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還有我愛你
小棗就趴在我身邊,小包子吮-吸的同時也眼巴巴望著我。
我總不能在孩子跟前表現出焦慮。
吃過早飯,小棗自覺地去陪小包子。陸紹世不在,沒人逼他練字,我也不會掃興地逼他寫寒假作業。
說實話,我挺高興林棗同志這麼疼愛、寵溺陸盼小丫頭的。
起初,我還擔心他會介意我再生一個,會吃醋,會覺得我和陸時去愛弟弟妹妹不夠愛他了。
估計是我和陸時在我懷孕期間的熏陶起了作用,也可能他是我和陸時的兒子,天生就有擔當。
總之,他現在讓我很欣慰,也更讓我疼愛喜歡了。
留小棗和小包子在房間,我虛掩著門,盯著門縫裡的孩子,打給陸時。
比我預料的好一點,電話接通了。
他不如往常般率先開口,而是沉默著。
只是細微的不尋常,便讓我止不住顫慄。
「陸時?」
我帶著試探,帶著小心。
不知為何,我都說不出「怎麼了」這三個字。
他依然沉默。
我聽得見他的呼吸聲。
漫長的節奏,像是一把緩緩下落的刀,要將我的心一分為二。
尚未見血,但我的心一抽一抽的,不緊不慢地痛了起來。
「林舒,你在嗎?」他聲音沙啞低沉,卻讓我覺得他是飄著的。
他鮮少有這樣的狀態。
鋪天蓋地的懼怕襲上心頭,我想要自己變聾變啞變瞎。
然而,我好端端的。
我感受到陸時的異常,感受到了他現在多麼需要我。
定了定心,我指甲扣著門上的花紋,「陸時,我在。陸時,不管怎麼樣,我都在。陸時,你沒事對嗎?沒事就回來吧,小棗、盼兒和我都在等你。」
我不知道,陸衎什麼時候逼到我,想要一刀了結他解恨。
曾經,我以為我最恨最恨秋山真紀了,沒想到,還有個更讓我咬牙切齒的人。
這個陸衎。
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我知道,十之八九與陸衎有關。
陸時說:「那你等我。」
當然,我等你。
陸時依然沒具體說明,沒能消散我心底的慌。
好歹,他讓我等他。
這就表示,他不會陷在此時深重的情緒里,他會回來。
在轉瞬即逝的失常后,他會恢復。
我慶幸之餘,便是心疼。
出於緊張,我想要去門口等他。
我攔住來往的傭人,得知祝榕榕還在,便讓她代我看一會孩子。
祝榕榕爽利,二話不說答應。
我疑心,她就是為了「贖罪」留在陸家的。
其實,我沒有生她的氣。
我只是憎惡算計一切的陸衎。
急匆匆跑到大門,我倚在門框上,望眼欲穿地等著。
陸時沒有讓我等很久。
十來分鐘過去,我看到那輛老舊的黑色車子。
那個瞬間,彷彿細長纏綿的調子入耳。
陸時停好車,緩緩下來。
我最先看到他的腿,這樣的角度,真的腿有一米八。
很快,他立在蒼白冬日裡。
他繞到後座,彎著腰忙著什麼。
片刻過去,他背上了陸紹世。
蒼白得過分的陸紹世。
瘦骨嶙峋的陸紹世。
我很難想象,短時間內一個人好端端一個人可以變成這樣。
不等陸時走近,我追上去,幫忙托著陸紹世。
「陸時,找到咱爸了?」
我難得說「咱爸」,這個詞涵蓋著說不清的親昵和情意。
但這回,我幾乎本能地說出口。
陸時「嗯」了聲,「我們去找爺爺。」
從聲音判斷,他極力壓制過。
他想表現得溫和,可他不知道,他周身散發的寒氣,能夠凍住整個江城。
我連聲說好,跟上他的步子。
陸時走得不急,每一步都很穩。
我跟上沒有困難,但我的手在發抖,就像一個抽風的人在跳探戈。
走過熟悉的曲折,我們到了陸文景房門口。
趕在陸時前頭,我推開了老舊卻精緻的木門。
陸時走進去,我緊隨而上。
但凡陸時表現得如常些,我都不會迫切地跟進去。我厭惡陸家的各種紛爭,也尊重他某些隱私。
可這次,陸時一呼一吸都牽動著我的心弦,我不能不在意。
我想要知道,他為什麼難受。
我想要知道,我緊緊抱住他后,還要做什麼。
陸文景氣色好多了,坐在小圓桌前喝茶,逗鳥兒。
毛色漂亮的鸚鵡,可惜不會說話,悶得很。
「陸時?」陸文景偏過頭,目光又落在陸紹世上,「陸紹世?」
陸時向來是敬重的陸文景的,這會他居然沒有理他。
陸時大步流星走到床邊,將陸紹世放在床上。最上層的厚被子,綉著戲水鴛鴦,精緻,喜慶。而面色泛白、嘴唇發紫的陸紹世,瘦弱、衰微。
我匆匆跟過去,不小心磕碰到床簾,嘩啦啦就落下來。
在一片喜慶的顏色里,襯得陸紹世愈發衰敗。
盯住陸紹世毫無血色的面容,聯想到陸時的反應,耳畔迴響陸衎的話,我突然浮起不好的預感……
不可能。
我搖搖頭,不可能。
陸時撩起床簾,利落紮好。
陸文景起身,走過來,「陸時,你爸病了?你怎麼不帶他去醫院?」
聽得出來,陸文景口氣彆扭,估計還在氣陸紹世把他氣到住院。
陸時定定的,「他死了。」
果然。
一個重鎚,砸在我身上。
陸文景也是個暴脾氣的狠戾老頭,此番竟有玉山將崩的勢頭。
他像是不信,怔怔望著陸時。
陸時說:「他死了。陸紹世死了。」
光從口氣判斷,陸時不像傷心。
再者,陸時的母親瘋了多年,陸紹世一直袖手旁觀,陸時對他未必有多深的感情。
倘若沒有,他又怎麼會讓我察覺失常?
哪怕是陸衎,在陸紹世推開他替他擋槍的瞬間,也失去了反應。
始終是血脈相承。
我想要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告訴他我在。瞥見情況不妙的陸文景,我終歸是忍住了。
陸文景吼:「陸時,你放屁!你大逆不道!」
說完,他坐在床邊,抓起陸紹世的手,「陸紹世,你把老子都氣到醫院了。老子沒跟你算賬,你怎麼就逃了?」
誰還能回應呢?
「陸紹世,你給老子說話!」
「陸紹世,我當年也是為你好。」
「……」
「行,是我錯了。陸紹世,你睜眼看看我,行嗎?」
老爺子從暴怒到服軟,絮叨自語。
陸時不語,我自然也不必多說。趁陸文景背對我們,我悄悄上前,握住陸時垂著的手。
他的手很大,且時間短,我只能拽住他的兩根手指。
明顯,我感受到一瞬的僵硬。
轉而,他反手包裹住我的手。
暖的。
粗糙的。
溫暖的掌心。
陸時的掌心。
陸文景沒有回頭的意思,好像他這樣看著,兒子就可以蘇醒。
陸時在他認錯后,用一種極其冷漠的調子說:「爺爺,這是你想看到的吧。」
約摸沉浸在悲傷中,陸文景沒有回。
陸時又說:「爺爺,門當戶對有這麼重要吧?你拆了陸紹世和傅夢生,拆了我媽和那個人,讓陸紹世和我媽在一起。你毀了他們四個的一生。我,陸衎,哪個不是這場悲劇的傑作?陸紹世死了,還有誰要死呢?你?我?還是林舒?」
說完,他冷笑一聲。
這樣的陸時,讓我極為陌生。
我回握他的手,希望傳遞給他溫暖,希望告訴他:我在。
不管發生什麼事,還有我愛他。
照我的理解,陸時是敬愛陸文景的。然而眼前情景,又不太像。
或許,愛極、恨極。
倘若追根溯源,陸衎造孽,確實與陸文景當年的強勢脫不了干係。
只不過,現在陸衎已經被仇恨吞噬,拉不回了。
他明明可以做更好的選擇。
他寧要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爺爺,別自欺欺人了。陸紹世死了,你的二兒子死了。他死之前,都記恨你。」
這話,讓陸文景的肩膀陡然一抖。
電光石火間,陸文景起身,揮手,重重給了陸時一個耳光。
「閉嘴!」
陸時沒躲,站得筆直。
我心疼,想要說點什麼,卻被他牢牢捏住手。
我當然知道,他不希望我攙和。
陸文景手勁極大,一掌下去,陸時的右臉泛起淡薄的紅。
陸時說:「爺爺,我死之前,一定不會記得你。」
不管是氣話還是真心話,都刺痛了陸文景。
他眼睛里纏著血絲,捂住胸口,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滾!」
陸時綳著臉,淡淡掃過陸紹世的遺體,牽著我的手,慢慢走出了這必將死氣沉沉的房間。
我挨著他,快步走著。
回到他年幼時的房間,裡面很安靜。估摸著,祝榕榕帶著兩個孩子散步去了。
輕微的落鎖聲提醒著我——他插上了門閂。
「陸時……」
我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向來自詡了解他,此刻竟也手足無措。
他的大掌擎住我的後腦勺,直壓著我靠近他。
他像是漩渦,我被他深深吸引,纏入其中。
「唔!」
陸時用吻,堵住了我的安慰。
用吻,宣洩著他無法言明的複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