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和尚真亦假
落了這些天的雪,天空的幕布上總算掛起了和煦的冬陽,往人身上一照,頓覺渾身酥麻,暖洋洋地隻剩下舒坦了。
我與島皿落腳的那家農戶就在離興東村隻有不到一裏,名叫興南村,我原打算先回興南村,詢問島皿一些事情,在路過興東村時發現村口已守了許多手持刀劍,腳穿官靴,臉色森然的士兵,還被其中兩位攔下盤問。
正巧我們所住的那家農戶的老人閑來無事便領著孫子與一群人圍坐在樹下,攏著袖子嗮太陽湊熱鬧的,見我遇到麻煩,許是念著我那一錠金子,還有那餐晚飯的情,硬是壯著膽子小跑著上前為我解圍。
“官老爺,這可不是外人哩,這是我家的,就住在隔壁興南村村頭”想來這老人家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跟官家的人打交道,說話時連眼皮都不敢抬,一個勁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這兩士兵本就隻是循例詢問,頤指氣使地向我與那老人家打了幾句官腔後便放我們走了。
那老人領著我往他家走時,與我閑話家常地說起興東村發生的那家命案。
“死的那人是殺豬的,就住在興東村村尾,還未娶妻,那日去與他相好的黃寡婦家喝了點酒,耽擱到天黑後才晃晃悠悠地往家趕,誰料還未走到家門口便被人殺豬似地一刀將喉嚨捅了個窟窿……不光如此,那人將在往他肚子上補了幾刀……住他隔壁的老李家出門拉尿時正好看見那人一刀一刀地往殺豬的肚子裏送,手臂一樣長的刀啊……可真是作孽……你說這人還能活得了嗎?”
老人家為走在他前麵的孫子撣去帽子上的枯葉,“老李看見那和尚的側麵,陰惻惻的,沾了血的臉上都無半點生氣,但長得很是秀氣好看,看著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唉……要我說他也是命大,幸好那人沒有殺他……不過這段時日可不太平,我方才在樹下聽從宣城回來的麻臉子說,宣城前幾日也接連發生了幾起命案,也都是這和尚幹的……”
“說來奇怪,我瞧他話裏的意思怎麽每起都有人看見?那凶手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吧,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有人親眼目睹,聲色並茂地四處散播,鬧得人心惶惶的,官府重視臉麵,才會這般重視,要不你看這幾年死的人還少啊?也沒見官府像現在這件案子上過心!”
他老人家到底是活了大半輩子,看事情看得透徹明白。
“那官府怎麽說?”
“那些官老爺下來不過是走個過場,還能怎麽說,天天住在興東村的村長家,好酒好肉地供著,白天呢就去村口攏著袖子聊天喝酒,瞧著眼生的抓過來問幾句……不過都是糊弄上麵罷了,就是混日子……”
“聽說他們要去三無寺?”
“去吧,不過這段時日好像三無寺的主持方丈病重,寺門禁閉,謝絕來客,也就這麽耽擱下了……不過照我來看,他們再這麽住下去,興東村的村長怕是要心肌梗塞了……這幫官老爺,正事沒見幹,一天就抓著那麽幾個人問來問去,還得好酒好菜地招待著,這哪個平頭百姓禁得起這樣造啊……”
這般聊到了他家,我看島皿所住的那屋子大門依舊緊閉,“這些天他出來過嗎?”
“沒出來,不過你放心,這段時日我不時給這位少俠送去點飯菜茶水,敲他門不應,我便放在門口了,過段時間再看,碗裏的飯菜都沒了,胃口還挺大,身體應該沒什麽問題”
“嗯”我掏出一錠金子遞給他,“這些時日有勞您照顧,這些錢拿著給孩子買點東西”
“這怎麽好意思”那老人接過。
我上前敲門,“島皿,是我”
門“吱呀”一聲打開。
“進來吧”裏麵傳來島皿的聲音,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在這裏修養了這麽長的時間,可聲音聽上去還是那麽有氣無力。
我推門走進,他將窗門都牢牢關緊,裏麵黑漆漆一片,氣味也不盡人意。
昏暗的光線下我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見一個幹癟枯瘦的身影盤坐在床上。
我將窗戶打開,明媚的陽光洋洋灑灑地落進來,島皿如同初雪被陽光一曬,向上蒸發,身上冒出一絲絲白煙。
“快關上”島皿抱頭蜷縮在牆角。
我看他狀態不對,急忙將窗戶關上,“你……怎麽了?”
“你別看我……”他捂著頭,阻止我的靠近。
“這麽些天,你去哪了?”
“還能去哪,到處找空上唄”
“你對那小和尚倒是很關心呀”他有些陰陽怪氣。
“你到底怎麽了?”
許久沉默後,島皿指指在我手邊的黑紗鬥笠,“給我”
我遞給他後,他轉身對牆背對著我將鬥笠戴好之後,這才起身將坐皺的衣擺撫平,“你應該知道,我練的是邪功,需要處子之血來錘煉道行,而今我受了重傷,需要很多的血……不然我就會受到反噬,形如鬼魅,見不得陽光……”
“你是在暗示我去給你抓少女嗎?”我悔不當初,自己就不該多嘴問那麽一句。
“你願意嗎?”黑紗鬥笠擋住,即便我看不見他的臉,可也知道他定是一臉希冀。
“當然不願意”我狠心斷然相拒,至今我噩夢裏的主角還是萃音山上在他屋裏看見的坐在浴桶裏全身骨肉化為血水的那兩個小姑娘。
“哦”島皿似早就料到,處變不驚地坐回床上,旁若無人地修煉起自己的功法。
“那個……”沒能幫上忙,我不好意思地挨著他床邊坐下,“除了這件事,你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好了”
“你聽過陰陽水嗎?”島皿倒是不客氣。
“是雨水和早晨的露水嗎?”
島皿未料到我張口就來,還回答得如此自然,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半秒,“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陰陽水就是七月七日生辰的女子的血與九月九生辰的男子的血混合一起,這就叫陰陽水……你放心,隻需要取他們心口一點血,不需傷及他們的姓名。”
“可是我這人生地不熟,初來乍到的要去哪裏調查戶口呢?”
島皿似已料到,將一張紙遞給我,“紙上有寫那男女的名字與所住地址,你隻需幫我跑跑腿就可以了,我現在見不了光,身體虛弱得很,不方便出去……”說了這麽久的話他似有些力竭。
盡管纖細蒼白的手攥緊衣擺盡力克製,卻還是抑製不住地伏在床邊連連咳嗽,喘著粗氣緩了許久後,這才將手鬆開,繼續道,“況且,這附近近來有天魔教的人活動,我與天魔教牽連頗深,教中上下對我很是熟悉,我若頻繁活動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而你不同,你進天魔教的時間短,認識你的人也少,你替我幹這件事正好”
敢情他是在這等著我呢。
“可是,我現在走不開,有重要的事要辦……我懷疑,天魔教有大陰謀……”
“是針對空上的?”
我驚了,“你怎麽知道?”
“除了那個和尚,這剛剛內亂暴動,人心不穩的關口,還有誰能值得零凝花這麽多的心思……”想到那個被空上吃下去的魔果,他就一陣肉疼,那可是他們天魔教傳教的寶貝啊。
“對啊,你說這個時候我能拋下空上走開嗎?”
“你守在這裏又能幹些什麽呢?”
“將那始作俑者的和尚捉住,上交官府”
“事情恐怕沒你想的那般簡單……有人!”他眸光徒然變得銳利,望向門外。
我凝神向外感知,果然屋子四周有窸窸窣窣的響動。
這響動維持不久,便陷入一片死海般的沉寂之中。
我懷裏的狐狸被驚醒,豎起耳朵警戒地望向門外。
又是一陣風過,由遠及近地傳來一陣衣擺飄動,這屋子大門窗戶被這衣擺掀動的風吹開,在風中淩亂開合。
島皿被射進來的陽光刺傷,縮在了牆角,神色嚴峻地望向門外。
“島堂主,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外麵零凝的聲音如索命無常手裏來回晃動的鐵鏈,劈裏啪啦,陰魂不散。
“安風,帶我走”島皿而今虛弱得很,不想與之再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零凝依舊是那身紅衫,聞言仰天笑得很是放肆,“島皿,我該說你是黔驢技窮了呢,還是傷到了腦子,就憑你這位收了不過月餘的小徒弟就想救你的命?簡直就是以卵擊石!”
她從腰間抽出一條紅色軟鞭,“啪”地一聲在空中炸裂,以能卷風雲之勢向我抽來。
看出,她言語中對我雖有不屑,可真到動手之時卻未留有餘力。
以往有破天石相護,零凝在我麵前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不想現在,霸道睥睨。
她出動全力的一擊自然非比尋常,我不敢與之硬抗,唯有閃身躲過。
她的鞭子在空中甩得猶如一條漫天飛舞的紅蛇,吐著紅蛇信子似要將我吞沒。
我左右閃躲,幾次擦著我臉頰抽過的軟鞭,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壓迫感讓我將全身氣息運轉,將畢生絕學發揮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