是當眾失態,父皇只怕又要震怒了。」
趙水月聞言這才稍稍安心,又對著她磕了個頭,謹慎的退出亭子去追秦茜。
遠遠的看著趙水月離開,靈歌這才從稍遠地方的一處梅樹後頭走出來,快步進得亭子不解道:「公主就這麼放過她嗎?」
「先留著吧,保不準以後還能用得上。」秦菁道,說著抬眼看了看漸暗的天色。
靈歌會意,急忙道:「再有半個時辰天就要黑了,公主回寢宮更衣嗎?」
「嗯,回去!」秦菁點點頭,自石凳上站起來,隨手撿起凳子上墊著的那件貂裘背心遞給靈歌道:「這個你先收著。」
白奕的衣物肯定是要儘快還他的,否則若是讓人發現她宮中私藏了男子的衣物就說不清楚了。
「是!」靈歌謹慎應聲,小心的將那貂裘卷了卷,死死的抱在懷裡讓人看不到它原來的樣子。
「走吧!」秦菁側目看她一眼,然後先一步走出亭子。
靈歌急忙跟上,主僕二人一前一後的往乾和宮去換衣服。
晚間盛宴,秦菁回去選了套黃色系的宮裝換上,胸前襟口和堆疊如畫的裙擺上都綉著大多潔白的牡丹花,紅色絲絛層層疊疊的系在腰間,更襯的她腰身纖細,一路帶著靈歌和墨荷兩個去了中央宮。
白天的事因為風聲壓得緊,所以並未在朝臣和命婦中間傳開,宴會上的氣氛倒也十分融洽,只是景帝的臉色相對的有些暗沉和不悅。
不過他本就是個喜怒無常的脾氣,是以倒也沒人覺出什麼,席間歌舞昇平其樂融融,真就是一片新年該有的歡樂祥和之氣。
秦菁坐在蕭文皇后和景帝下首的位子上,因為傍晚那會的不愉快,這次的宴會上秦茜難得垂首安靜的坐在陸賢妃身旁沒有來找她,秦菁卻並不在意,只就面帶微笑很貼切著配合著殿中氣氛。
酒宴進行到二更時分,景帝便借故醉酒離席。
陸賢妃這一整天精神不佳,顧不上她,蕭文皇后則要留下來陪侍梁太后,也不能離席,這種時候自然是要便宜了心思活絡的瑜嬪主動請纓扶著景帝去了。
秦菁隨後又坐了會兒,待到梁太后要走時便跟著起身過去扶了她一隻手道:「皇祖母,還是孫女送您回去吧!」
初一的國宴非同小可,象徵著新年的開始,一定要討個好意頭,這裡景帝不在,如果連著一朝國母的蕭文皇后也提早離席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蕭文皇后想了想便點頭應允,親自送了二人到門口,又叮囑了秦菁幾句方才折回殿中。
秦菁命人請了輦車過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到萬壽宮,待到伺候著梁太后睡下,秦菁這便直接回了自己宮中。
「公主,您回來啦!」候在門口的蘇雨遠遠見著輦車過來,就急忙跑下台階相迎。
「嗯!」輦車停下,秦菁扶著靈歌的手下了車,笑著拍了拍蘇雨的手臂道:「再過會兒中央宮前頭就該開始放煙火了,你和旋舞兩個帶著丫頭們都去看吧!」
作為宮裡的一個傳統,每年初一的國宴之後,宮中的幾處廣場都要燃放煙火一直到天明。
「謝公主恩典!」蘇雨眼睛一亮,急忙笑嘻嘻的謝了恩,轉身跑了。
旋舞自幼跟著靈歌一起顛沛流離,即使後來到了蕭羽身邊也一直呆在邊城祈寧,自然沒有見過這種熱鬧,聞言也是一喜,快步從門口的台階上跑下來。
「姐姐!」她卻未馬上跟著蘇雨走,而是往靈歌面前急切的握了一下靈歌的手。
秦菁眸光一斂,冷著臉橫她一眼。
旋舞咧嘴一笑,別有深意的又沖她眨眨眼,這邊追著蘇雨她們的背影去了。
墨荷從荷包里掏出些賞銀打發了抬輦的太監們。
「公主,夜裡天涼,先進去吧!」靈歌道。
「嗯!」秦菁頷首,提了裙擺款步上了台階進得宮門,靈歌見著四下無人這才飛快的湊近秦菁耳邊提醒道:「四公子在等您呢!」
下午那會兒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秦茜打斷了,晚上又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單獨碰面,秦菁心裡也正是因為有這件事壓著才借口送梁太后早早離席。
「嗯!」秦菁腳下不停,目不斜視的往前走,一邊吩咐道:「你跟墨荷守在院子里。」
「奴婢明白!」靈歌道,疾走兩步搶上前去替她開了門,然後便識趣的退到了院子里和墨荷找了處乾淨的石階坐下來談天。
秦菁進得屋內,一眼沒見到白奕就直接往裡走,隨手撥開垂了一半的翠色帳子,果然就見那人正是睡眼惺忪的自屏風前面那張美人榻上翻身坐起來。
「回來了?」白奕打了個呵欠,問道,「前面的宴會散了嗎?」
「還沒有呢,我提前回來了。」秦菁回答,隨手解下肩上大氅走過去搭到屏風上,回頭卻被白奕藉機拽住了一隻手,就勢拉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笑著伸手去環她的腰,秦菁羞惱的一下拍在他的手背上,叱道:「先別鬧,我們先說正事。」
「那就說嘛,我又不耽誤你!」白奕就勢抓住她的右手湊近唇邊吻了下,語意輕快,就是不肯放手。
彼時她的脊背就貼在他的胸膛上,透過衣服甚至能感知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這樣的情況下怎麼能定下心來跟他說正經事。
秦菁試著掙扎了一下,奈何他困她太緊,根本無濟於事。
他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奕!」秦菁的耳後有些發熱,還是勉強穩定心神,加重了語氣提醒他道,「下午的話還沒說完呢。」
白奕能夠分辨出她聲音里明顯的羞惱情緒,也知道她這會正著急,所以也就不再逗她,忽而將她攔腰一橫,秦菁還不及驚叫一聲,他已經兩步走過去,將她安置在前面的那張圓桌旁邊坐好。
雙腳落地,秦菁這才反應過來,不悅的瞪他一眼。
白奕毫不在意的咧嘴一笑,撩起袍角仍是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
秦菁沒有心情同他置氣,眼中神色少有的凝重,率先開口道:「下午話只說到一半,那封密信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已經第一封信了,他們之前就著此事應該是已經有過計較,這封信里只說是一切妥當,十五之前他會將戰事來開。」白奕聞言這才稍稍莊重了神色,說話間還有些慍怒道:「且不說這次所謂的戰事有何內情,今天只好在是你有準備,利用藍玉華之事來吸引視線,先一步把那東西移交到我手上,否則一旦讓他們先發制人給當場搜出來,怕是陛下想不對你下手都難了。」
那件事橫豎是已經對付過去了,秦菁倒是沒太放在心上,只是神色有些慵懶的轉著手裡的空杯把玩,思忖道:「你覺得這事兒,真的是秦蘇一人所為嗎?」
其實以秦蘇的心思,會想出這樣的計策來也屬正常,但如果她身邊還有別人的話就又另當別論了。
當然了,現在有一點幾乎可以肯定,那個人應該不是景帝,否則如果只是為著做戲的話,他也不會讓秦蘇取了這樣的一封信出來招搖過市。
那麼會是藍玉衡嗎?還是藍禮?
這對祖孫明顯都有這樣的心機,極有可能在暗中規劃了秦蘇此次的作為,而且他們對景帝在宮中的私信存放處並不清楚,總有疏漏顧及不到,這樣讓秦蘇的人在匆忙中取了這樣一封信出來就極有可能了。
「這不打緊。」白奕微微搖頭,神色凝重道:「我覺得現在的耽誤之急,你可能需要派個妥實的人走一趟,去跟征西大將軍言明此事,最好是讓他近期之內就對他軍中內部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換血。否則即使現在看著沒有什麼紕漏,將來等到關鍵時刻就不一定了。」
雖然那封迷信上頭沒有署名,但可以肯定的是,目前蕭羽身邊有人在同景帝一起合計一場針對他們蕭家的陰謀。
這個人的存在,極其危險!
「那支隊伍從一開始就是魯國公一手帶出來的,現在突然易主,想讓他們在短時間內就對新主效忠,這原就是不可能的。」提及此事秦菁也是一臉的凝重,蹙著眉頭道:「之前這事兒蕭羽也曾對我提過,現在他軍中大部分人私底下還是以魯國公留下的副將馬首是瞻,這件事——須得等一個時機。」
這件事白奕也是知道的,魯國公留下的副將齊岳是一員戰功卓著的老將,在軍中威信甚高,並且又得過景帝封賞,即使是他擋了蕭羽的路,這個人也不能以非常手段除掉的,否則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萬一景帝再借題發揮,刨根問底的追查下去,保不準就要適得其反了。
而且現在這情況也出現的突然,也並不能證明那個在蕭羽身邊幫著景帝算計他的人就是齊岳。
「可是現在陛下那裡明顯已經是等不及了,這個時機,怕是要我們自己造了!」白奕深以為然的用力抿緊唇角。
西楚的那個七皇子楚越本來就不好對付,如果景帝這裡再有什麼貓膩——
兩軍開戰沒什麼,可是蕭羽畢竟頭次領兵,處在這樣腹背受敵、被人內外夾攻的狀態下卻是與他大大的不利。
秦菁心中飛快的權衡,仍是千頭萬緒,找不出任何的蛛絲馬跡。
白奕見她著急,就抬手去蹭了蹭她的臉頰,安慰道:「別想了,我們現在遠在千里之外,對他那邊的具體勢不了解,你想的再多也是枉然。」
「你也說了,父皇最近的脾氣越來越難琢磨,就連初元都不能完全拿捏的住他,我只怕是——」秦菁心亂如麻的長出一口氣,忽而腦中靈光一閃,整個臉上的表情就瞬間僵住,一寸一寸慢慢的抬起頭去看向白奕。
白奕對她露出一個大大方方的笑容,點頭道:「事不宜遲,一會兒我回去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就啟程。」
秦菁這才恍然大悟,其實在他提前須得有個人去蕭羽處走一趟的時候就已經是定了主意——
他要親自走一趟祈寧,替她化解此事!
蕭羽那裡的具體情況不明,兇險萬分,而且自從藍玉衡卧病以後,藍家人便在暗中將白奕也死死的盯上了,此時若是白奕倉促離京,且不說蕭羽那邊的事他能否幫著解決,只怕他能不能順利的出京再平安的回來都是個未知數。
無條件的為她做任何事,白奕從不含糊,可是這樣的情況的下她又怎能看著他擔此風險。
「不,你不要去!」權衡之下,秦菁果斷的抬手制止他:「藍玉衡是何等精明的一個人,他對你必定也做了防範,此時你出京去,且不說要怎麼對丞相夫人交代,只怕馬上就會被藍家人盯上,還是我讓蘇沐走一趟吧!」
蘇沐的身手是好,對她也是忠心耿耿,但是說到軍中之事和生死大局,他卻是遠遠幫不上忙的。
所以這樣的話出口,連秦菁自己都覺得敷衍,於是便心虛的別看眼去不與白奕對視。
「好了,你也知道蘇沐去了頂不了事,如果只是傳信而已,又哪裡用得著他親自去?我還是我去吧,母親那裡隨便找個借口搪塞一下也就過去了。」白奕笑笑,但見秦菁還是不肯回頭看他,就又不覺軟了語氣,雙手將她擱在桌上的右手抓起來裹在掌中,商量道:「我保證快去快回,將此事了結之後馬上回來?」
秦菁緊繃著唇角不說話,白奕也知道她這是擔心自己,心裡卻是愉悅起來,跟著笑彎了眼。
他起身繞過去,面對她蹲下身去由下而上的仰視她:「藍大公子現在就只剩下半條命了,難不成你對我就這樣沒有信心?」
這不是信心的問題,而是——她絲毫都不想讓他置身險境,就像每次她有麻煩,他都會無條件的站出來為她排解一樣。
白奕的目光猶且帶了戲謔,眨著眼睛去看她。
秦菁避無可避,只得略略抬眸映著他的眼睛看過去,目光複雜道:「其實你完全不必為我去做這些。」
他喜歡她是一回事,對她好是一回事,而為了她屢次罔顧安危以身涉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喜歡為你去做這些。」白奕道,將她的兩隻手都抓握在掌中。
兩個人,四目相對,白奕的眼底眉梢每一處都帶著濃厚的笑意,明媚的讓人不敢長時間的逼視。
「白奕——」秦菁猶豫再三,還是緊皺著眉頭不肯鬆口。
白奕在她面前蹲的累了,就又起身坐回凳子上,拉著她的手讓他轉身過來面對面。
「要不然我們做個約定?」這一次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的近了些,他以指尖輕探她額前細碎的劉海兒,眉目燦爛,聲音慵懶而帶了笑意:「等我回來,我們便成婚如何?」
秦菁眼中憂慮的神色有了瞬間凝滯,片刻之後卻是別過臉去,就勢將額頭抵在他的肩上輕聲的笑:「哪有像你這般無賴的!」
這樣的直白的話她是想過白奕遲早會說,而她也是處心積慮,準備好了這般委婉的拒絕之詞。
誠然白奕所言真的不過只是一句玩笑,見她這般笑了才長舒一口氣,就勢攬住她的肩頭,將下巴抵在他的后肩蹭了蹭,哄道:「我這一趟出去來回怎麼也得個把月,我不在的時候,宮裡這邊你自己小心些,所有的事能緩的就暫時緩一緩,等我回來和你一起。實在迫不得已的話——我安排在你寢宮附近的人蘇沐差不多都知道,必要的時候就吩咐他們,不要怕暴露他們的身份,他們都聽你的。」
他這般絮絮叨叨的說著,聲音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慣常的那種頑皮和大意,聽起來反而頗有幾分沉穩和踏實,字字句句,落在心頭,像是溫潤的泉水淙淙流淌過後,絲絲縷縷都透著暖意和濕氣。
秦菁的嘴角彎了彎,喉頭涌動的感覺就有些發澀。
白奕這樣字字細緻的叮囑完,確定她是聽見了,但也不指望她的回答,只就重新坐直了身子扳過她的肩頭與她面對面的再度露出一個笑容道:「好了,我該出宮去了。下半夜你這肯定睡不好,一會兒趕緊上床眯會兒去!」
秦菁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死抿著唇角不說話。
白奕自顧說完,又隨手撥弄了一下她額前劉海便徑自起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秦菁沉默的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再回味著他方才那些瑣碎的叮嚀,眼前不覺慢慢氤氳了一層朦朧的水汽。
上一世她迫著他一再的轉身,對他視而不見,這一世他卻是自覺,默默無聞的在她身邊來來去去,她的背影一直都是她所熟悉的,可是這一刻在他越州越遠的時候,她突然就開始有些想念這個背影前面燦若星辰的笑臉。
「白奕!」這樣想著,秦菁霍的起身自桌旁站起來。
她是聲音出乎意料帶了一絲拔高的顫抖,白奕腳下步子略一遲疑,便聽見她細碎的近乎空靈的聲音從背後輕輕的飄過來。
「我——等你回來!」
白奕聞言,肩膀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震,腳下步子卻像是凍住了般,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半晌再不曾挪動分毫。
秦菁站在桌旁,按在桌面上的一隻手五指慢慢收緊,抓握成拳,然後舉步一步步朝著他的背影走過去。
身後宮燈的光線穿過翠色的紗帳照射過來,慢慢將她纖細的影子打在旁邊的牆壁上,隨著她腳步的移動,一點一點和白奕先落在那裡的影子交替在一起,再到慢慢重合。
白奕一直沒有動,因為是背對著她,秦菁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她只是循著自己心裡真實的想法走過去,一步一步的主動靠近他,最後在他身後半步之遙的地方穩穩的站住。
「白奕!」再開口的同時,她慢慢的探出手去,手臂穿插在他的臂彎之下從後面一寸一寸環繞過去,攬在他的腰際。
白奕的身子僵直,仿若一尊石像般完全失卻了動作。
秦菁深吸一口氣,然後微闔了雙眼,將臉孔貼靠在他寬厚的脊背上。
「我等你回來!」這一次,她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果敢和冷靜,每一字的尾音都咬的十分清楚且肯定。
白奕僵直了好久的身子突然略一震顫,又是半晌才慢慢有了反應,低頭看向環在自己腰間的那雙細白小手。
恍若是置身夢境一般,他試著小心翼翼的去握了那雙手,引導著它們從自己腰際一點一點移開,又像是似乎怕夢會突然驚醒一般,他的呼吸聲幾乎都刻意的湮沒了,一點一點迴轉身去,目光仍是從他握在掌中的那兩隻纖纖玉手沿著手臂,再到肩頭,一點一點慢慢上移,直至再度與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四目相對。
燈影下,女孩子臉上的笑容帶了層迷離的光暈,眼底光影靈動的閃爍,卻是那樣真實而深刻的落在他的眼眸深處。
這一刻似乎是他一直都在想,又一直小心翼翼把持著不敢讓自己太過奢望得到的時刻。
「呵——」這一聲淺笑漫過喉頭,白奕臉上封凍的表情才突然融化般生動起來,嘴角含著笑又小心翼翼的試著輕聲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同樣的話重複兩遍,其實秦菁確信他肯定是聽到了,只是她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一旦自己下定決心說了做了事就不會再有絲毫的猶豫和退讓。
愛一個人是這樣,恨一個人也是這樣!
「我說,我等你回來!」也許是白奕的目光太過灼烈的緣故,再開口的時候秦菁還是下意識的垂下眼睛,不去正面與他相對。
白奕是到了這個時候才頗有些得色,不過心情大好的時候,他那孩子心性便又暴露無遺,再度眨巴著眼無辜的又問了一遍:「我好像——沒聽清楚!」
有些事,有些事是可二不可三的,如今同樣的話她已經破例重複三遍,哪有他這般厚臉皮的男人——
分明就是存心拿她打趣!
誠然她並不是那般扭捏矯情的閨閣女子,但臉皮又怎及這個慣常耍賴的男人厚實。
秦菁這便有些惱了,咬下了嘴唇,背過身去不再理會他。
白奕卻不自覺,見她轉身又死皮賴臉的從背後貼上來,從背後將她鎖在懷裡,仍是不依不饒再追問:「你剛說什麼了再說一遍,我剛剛好像有點沒反應過來。」
秦菁是到了這個時候才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白奕見她發笑,也便跟著愉悅起來,低頭去蹭她的脖子。
秦菁想著他方才刻意的刁難就記了仇,偏過頭去往旁邊閃躲,冷下臉來道:「你不是要出宮了嗎?再磨蹭宮門就要關了!」
「那我就等明天一早宮門開了再走。」
秦菁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他便將她一把撈回去仍是擁在懷裡牢牢的鎖住,於是秦菁便不再與他費力氣。
「秦菁?」兩個人靜默無語的依偎片刻,秦菁又聽見他在頭頂輕聲的喚她的名字。
「嗯!」她小聲的應,有些心不在焉的卷了他垂於胸前的一縷髮絲在指上把玩。
「你這一句話,我等了許久!」白奕道,聲音裡帶了絲秦菁可以感覺的到的羞澀。
雖然那些死皮賴臉的玩笑但凡有機會他便會拿出來調笑,但是歷經兩世,秦菁又怎會不知道,讓他這般鄭重其事的說出這樣的一句話要有多艱難!
「我知道!」秦菁埋首在他胸前淡淡的微笑。
你是等了我許久,久到遠比你所知道的那段時日還要長久,前後兩世加起來,那幾乎可以算作是一個人一輩子的光陰。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等我!
曾經我以為這重活一世,我註定要永傍黑暗與鮮血為伍,直至我發現還有你在。
因為你,我的生命里不再只被那些黑暗的仇恨滿滿佔據,所以說是貪心也好,說是償還也罷,這一次我允許自己這般自私的握著你的手,讓他帶著我走出陰霾,重新站到嶄新的陽光之下。
夜色中兩個人靜默的相依,也許是這個兩廂情願的擁抱來的太晚,即便只是這般寂靜的相依,也總是讓人有種想要將時間拉緩的衝動。
三更的更鼓響過,外面驟然一聲巨大的爆破聲響起,色彩斑斕的光線透過窗欞映射進來。
秦菁自白奕懷中退出來,一邊替他整了整襟前被她靠皺的衣料一邊輕聲說道:「宴會散了,你快去吧!如果明日一早就走,我可能抽不出時間出宮送你,萬事小心,量力而為即可,千萬不要勉強。」
這一回換做白奕嘴角帶了絲笑,安靜的聽她絮叨,一直到她說完,他才太后揉了揉她腦後髮絲,道,「我倒是更擔心你,藍月仙其人的事迹我也有所耳聞,你這一次冒險弄了這麼個白眼狼在身邊,保不准她什麼時候就會反咬一口的。」
「那你便早些回來吧!」秦菁笑笑,「這宮裡和她苦大仇深的故人多了去了,她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我這裡來。」
「那你沒事也先別去惹她了。」白奕還是不很放心,又囑咐一遍才依依不捨道:「那我可真走了!」
「嗯!」秦菁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叫住他:「你等等!」言罷,轉身快步進到裡面卧房,從柜子里找出白日他落下的那件貂裘背心回來,幫他穿回身上,之後才是滿意的退後一步。
白奕的嘴角溢滿笑紋,靜默不語的看著她。
秦菁等了片刻,見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正在奇怪,他忽而就抬手以食指指腹自她唇瓣上輕輕擦過。
秦菁臉上一紅,頓時又有些羞惱,但見他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便也氣不起來,暗暗提了半天的勁兒,終於一咬牙,踮起腳尖從上去輕啄了下他的唇。
白奕探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方才被她吻過的地方,這才帶了絲饜足的表情,湊過去以鼻尖低著鼻尖寵溺的蹭了蹭她的臉孔,低聲道:「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秦菁躲避著他的呼吸小聲的應。
白奕於是不再多說什麼,轉身推了門出去。
送了他走,秦菁又在原地站了會兒,然後轉身進了卧房和衣躺在床上。
外面不斷傳來煙火的爆裂聲擾著夜色的寧靜,這一夜她本來也是沒準備睡,正在迷迷糊糊打盹兒的時候忽而聽到一片喧囂的人聲。
是了,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