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你對「衎」字有什麼想法
「誰?」蘇唯一問我,「我都看不出什麼頭緒,你怎麼……」
我緩緩閉上眼睛,蘇唯一的話重新在我耳畔迴響,每次遇到那些事的畫面湧上腦海……
「我不太確定。」我沉聲道,「這太瘋狂,我是猜的。我是猜的,我只需要做一件事,我就可以確認了。」
但我,並不想確認。
有些事,越查到後面,傷心的人就越多。
「你要怎麼確認?」
蘇唯一迫切而問。
這份迫切,不是為他的報酬,是為我。
倘使按我們之間的協議,他幫我查到這個份上,我已經可以給他全款了。
可他依然關心這件事,是為我。
為我的,不僅僅是蘇唯一。
我不能再讓他們受到傷害了,哪怕……查明白了,我會受傷。
「我……」
正當我想跟蘇唯一解釋時,突然沒了力氣。
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醒過來,是因為做了一場噩夢,孩子流掉的噩夢。
尚未睜開眼,我便聽到長串的絮叨——我不是跟你說過,你老婆受不得刺激?你怎麼就不聽我的呢?讓她打胎,你不樂意。行,大爺,現在我忙前忙后替你養胎,你就不能把你老婆給照顧好了?大爺,這次孩子再沒了,我不負責。
這聲音,像是周沉。
我以為周沉在我面前以前很不客氣了,他和陸時獨處時更囂張,還有點萌。
怕陸時尷尬,我就繼續閉著眼裝睡。
等到周沉數落完陸時,我聽到關門上后,才睜開眼。
最先看到的,自然是我家男人。
他身後的背景很熟悉,是我們的卧室。光線很亮、且自然,已經是白天了。
想來,我這反反覆復的夢,怎麼都是睡了十來個小時。
「陸時。」我主動喊他,帶著一股子嬌軟。
面對周沉時,陸時脾氣特好。我覺得,那不是因為他們是兄弟,而是因為周沉是醫生。
他沖我柔柔一笑,順勢撈起我的腰,將我扶起。隨後,他扯過枕頭,墊在我腰后。一系列動作,他做得行雲流水,彷彿在夢裡做了千百遍。
陸時應了聲,「我在。」
「蘇唯一出事了,昏迷了兩天。他室友沒告訴我,我昨天去看他,被一些事情刺激到了……」
深呼吸后,我咬了咬下唇,「陸時,我可能……」
我可能知道是誰一直在害你、害我了。
但他比我先說話,「林舒,我們不要孩子了,好嗎?」
「為什麼?」我先是錯愕、而後是不解。
在我一心要打掉孩子時,是誰不管不顧勸我留下?
當我意識到我內心深處想要的是什麼后,他又讓我打掉孩子?
他將我擁進懷裡,用他熾熱的體溫、滾燙的呼吸感染我,「林舒,我不想失去你。昨天你暈倒了,我接到蘇唯一時,我怕孩子和你都要離開我。林舒,我這一生,也就那麼不想離開我的母親。我曾經會潛意識地認為你和我母親一樣,最終會選擇殺了我。現在我確信你不是,我跟你結婚生子、我跟你過我陌生的日子,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讓我失去你。」
我暈倒是一瞬間,在我醒過來之前,備受煎熬的,的確是我身邊的人。
「陸時,所以這次,孩子沒事,對吧?」
我抬起手,回抱他。
他說:「這次,沒事。周沉之前提到,現在想要打胎,還來得及。再過段時間,那就真的只能熬到孩子出生。」
「陸時,我不想打胎了。」我說,「我這段時間總做噩夢,孩子沒了的噩夢。夢做得越多,我越相信,孩子會留下來。陸時,我肚子里懷的,是陸時和林舒的孩子,它怎麼可能那麼脆弱?如果不是松下理佐那一刀子,我們第二個孩子不會離我們而去,肯定會和我們見面,精力十足地鬧騰我們好多年。」
陸時沉默。
在這樣的沉默里,我卻覺心安。
最終,他說:「好。我們留下孩子,但你答應我,別再去林氏了。就算你要出門,也要告訴我。」
我答應得痛快:「行。」
如今擺在我眼前最棘手的問題,甚至不是揪出那個「他」,而是解決。
林氏,拖著龐大的身體,暫且不會有什麼大風大浪吧。
蘇唯一躺在床上,話都說不太利索,再讓他去調查那就沒人性了。
我嘆口氣,那就江臨吧。
江臨的本事,我知道。他和林豫正合作了多年,信譽么,也過得去。
「陸時,你讓咱爸來看我,行嗎?」我冷不防開口。
他像是沒聽清,「什麼?」
我說:「我想見見咱爸,不管是去年除夕,還是今年爺爺的壽宴,我都和他不過匆匆幾面。我現在和你領證了、婚禮也辦了,怎麼都該好好見他一回吧。」
話一出口,我又覺得不妥。
陸時年幼時摯愛母親,興許是恨不幫忙的陸紹世的。然而,據我所見,父子倆相處稍微淡了些,絕不至於刀劍相對。
也有一種可能,是陸時表面上和陸紹世相安無事,事實上仍然在憎恨……
他久不說話,我有點心慌,「陸時,如果你和他關係不好,那我就不見了。只是……我覺得,可能……就是林豫正死後,我突然覺得父女、父子間,恨真的沒那麼重要。對不起,要是我的提議讓你不高興,那我就不提了。」
我語無倫次地解釋,他卻很高興,在我額上印吻。
「依你。」
而後,他起身,「我去聯繫爸,你現在受得住嗎?受得住的話,我把小棗放進來陪你。」
我哭笑不得點頭,表示我受得住。
陸時說打胎前,我確實做好準備告訴陸時關於「衎」字背後的秘密。猛一被打斷,我又生了怯意。至少,等我確認了再說。
小棗進來后,當然是往床上鑽。
他嘰嘰喳喳個不停,顛來倒去在說昨天他親爹對他有多好。
我安靜地聽著。
等他累了,自覺地躺在我腿上休息。
我時而拍拍他的背,時而捏捏他的臉。
與此同時,我打電話聯繫江臨。
江臨正在為這兩天找不到我犯愁吧,總之接到我電話那會,他有點激動。
我說:「江臨,我願意再次和你簽合同。這次你姑且算是玩弄了我,因此,合同主要看我的意志,你有意見嗎?」
遲疑了會,他才說,「沒意見。」
然後,我致電江夏林,把事情告知她,並大概地提了幾個特殊的要求。
比如江夏林依然要做江臨的特助。
比如養老院的項目,依然是我負責。
總體來說,江臨這次來林氏,會比上次吃虧。
江夏林大抵見慣風雲,聽完只跟我說了句——好的,林總。
掛斷電話后,我整個人放鬆不少。
明天,我只要在會議上將江臨擺出來,就可以和林氏的瑣事說再見了。
輕鬆也沉重。
我推了推小棗,「小棗,你先下樓吃早飯,我今天整天陪你玩。」
「好耶!」聽到我如此許諾,小棗眼裡閃著小星星。
這讓我高興,同時讓我自省:在為林氏奔波時,我確實冷落了我的小棗。
我怎麼都沒想到,我清早跟陸時提議我們該正式見一次家長,晚上陸紹世就出現在我眼前。
小棗嘴上是乖乖叫「爺爺」,但我知道他心裡苦哈哈的。沒準,他以為,見到陸紹世就要練毛筆字。
陸時早有準備,陸紹世來后不久,家裡阿姨變戲法似的捯飭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
陸紹世還給了小棗一個大紅包。
林棗同志見有紅包拿,有好吃的,還不用寫字,立馬眉飛色舞坐到餐桌前。
陸時和陸紹世話少,連寒暄都算不上。我呢,努力和陸紹世說了幾句。
一頓飯下來,除了小棗,我們臉上都沒個笑臉。
「陸時,我和林舒單獨談談吧。」陸紹世突然提議。
陸時彎身,抱起小棗,應得利落,「行。」
明明露台很近,陸紹世非要上樓兜轉,領我去書房。
到書房后,被書香墨味一影響,我這個人就有點拘著。
「林舒,謝謝你。」陸紹世直接說。
我問:「爸,你為什麼謝我?」
既然我和陸時已成夫妻,我不會吝嗇一聲「爸」。
林豫正在世時,我就是太吝嗇了……
陸紹世向來沉穩的臉色起了波瀾,「林舒,我年輕時也不懂事。我生了三個孩子,卻沒好好愛過一個。可能陸時有點像那個人,小鳶生下他后,反反覆復的病,終於爆發了、無藥可救了。難受的,不止小鳶……總之,我沒有盡到過做父親的責任,在我意識到陸時偏離軌道時,他已經徹底不需要了我。我謝謝你,是因為今天,陸時喊我爸,好聲好氣地解釋你們的情況,希望我好好對你。」
倘使陸時沒跟我提過他年幼時和母親的事,我定然聽不明白陸紹世的話。
但他提過,陸紹世的話,我也差不多明白了。
林豫正選擇文清,是他自己要追求金錢與地位。
而陸紹世不同,他是被迫。
文清強大,在林豫正死後做了尼姑,眼下還想得特別開。
可陸時的母親,卻死在了她的仇恨里。
我搖頭,「爸,陸時其實……」
陸紹世抬手,微微搖了下,「林舒,你不用拿好話騙我。陸時好歹是我兒子,我知道他對我什麼態度。我今天很滿足了,這回我打心眼裡希望你們可以地久天長。多麼幸運,你們是真心相愛的。就算日後你們因為生活互相憎恨,至少你們結婚是因為相愛。」
大抵是想起了前塵往事,陸紹世顯得多愁善感。
我唏噓一聲,保持了沉默。
因為我不能保證,我和陸時會不會在漫漫生活中變得互相仇視。
許久,我開口問他:「爸,你對『衎』字,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