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先更
「喲!有熱鬧看!」白奕莞爾,興高采烈的回頭招呼秦菁。殘顎疈曉
秦菁初到祈寧縣也是覺得各處都很新鮮,難得沒有拒絕,舉步走了過去。
白奕見她感興趣就很自覺的把正對窗口的位置讓給他,自己往後退了半步站在旁邊。
這扇窗子外頭的街道和酒樓正門對著主街相連,沿街擺了好些攤子,窗口正對著的是一家「李記雜貨鋪」,此時店鋪門前卻是擠滿了人,圍著一個算命先生的攤子前頭指指點點的瞧熱鬧。
但凡走江湖的人物都會帶幾樣貼身的物件傍身,什麼羅盤、簽筒或是幾本職業泛黃的舊書,以顯示他在這方面的專業素養,可是樓下這算命先生的攤子卻十分簡單,一張鋪著青色舊桌布的小方桌,桌上很乾凈,只一套文房四寶再無其他,桌后一把坐椅,那人就紋絲不動的垂眸坐在那裡。
秦菁平時所見的術士大都喜歡作道士打扮,束髮,捻須,面容清癯,一眼看去都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可是這個人卻是墨發披散,凌亂的鋪在肩頭,一身洗的發白的藍色長衫略顯單薄的裹在身上,他並不正眼看人,微垂著頭,髮絲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容貌無從辨識。
攤位旁邊立了個招牌,上面卻無一個字的標識,只以濃墨畫出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案。
秦菁的目光落在那八卦圖上頓了下,乍一看去那圖是以濃墨所制,但是細看之下那漆黑的墨色之中是隱隱有種微紅的色彩瀰漫出來,陽光一照,詭異的很。
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擠在人群的最裡面,身上尤穿著孝服,想來是家裡正在辦喪事。
與一般喪親的人不同,他的面上卻不見半分凄色,滿滿彌散的都是憤怒,對著那算命先生的攤位猛的一拍桌子,怒氣沖沖的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喪門星,還我母親命來!」
秦菁下意識的只以為是這算命先生口出妄言誆騙別人而引發到了什麼難纏的人命官司,剛要退回桌前,剛好小二在外面吆喝著開門。
秦菁點點頭,就走過去把門開了。
那小二端了一盤子瓜果點心笑嘻嘻的進來,手腳麻利的一邊往桌上擺,一邊抬頭見他們都站在窗前瞧熱鬧,一時興起就主動拉開了話匣子道,「二位客官,你們是外地來的吧?」
祈寧這個地方雖然與西楚毗連,但無論是從民俗習慣還是人們的日常穿著上看都同大秦的其他地方無異,而且自他們進門起就沒在這小二面前主動說過話,莫非這店小二還生了雙識人的慧眼?
白奕和秦菁對望一眼,彼此都對此有幾分好奇。
不過白奕要忙著看熱鬧,秦菁就從窗前移步回到桌旁坐下。
她並不急著說話,而是先隨手拈起一塊桂花糕送到唇邊咬了一小口,這才態度不咸不淡的問道:「何以見得?」
這房間里的是張圓桌,與之配套是八隻凳子恰有一張的擺在窗子下邊的,秦菁此時就坐在這隻凳子上,側目就能看見街上的情形。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店小二嘿嘿一笑,眯著眼睛從她身側去看了眼外頭鬧哄哄的街道,「您二位要是咱們本地人,早就見慣不怪,不會去瞧這熱鬧了!」
他說著,拘謹的搓了搓手,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秦菁自小長在宮裡,人情世故的事情很是通達,自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於是微微一笑對身旁的蘇沐抬了抬下巴。
蘇沐會意,由懷裡掏出一小錠銀子隨手扔到桌上,並不吭氣。
「喲,這位小姐,這怎麼好意思呢!」那小二一看頓時眉開眼笑,嘴裡說著不好意思手下已經拾了那銀錠子飛快的揣好。
秦菁並不問他什麼,可他拿人錢財就不好再賣關子,就主動開口指著樓下那算命先生的攤位解釋道:「這算命的在這條街上擺攤都有三年多了,從來不挪窩兒的,這砸場子的事兒更是隔段時間就要演上一齣兒,久而久之咱們本地人誰不知道這裡有熱鬧可瞧?早就不當個事兒來看了,我是看您二位還瞧著它新鮮,這才猜想你們定是外地來的客人呢。」
招搖撞騙的茅山道士惹上人命官司的事情並不少見,可若是同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致人死命,那這事情未免就嚴重了些。
秦菁隱隱覺得這事怕是另有內情,不由的稍稍正色又扭頭往窗外看過去一眼。
蘇沐見她感興趣,又從懷裡掏出幾小塊碎銀子扔到了桌上,那店小二也不客氣,眉開眼笑的收了,這回他乾脆也湊到窗口看著下面的情形繼續道:「這個人邪氣的很,你看他天天在這街上擺個攤子,而且風雨無阻,可對找上門來的生意卻是從來不接的。」雖然是在樓上,那小二也還像是有所避諱的模樣,刻意壓低了聲音,神秘道,「這三年,每天天一亮他就在這裡支起個攤子坐著,平時都是連話也不說一句的,就盯著過往的行人琢磨,有時候兩三個月也開口,偶一開必定是有人要倒大霉的!嘿,您還別說,這傢伙倒真有些神通,曾經有個外地的客商從他的攤子前頭經過,他就斷言那人三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那客商不信吶,當場就啐了他一臉,第二天他隨行的夥計就匆匆抬了他進城來找大夫,說是他們採買了貨物出城,不巧遇到雨天路滑,那客商一腳踩偏從半山腰的商道上給滾了下去,摔得頭破血流,肋骨都斷了好幾根。當時他那擔架就是從咱們門前抬過去,我看得真真的,那摔的是叫一個慘啊,都沒有人模樣了!」
「哦?」秦菁沉吟的微微抽了口氣,「這麼說來他就是會辨人面相,預知禍福了?」
「可以這麼說吧!」店小二嘆了口氣,臉上表情多少還是有點緊張,「不過我說他邪氣可不是瞎謅的,你說他是有神通吧,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每每推斷出來的無一例外全都是凶事,你說人好端端的從這街上過一回,他一開口,扭頭就是飛來橫禍,這誰受得了啊,就為這,他這攤子隔段時間就要被人砸上一回,頭兩回我還看著新鮮,這會兒啊——已經數不清是第多少回了!」
白奕聽著也是興味很濃的摸了摸下巴:「聽你這意思,這三年來遭他毒口的人應該不在少數,難道他就沒有斷錯偏差的時候?」
「沒有,一次都沒有!」小二脫口而出,斬釘截鐵的搖頭,再往窗外看那人時眼中就不知不覺帶了幾分敬畏:「我這麼跟您說吧,只要是他開口,那麼他說你家三更會死人,就絕拖不過五更去!」
這小二說的繪聲繪色,蘇雨被他那陰測測的語氣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猛地一個機靈,然後就怒了:「嘿,你這人怎麼說話呢?誰家死人了?」
「喲,您瞧我這張嘴!」店小二一愣,忙是陪著笑臉假意抽了自己一大嘴巴,道,「啊——呸呸呸!小的一時口誤說錯了話,給您賠不是了,您二位大人不計小人過,可別往心裡去!」
白奕是個沒脾氣,自然不會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跟個店小二計較,秦菁的精力卻是已經完全集中在他所說的話上,對旁的都不甚在意。
從這小二說話的語氣來判斷,他這言辭間可能不乏吹噓誇張的成分,但也應該是確有其事。
她心裡慢慢將他的話過濾一遍,就找出了重點,若有所思的望著街上爭執的人群道:「你是說這個人專斷別人的晦氣事兒?」
「何止是晦氣?那簡直就是倒霉催的嘛!」店小二翻了個白眼,片刻之後才回過味來,於是也有了一瞬間的呆愣,他緩了口氣,突然眼睛一亮:「哎呀,這位小姐,您要不說我倒真沒多想,的確是,這幾年他每每攔住了誰,都是說看出來人家要有災禍臨頭,算來算去——若說喜慶的事兒,還真是一次也沒有聽他提過。難不成他這看相的本事也是應了那句老話——好的不靈壞的靈?」
秦菁搖頭,但笑不語,目光之中卻是有了幾分深意——
他不說未必是因為他算的不準,反而是刻意的成分居多吧!
試想這世上達官貴人無數,他既然生得一雙慧眼,宿便往哪個貴人面前奉承幾句,榮華富貴不在話下,更有甚者如同那晉天都一般飛黃騰達封王拜相都為未可知,可他卻偏要挑些晦氣話來說,自斷財路不說,往往還要討一頓打,這是何苦?
這個所謂的算命先生,真是有趣的很呢。
店小二那裡肖想片刻,聽著外頭吵嚷聲漸漸大了,心思馬上又被拉了回來,努努嘴指著對面街上那個找上門來生事的胖子道:「看見沒,就那個胖子丁如海,他是我們縣裡的一個土財主,出了名的欺善怕惡,這雜貨鋪里李掌柜租了他的鋪面做生意,前段時間生意不好欠了他三個月的租金,他就要上門來強搶人家的閨女做小妾。那天也是差不多這麼個時辰,這姓丁的帶了十多個人打上門來搶了那李二梅正要離開,門口這算命的就突然開了口,說他印堂發黑馬上就有災禍臨頭,讓他不如馬上放下李家姑娘回去看看自己的老娘。丁家的好夫人回了鄉下省親壓根就不在府上,這姓丁的自然不信啊,死活就是要搶人,李家人追出來雙方就在這門口廝打起來,又是好一番的爭執,你猜最後怎麼著?」
這回倒是蘇雨聽得入神,完全沉不住氣了,馬上追問道:「他家裡真出事了?」
「誒!」店小二猛地一拍大腿,臉上表情還是諱莫如深的繼續道:「不到半個時辰丁家就有人來報,說是這丁財主的老娘提早從鄉下回來,可是在路上遭搶匪劫被捅了刀子了,這會兒吊著半條命已經被人抬回了府上,你說巧不巧?這姓丁的一聽可嚇壞了,也顧不上搶人了,趕緊帶人去請了大夫回家給老太太診治,老太太吊著一口氣也只撐了三天有餘就過去了呀!你說這事兒邪乎不邪乎?」
「虎子,你在上頭磨蹭什麼呢?還不下來給客人上酒?」店小二說的正是興起,剛好聽見樓下掌柜的喊他招呼客人。
「對不住,您二位慢用,有事招呼!」這小二方才從這裡得了不少的好處,對秦菁自然是客氣的很,再說說了抱歉之後這才一溜煙似的提著空托盤退出了雅間。
「這個算命的倒像是有那麼點意思哈!要不讓蘇沐去把他請上來見見?」白奕也從窗前回頭,語帶玩味,眼底卻是一片高深莫測的神情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秦菁思忖著再度起身站到的窗口往街上看去,斟酌片刻還是搖頭:「先看看!」
彼時那兩人已經對峙起來,爭的不可開交,姓丁的財主氣勢洶洶的揪那算命先生的衣領:「我不跟你廢話,你既然事先知道了我母親有難卻見死不救,現在她死了,我就要拉你去見官,我要你以命抵命。」
那算命的卻很鎮定,並不試圖去抖他的手,只狂肆的揚聲一笑,諷刺道:「我只是個算命的,又不是大羅神仙,改不了人的命理定數,死人活人的事你如何能怪到我的頭上?莫說是去見官,就算是你告到天王老子那裡也不是我的過失。」
那個語氣不同於一般術士的沉穩高深,反而帶了不羈和狂妄,甚至還混雜了幾分薄涼的冷漠。
秦菁本以為他既然是有些道行,便該是個清修多年高人,不想他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很足,年紀似也不是太大的樣子。
這算命的所言非虛,他在這條街上坐了三年,被他下了死咒是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惱羞成怒拉他去見官的人不在少數,可他還能安穩的坐到今天——
可見他能只天命並不是錯,而禍福壽命的事情卻是萬般不由人的。
「我——我——」丁如海如同一拳砸在了軟棉花上,氣的吹鬍子瞪眼。
想到就算去了衙門也未必管用,自己還得搭上一筆聘狀師的錢未免得不償失,他便有些猶豫,但若要他就這麼算了又覺得不解恨,原地轉了一圈之後他還是覺得不給這算命的一點教訓就是憤憤難平,於是怒恨交加的踹了一腳眼前的桌子氣急敗壞道:「好!今天我就砸了你的攤子,讓你以後沒有機會再繼續坑人!」
丁如海言畢就是一把掀了他桌上紙筆,東西嘩啦啦的掉了一地。
那算命先生依舊十分鎮定,垂眸任由他們掀了他的桌子,撕了他的招牌,等到他面前桌子被推翻,秦菁緊跟著就聽見身後白奕出乎意料的抽氣聲——
原來那看上去陰陽怪氣的算命先生竟然是個殘廢!
而桌子後面的那也並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是一把裝了輪子可以用手推動的特殊代步工具,那人端坐在椅子上,長袍的前擺耷拉下來,底下卻是空空如也,不見腿腳。
秦菁愕然一怔,這才發現他的雙腿齊膝而斷,卻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後生的災禍。
那丁如海掀了他的攤位尤嫌不足,為了泄憤又衝上前去直接一把將他從那張椅子上拽了下來,他沒有雙腳自然是立不穩的,整個身子就如同一段笨重的木頭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弱肉強食的戲碼秦菁見得多了,早就麻木,現在的她只認定了成王敗寇,同情心這種東西她負擔不起,只是這會兒看到樓下的場面還是不免蹙了眉頭。
如若那裡只是兩個流氓當街鬥毆,她或許只會覺得厭惡,可是對於一個生來就處於被動地位的弱者,她便覺得那場面異常刺眼。
丁如海當即指揮兩個家丁衝上去,對著倒在地上的算命先生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那人的身體本來就不健全,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半截身子如同一截被人丟棄的爛木頭,不斷的在地上翻滾著,承受著,他並不告饒,也不哭喊,只偶爾有一兩聲悶哼自人群里傳來。
那主僕三人打了半天愣是沒有停手的意思,秦菁看著心裡發悶,就回頭對蘇沐使了個眼色,輕道:「下去看看!」
「是!」蘇沐領命,身形一閃就轉身出了門,片刻之後已經出現在樓下的街道上。
彼時圍觀的人有很多,卻沒有一人出手勸阻,好在他是習武之人,力氣要大於尋常百姓好些,輕而易舉便擠了進去。
丁如海打人打的興起早就將王法拋到腦後,他四下尋摸了半晌沒有找到趁手的兇器,最後眼睛一亮舉起倒在旁邊的小木桌就要往那算命先生頭上招呼。
那桌子是實木所制,他又發了狠,可想而知這一下子落下去必定頭破血流,只怕這算命先生的小命便要就此交代了。
「啊,別打了,要出人命了!」人群里終於有人發出一聲可怕的尖叫聲,丁如海被這個聲音一刺激卻是由心底而生一種得意的快感,更加亢奮的把那小木桌狠狠狠狠的揮了下去。
他生的膘肥體壯,力氣也是不小,這會兒雖然已經有人察覺了事態的嚴重,也都被他嚇怕了不敢貿然阻止,卻不想丁如海這信心十足的一下子還是撲了空。
不,語氣說是撲了空不如說的被人生生阻斷了,因為那算命先生還半死不活的倒在原處,只是他手下殺氣騰騰的陣勢被人隔了開去。
蘇沐只用了一隻手就已經穩穩的扣住他的手腕,丁如海下意識的掙脫了一下,發現撼動不了他分毫這才轉移了注意力,待到看清蘇沐的容貌不過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時,更是氣勢大盛,破口就罵:「你是哪裡來的小王八羔子,敢管你丁大爺的閑事,識相的快滾,要不然別怪爺爺手底下不留情面,連你一起——」
他嘴裡罵罵咧咧,生意卻是越來越弱,圍觀的人並沒有看出蘇沐有怎樣的動作,卻只看到這丁如海的面容和身子一起慢慢的扭曲,不過片刻他那臉上已經青筋暴起冷汗直流,而蘇沐不過只是扣住了他的手腕而已——
當然,他的腕骨被捏碎,那隻手也是廢了。
「哎——痛——我的手!」蘇沐鬆了手,下一刻丁如海手裡舉著的木桌墜地,轉瞬已經蹲在地上哀嚎起來。
旁邊的兩個家丁這才察覺情況不對,擼袖子衝上來就要幫忙。
蘇沐眸光一斂,已經將率先衝過來的一個家丁一腳踢飛,那人的身子頓時如同飛出去的破麻袋一般甩出去足有三丈遠,另一個人見勢不妙本想收手已經來不及,他甚至沒有看清眼前之人是怎麼動手的,蘇沐右手裡的劍已有三分之一滑出鞘外,冷厲的劍鋒不偏不倚正好抵在他的頸部的動脈邊緣。
那人兩股瑟瑟,頓時就沒了氣勢,顫巍巍的告饒:「英雄饒命,不要殺我!」
就算殺這兩個惡奴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但是那樣的話就會給秦菁帶來麻煩,蘇沐仍是不言不語,飛起一腳也將他踢飛出去。
丁如海見他抓神朝自己走來,不由大駭,驚懼的往後退去,口中驚呼:「眾目睽睽之下,你——你要幹什麼?」
蘇沐並不與他廢話,只言簡意賅的吐出一個字:「滾!」
丁如海哪肯善罷甘休,可蘇沐本就是個冷麵神,他只一看他那張冰凍一樣的臉孔氣勢上已經弱了三分,再不敢多辯一個字,屁滾尿流的爬起來往後連退了三步。
他是要逃走,又覺得不甘心,終於還是大著膽子惡狠狠的又往倒在他腳邊的算命先生身上很踹了一腳,底氣不足的警告道:「今天我只是給你個教訓,我警告你,以後不准你在祈寧縣內擺攤,否則大爺我見一次打一次!哼!」
蘇沐冷眼看他,他一哆嗦,忙是氣急敗壞的回頭招呼那兩個剛剛從地上爬起來還找不著北的家丁怒道:「我們走!」
說完一甩衣袖,大搖大擺的帶著兩個家丁擠出人群往街角的方向揚長而去。
看熱鬧的人群並不急著散去,幾十號人仍然聚攏在那裡,但是又懼於蘇沐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冷麵小子,不敢上前,只對著趴在地上的那個殘廢小聲議論著指指點點。
經過方才的一番折騰,那人身上本來就粗舊的長袍已經破了好幾處,更是在泥地里滾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蘇沐不知道他是不是暈死過去了,就彎身下去半蹲半跪在他旁邊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試著道:「這位先生,您還好吧?」
那人沒有吭聲,就在蘇沐準備動手去扶他的時候他又有了動靜,蜷縮在那裡的身子痙攣著顫抖了兩下,就徑自拿掉蘇沐的手自己費力的用雙臂支撐著地面爬坐起來,不僅對蘇沐這個救命恩人沒有半句感激之詞,態度還惡劣的很。
蘇沐微微皺眉,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覺得這個殘廢身上會有種肅殺的冷意透出來,讓人分外的警覺。
那算命的做起來之後又伸手去夠他的輪椅,好在那把椅子就摔在旁邊,離他不遠,他坐在地上把椅子扶正,然後仍是以手撐地往前蹭了蹭,再抬手扶住兩邊的把手想要試圖撐著那輪椅站起來,當然他現在所謂的「站」只能藉助於齊膝而損的斷肢,但他那把椅子只是自己粗製出來的,本身就不夠穩固,再加上他那身子又極為笨拙沉重,手上一用力椅子就失去平衡歪斜著砸到他身上。
他毫不氣餒的再坐起來,仍是扶正了輪椅再一次努力著試圖爬上去,同樣還是功敗垂成。
如此三次之後,著是蘇沐這樣性格的人也再按耐不住,皺著眉頭強行上前去扶他。
他抓了那人的一隻手臂將他拉起來,另一隻扶了椅子,剛要彎身把他搬上去,那人卻是強橫的一把推開他的手,蘇沐這才驚覺,他雖是個殘廢,手下力氣卻是大的驚人,這讓人毫無防備的一下子竟然生生的將他推了個踉蹌。
他怔了一怔,再要湊上去的時候那人像是惱羞成怒的模樣,猛地回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至陰至狠,彷彿帶了衝天的怒意呼嘯而至,蘇沐整個人如遭雷擊,竟是手腳一僵生生的往後退了小半步,臉上都是驚駭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在剛才的那一頓暴打之下那人已經頭破血流,額頭上的傷口此時還在汩汩的往外冒血,那些殷紅的血水混雜著泥土黏在臉上,但那污垢之下的眉目還是依稀可辨,這卻是個五官十分剛毅冷峻的年輕人。
看著他突然暴露在天光之下的臉孔,秦菁和蘇雨對望一眼,不由的齊齊變色。
「我先去看看!」身後的白奕則是倒抽一口涼氣,不由多說已經轉身快速消失在門外。
可以說秦菁還從來不曾這樣長時間的迷茫過,她努力的剋制好一會兒才勉強把思緒拉回來,轉身匆匆的剛要跟著下樓,迎面卻是對過兒開源典當的掌柜帶了之前留在那裡的月七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蘇雨見狀,眼珠子一轉,趕緊不動聲色的轉身去把身後的窗子合上,隔絕了街上喧囂吵鬧的場面。
秦菁暗暗提了口氣穩定心神,只微微一笑道:「掌柜的此時過來,可是你們東家到了?」
進門之時這掌柜的臉上並無喜色,秦菁已經料到這樁買賣是要吹,所以此時不過是明知故問罷了。
當鋪的這掌柜是當真相中了那根鳳釵,所以此時面色就是難掩的遺憾,轉身依依不捨的從月七手裡接過那個那個盒子鄭重其事的從桌面上推到秦菁面前,陪著笑臉道:「這位小姐,對不住您了,方才雙喜回來說咱們東西外出收賬了,這兩天不在城裡,所以——這會兒我真是做不了主,所以這東西您還是先行收回去吧,您多擔待著!」
蕭羽不肯見她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他說「暫時不在祈寧」而非直接斷言拒絕了這筆買賣,這話倒也是別有深意的。
就算這表公子不把自家公主當親人,但好歹秦菁也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蘇雨著實沒有想到這個蕭羽會自傲至此,居然大膽的將秦菁拒之門外。
她見不得秦菁受人輕視,當即就冷下臉來,質問道:「掌柜的您這事情做的可是不地道,之前我們小姐要走是您硬要攔下來的,這會兒平白無故的讓我們等了半天,卻用了這樣的一句話就要打發了我們?你當我家小姐是什麼人?」
蘇雨性子直,說起話來也無顧忌,但蕭羽讓她吃了閉門羹是事實,讓蘇雨這樣鬧上一鬧,讓他知道自己的脾氣也是好的,是以蘇雨雖然無禮她卻也不制止,只是低頭品茶垂眸不語。
掌柜的十分尷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訕訕的道歉:「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您,我知道您這貴人的時間也是金貴,咱們東家一直都是深居簡出不常到鋪子裡頭走動,我也是實在不知道他出遠門了。今兒的茶錢小店都包了,您就當喝茶賞景兒打發時間了成么?」
俗話說抬手不打笑臉人,他都低聲下氣到這份上也是不容易。
蘇雨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但想想蕭羽這人的作為還是氣不過,仍是眉毛一挑不悅道:「你這話怎麼說的?難道我家小姐還會圖你幾個茶錢不成嗎?」
「喲,小姑娘,我——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啊!」這掌柜的雖然在生意上頭精明,但和小姑娘鬥嘴明顯的不是強項,被蘇雨這麼不依不饒的就逼出了一頭的汗,只得求救於秦菁,「小姐,您看這——」
以後她和蘇雨還要再見面的,真要鬧僵了也不好看。
「我這丫頭直來直去就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性子,掌柜的別往心裡去!」秦菁抿一口茶,然後放下茶碗把掌柜送還的那個盒子打開了,拿出裡面的鳳釵端詳了一陣,仍是笑著抬眸看向他道,「掌柜的您是行家,就算今日這樁買賣咱們暫時做不成,可否請您幫我估個價兒,這支簪子到底能當多少銀錢?」
掌柜的摸不准她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老實回答:「按理說做咱們這行的不該揭底,可我看小姐您也是個實誠人,既然你問了我也就實話跟您說吧,您這這釵的來歷姑且不提,單指無論是這質地還是做工都屬上上乘,我不瞞您,您隨便拿去這鎮上哪家當鋪,他們給你開出的價格也不能低於八百金。」
八百里黃金可不是個小數目,只怕這鎮上一般的鋪子都未必拿得出來。
秦菁手裡摩挲著那釵上雕刻的細紋,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並不表態。
那掌柜的卻是沉不住氣,忙道:「我這說的只是明面上的價位,其實若真要說到東西——你這支釵卻是價值千金的。您若是不急在一時,能否把您的住處告訴我,過幾日我家東家回來,我再著人去府上請您,到時候這筆買賣沒準咱們還能繼續做。」
宮裡出來的東西在民間素來都被吹捧的很高,即便是有忌諱不能隨意展示在人前,也有很多的行家、富戶喜歡收藏賞玩。
當然,以蕭羽的身家他自然不會把這區區一支九尾鳳釵看在眼裡,只是他們之間想要光明正大的往來也是需要些說得過去的由頭的。
秦菁垂眸想了想,然後點頭示意月七:「把四公子的名帖留一份在掌柜的這裡吧!」
她是女子,很多地方拋頭露面其實是不太方便,也是她為什麼會默許白奕隨行的原因,打著白奕的旗號招搖在人前總歸是要名正言順一些。
那掌柜的收了名帖這才起身告辭,施了禮轉身退出了房間。
秦菁目送他離開,抬頭時正好斜對面的雅間房門被人從裡面推開,一個十餘歲梳著雙髻的童子跨過門檻邁出來,在祈寧這個地方她不可能有熟人,秦菁正在詫異為什麼會覺得這孩子有幾分面善,緊跟著那內門就又走出一個人來。
這一次出來的是個少年,十六七歲的年紀,那眉目之間的美好只讓人看來便覺眼前一亮,而秦菁記得最為深刻的卻是他左側眉尾那一點殷紅的硃砂,紅似血艷若花,印刻在那蒼白的膚色上恍如烈陽之下灼目的罌粟一般,絕美絕艷,美得那麼動人心魄。
這個少年,赫然就是數月前她在蕭澄昱府外偶遇的那個俊美少年,當時不過點頭而過的一次擦肩,她還以為她是蕭然他們誰的朋友,不曾想隔著千山萬水,他卻會出現在祈寧這個地方。
那少年的步態從容由那雅間里出來,此時雖然已經是五月初的天氣可他身上卻還裹著一件厚重的白色大氅,把整個身子牢牢的包裹起來,而那張風華絕代的臉孔上較之上一次更是顯得雪色全無,蒼白之餘幾乎都要讓人看到那皮膚下面脆弱的藍色血管在一下一下節奏極輕的緩緩躍動著。
他出門來才走了兩步就先掩嘴咳嗽了一聲,抬眸時不期然正好與秦菁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於是他就勢展開一個笑容徑自朝她走來。
蕭羽在祈寧,既然這個少年不是蕭然他們誰的朋友,那麼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秦菁只是微笑,等著他不請自來的走進這個房間,才禮貌的頷首道:「請坐!」
那少年並不推拒,道了聲謝就彎身坐了下來,大約是這段時間他的身體一直很不好,只這麼一個輕微的動作就忍不住又眼唇咳嗽了兩聲。
因為他的這張臉實在是俊美的不像話,可以讓人過目不忘,蘇雨也是第一眼就認出他來,驚艷之餘臉上露出難掩的喜色,此時見他咳嗽,趕忙就倒了茶水遞過去。
那少年和氣的與她點頭致意,卻沒有去碰那杯子,只是開門見山對秦菁道:「三月之前,我們在京城兵部尚書蕭府的門口見過面!」為的是解釋他不請自來。
這個少年的容貌確是萬里挑一,所以那日蕭府門前驚鴻一瞥之後她便牢牢記下了,卻不想,只是那漫不經心的一次錯肩而過,這少年居然也會記得她!
自知之明這種東西,秦菁一向都是有的,她自認為沒有什麼值得讓別人過目不忘的本錢。
「是啊,當日匆匆一瞥,沒有想到竟會在這裡再度遇上。」秦菁心裡大為驚詫,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垂眸一笑,「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不得不說,她對這個少年充滿了好奇,不管是他的身份,還是他跟蕭羽之間的關係!
「我姓莫,莫如風!你若是不介意的話,喚我如風即可!」少年臉上笑容不變,當真是和煦如風,暖若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