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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他的秘密

  額頭上清涼的感覺拉回我的神思,我猛地抬眼,迎上了亮得晃眼的燈光,看到了好看得打眼的陸時。


  他在替我處理額上的淤青。


  陸紹良拽著我頭髮往茶几上撞那會,我真的痛得眼淚不止。


  過了那勁,我就沒感覺了。


  反倒是陸時替我處理時,在清涼之餘,絲絲縷縷的疼痛直逼我的腦海。


  「小棗呢?」


  我猛地意識到,我和他之間太安靜了。


  稍一深思,我便明白是少了小棗。


  他專註地替我處理,微卷的睫毛在眼下製造了一小片陰影。


  如此近距離地盯住他,我突然明白「認真的男人最迷人」這話的奧義。


  「你讓小棗跟許青黛玩,小棗好像跟許流光玩得特別好,今晚要留在他家睡。你手機打不通,他們就打到家裡了。」


  他稍作停頓,換了個棉簽,沾上一點白色的藥膏。


  「要不是知道你出事了,我不會讓小棗留在外面的。」他繼續投入地塗抹著我的額頭,「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守著許青黛家裡了,不會出事的。」


  「嗯。」


  大概是剛剛經歷過陸紹良的反覆無常,我輕易被這樣溫柔的陸時打動。


  也就是這一陣溫柔,讓我忘了我在想什麼。


  「好了。」


  他拾掇完雜物,將整好的醫藥箱歸位。


  我起身,「我頭疼,先去睡覺。」


  本來我想找閆喜樂聊聊的,被陸紹良打亂了節奏。現在我累得要死,只想站著床睡。


  陸時「啪」地扣住我的手腕。


  意料之外的接觸激起我一陣電流,我猛地抬頭,迎上他今晚分外亮的眸子。


  「怎麼?」我疑惑。


  他說,「跟我上樓吧。」


  上樓?


  這裡是二樓,他說的上樓,就是三樓。


  他從沒領我去過三樓,我以為活動區域就在一樓、二樓,也沒去過三樓。


  我當然好奇過,但我不想沒事找事。


  「……哦。」


  雖然我累,但是我好奇。


  而且我不想違逆他,我總覺得,我們才吵過架,應該緩和一下。


  我跟著他上樓,眼見他推開拐角的房間。


  他熟門熟路開燈,頃刻間,璀璨的光亮照著滿屋的戲服。


  遠的我不知,挨我最近的紅色戲服,光是衣襟的繡花,就可以看出其做工的精細。


  滿滿當當一房間的戲服,定然價值不菲。


  不過對陸時來說,收納這些戲服的錢,算不得什麼。


  光顧著驚嘆,我錯過了他換衣的過程。


  我再次被攫取注意力,是陸時開嗓。


  旦角的唱詞!

  他唱就唱,還唱的是旦角的詞兒!


  我震驚不已,抬頭望向聲源。


  那一眼,我怕是這一生都難以忘記。


  驚鴻一瞥,大抵如此吧。


  時間倉促,陸時沒有上妝,僅僅是套上一件正紅色綉著繁複花紋的外袍。他沒有太多的動作,我想在專業人士、哪怕是票友眼中,都不過爾爾。但在我眼中,那不一樣。


  陸時生得好看,但他是鋒芒極盛、凜然冷漠的。


  而此時此刻,我擺出旦角兒的姿態,唱著情深意長的詞……我突然覺得,連妖孽的方信之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我彷彿看到了《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


  「莫非我錯將路人當知己?要不然他牽牛忘了舊時情?他既能喚出我織女名,不是牽牛又是何人?既然你我不相識,來到這碧蓮池等我又為何因?」


  陸時的沒唱幾句,僅是給我聽聽罷了。


  他用這句收尾,我總覺得有幾分深意。


  處在極度震驚中的我,再次錯過了他換衣。


  「傻了?」他換回衣冠禽獸的模樣,嗓音是低沉的——可能之前唱得用力了。


  耳邊是軟糯調子的餘韻,我久久不能回神。


  「陸時?」


  他拽住我的手,拉我走出房門,關了燈,藏起了這房間的秘密。


  走回卧室,我主動到陽台上吹風。


  聽的當時還好,這會聽過了,我耳畔一直迴響著他的聲音,和他車載廣播里的腔調重疊。我眼前浮現著他穿上大紅戲袍的模樣,心頭的火苗越燒越旺。


  夜風是冷的,卻澆不滅我的心火。


  他不知道哪裡摸出了兩支酒杯和一瓶紅酒,給我斟了半杯,推到我跟前。


  我確實口乾舌燥,一仰而盡。


  現在我嚴重懷疑,當年方信之愛上陸時,是看見了他這副模樣。


  他沒有看我,而是望著渺遠夜空上的疏星朗月。


  「我爸媽雖然結婚了,但他們互不相愛。我爸是沒辦法忤逆爺爺,我媽是因為她愛的人拋棄了她。她受刺激太大,生下我之後得了抑鬱症,除了唱戲,什麼都不做。其實你和我都能想明白,拋棄她的那個男人,多半是被爺爺和外公他們逼迫的。可我媽嬌貴,是蜜罐里長大的大小姐,受不得刺激。」


  我嘗試著接話,「你爸也不喜歡這段婚姻,就沒有想過幫助你媽媽?」


  「我媽剛得抑鬱症那會,他們都帶她去醫院。但是治不好,我媽固執地沉迷在戲曲的世界里。他們對我媽失去了耐心,就把她關在房間里,不讓她出門不讓她見人,就好像她死了一樣。可她是我的媽媽,我總是偷偷去看她。起初她就是逼著我跟她學,後來她病得嚴重了,幾次想要扼死我。我沒有告訴我爸或者爺爺,因為我知道,我要是告訴他們,我媽就會被送到我看不見的地方。」


  他的嗓音很低沉,根本不像是可以唱出旦角的唱詞的。


  我可以聽出他對他母親的眷戀與深愛。


  我一直以為,陸時身在陸家,最初的傷害是因為勾心鬥角。


  原來是來自他深愛的母親。


  我無法想象,在陸時還是小不點時,怯生生跟隨他媽媽卻要被扼死的場景。


  「後來呢?」沉默了許久,我問出聲。


  他寡聲說:「後來,她想不開,自殺了。」


  我往他身邊做,伸出手,輕撫他挺得筆直的脊背。


  他又說:「我很久以後才知道,我母親沒瘋,她自殺是因為那個拋棄她的人死了。她想要扼死我,是因為我是我爸的兒子,她恨,她想要逼瘋我。」


  微張嘴巴,我無法用言語表達我的震驚,也無從去安慰他。


  想必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瘋了。


  最深的傷害,永遠來自最愛的人。


  在我醞釀著安慰的話語時,他突然拽過我,將我嵌入懷中。


  我膝蓋抵在他的兩腿間,撲在他懷裡,並不是舒適且可以長久的姿勢。


  但我沒有推開他。


  我回抱他,將他抱得很緊、很緊。


  「林舒,對不起,我真的很難去相信一個人。」他沉聲道。


  我低聲,「其實我也沒有相信你。」


  他陷入了沉默。


  我把他抱得更緊一些,「我和你已經吵過了,不都約法三章了嘛?我沒生你氣了,我說你有病你也別放在心上,我不是故意的。」


  「我媽死後,我拚命強大,因為我以為我強大我就可以決定自己的一生。不管是誰害我、針對我,我受什麼傷我都無所謂。爺爺對我嚴苛,我爸對我寡情,我也能承受。我這麼拚命地強大,卻突然知道我媽死的真相,知道她那麼恨我,我真的病了。那一刻的錐心之痛,遠超我為了強大所承受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連聲說著。


  除了這樣,我不知道該幹什麼。


  就算他媽媽這麼對待他,他還是長年累月聽著她愛聽的戲,還是收集了一房間的戲服,還是學會了她最愛的唱詞。


  我們就這樣彆扭地抱了許久,我的腳從酸麻到徹底失去知覺。


  他說完當初的事,便不再說話。


  我找不到合適的安慰之語,也沉默著。


  「我知道你知道了。」他突然說了這句話,打破了沉默。


  我突然意識到,這一刻起,他再不回提起他的母親。


  他跟我說,是想我理解他對人幾乎是本能的不信任嗎?

  因為他母親的離世,他在夾縫中求生存。發現她恨他后,他病了一陣,恐怕變得更冷血。不然,他不會是LS集團的CEO,不會是強硬起來讓陸文景都沒什麼辦法的陸時,不會是讓我愛到千瘡百孔的陸時。


  我不知道我日後會不會因為這個源頭真正諒解他,但我此刻只想擁抱他。


  我想告訴他,我在。


  就像他無數次跟我強調他在那樣。


  大概知道我腿麻,我把他扶起,抱回卧室的床上。


  他擁著我睡覺,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就抱著。


  *******

  「康秘書,展延之還在請病假嗎?」我詢問秘書康媛。


  她說,「是的。展特助還在請病假,他給我打電話時說請三天病假。」


  我不悅,「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康媛被我嚇住,瑟縮了下,「那……展特助應該明天來。」


  不再為難她,我說,「行了,我知道了,你忙吧。」


  我回到辦公室,越想越不對勁。


  展延之並不是輕易請病假的那種人,他請假第一天,我還沉浸在前晚陸時的秘密里,沒有多想。


  我想著,展延之雖然是我的特助,但他也是人。如果真的生病了,請假無可厚非。


  整整三天,蘇唯一都出院、入住新的公寓了,展延之卻沒有任何動靜。我冷靜下來,更覺得不太對勁。


  我心浮氣躁地打回了無數個方案,最終決定去探望展延之。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但我可以通過員工資料查到。


  開車趕過去的路上,我暗暗祈禱他給的地址是正確的。


  大概是出於資金的考量,他租住的小區比較偏,我趕在高峰前也開了近一個小時。


  我進去時,門衛攔我。我出示展延之的照片,說我要找男朋友。


  門衛端詳展延之的照片許久,說,「有是有這個住戶,但展先生好像已經有三四天沒回來了。」


  兀的,我心裡湧起不好的預感。


  我定了定神,「大叔,他長期住在這裡?還是有其他地方住?」


  大叔回憶,又和旁邊的門衛溝通了下才回答我,「展先生應該是沒有其他住處的,我們經常能見到他進出的。我們日夜值班,如果展先生回來,不會錯過的。」


  我勉強扯起笑臉,「大叔,謝謝你。」


  展延之出事了。


  最讓我煩悶的是,我對此時的狀況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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