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新世界
那個看上去隻有六七歲大小的孩子用力從我手上掙脫,站回石頭上,用衣袖擦著鼻孔,牛氣哄哄地指著我道:“好你個傻子,還敢打我,你給我在這等著!”
他跳下石頭,捂著被我拍痛的屁股向村裏跑去,看樣子是要去叫人。
我摸著癟癟的肚子,自然也不會在原地等他,家家戶戶都屋門禁閉地在家裏做飯,所以這個時候的村子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我從村頭走到村尾都未見幾個人,就算有見著端碗坐在門口吃飯的,見這我也如見到瘟神一般,將臉子一甩,端著碗就進了屋。
我又逛了這些時候,又餓又渴,滿是埋怨仰頭看著在我頭頂上高高掛起,盡情盛放光芒的太陽,明明時常可見的,現在卻怎麽看它怎麽都不順眼。
終於在村子裏看見了一口露天的水井,如同見到救命稻草一般撲了上去,拿起放在井邊的水桶就放了下去。
第一次用這麽原始的工具,很不習慣,將桶放下水井後折騰半天才將水桶裝滿,咬著牙往上提了提,水桶紋絲未動,反倒是我肚子因又動了些力氣,餓得“咕嚕咕嚕”叫起。
我無奈地又倒出大半桶水,這才費力將這剩下的小半桶水給提了上來。
這井水水質應該極好,這個天氣,溫溫地還冒著一股熱氣。
我彎腰先掬了一捧水喝了夠,甘甜可口,很是好喝。
然後又捧了一捧水洗了一把臉,精神少許後,這才仔細地向水桶裏映出的倒影看去。
桶裏的倒影是一位頭發散亂,模樣嬌小的小姑娘,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她麵黃肌瘦,頭發不僅亂還枯黃,毫無光澤,身形稚嫩如同平板,毫無曲線可言,所以也令人無法揣測到她的年歲。
隻是那雙眼睛明閃閃的,與她平淡無奇的五官相比極為奪目。
我咧嘴一笑,水桶倒影裏的那位陌生小姑娘也跟著我一起露出一個傻裏傻氣的笑容。
這時,突如其來地水桶的倒影裏映出另一個陌生的麵孔。
我被嚇了一跳,轉身看向站在我身後烏黑秀發挽起一個鬢,一身洗得發白的麻布長裳,看著我笑得很是溫婉的一個婦人 。
“這麽多天沒見你,你好像又瘦了一些”
聽她話裏的意思像也是認識我的,我站在原地靜靜地上下打量著她,並未上前。
她約摸二十幾歲的年紀,像是剛剛新婚不久,鬢角還插著一朵在風中泛香的紅梅花,聲音溫柔細膩,說話間嘴角時常噙笑。
她走到我的麵前,拿起我長滿凍瘡的手,又翻開衣袖瞧瞧我手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滿臉心疼,用哄孩子一般的溫柔語氣,“我家裏煮了好吃的你想不想吃”
雖然她隻是姐姐一般的年紀,可我聞著她身上皂角混了紅梅的清香味,不知怎的讓我想起了我從未有過的媽媽。
我點點頭,順從地跟著她向一處村屋裏走去。
半個時辰後,我狼吞虎咽地將那位年輕婦人端給我的飯菜掃蕩一空,抹著滿嘴的油,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吃飽了”年輕婦人依舊笑得溫柔。
“嗯”我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著點點頭。
“娃娃,你別客氣咧,沒飽就說,俺家雖然沒有好菜招待,可一餐兩餐還是能管飽的”從門外進來一位挑著擔子五大三粗,濃眉大眼的男子粗著嗓子道。
這男子是見我低著頭細聲細語的會錯了意,隻以為我沒吃飽,又不好意思再要。
那年輕婦人一見男子,眼裏便有化不開的溫柔,她從男子身上將空擔子接過,“相公,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收攤了?”
雖是臨冬的天氣,可那男子仍舊用衣袖抹了一頭的汗,“嘿!別說了,又正趕上兵老爺征稅,俺今天賣的都不夠交稅的,老遠見著他們過來,緊趕慢趕地跑了”
他打開方才挑進來的擔子,隻見裏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些布匹。
看那些布匹雖不是名貴的絲綢式樣,可料子結實,上麵織出的花紋也很別致。
我左右瞧著見屋裏放有一個電視裏見過的織布機,想來這些布匹是這年輕婦人自己織的,然後便由她的“相公”挑去集市賣。
隻是,這布匹用的是麻線,恐怕也賣不上價錢。
那年輕婦人從懷裏掏出手絹,很是心疼地給他擦著額頭的汗,“最近這段時間也不知是怎的,稅收得這般厲害,我想著左右我們還有些餘糧,可以熬過一些時日,要不然我們躲一躲,先不要出攤,避避風頭”
“唉”那男子輕聲歎了歎,“暫時也隻能這樣罷”他從懷裏掏出一油紙包遞給年輕婦人,笑得很是憨厚,“我買了你最愛吃的燒雞”
年輕婦人接過這油紙包,看向聞見燒雞香味後,就一直流著哈喇子的我,微微一笑,將油紙包打開,扯下一個肥得流油的雞腿給我,“吃吧”
我看著手裏握著的那隻肉多油厚的雞腿,默默地咽了咽口水,雖然很想吃,但看著站在我麵前笑得一臉樸實的夫婦…
看他們穿粗衣麻布,在衣服最容易磨損的手肘處還用細細的針腳以及與之顏色布料相近的布塊打著不顯眼補丁,簡陋的茅草屋裏最值錢的怕就是他們奈以生存的那架織布機了…
由這些細節之處可見他們家境也不富裕。
卻對我這位素不相識之人卻盡他們能力地保持著最大的善意。
我喉嚨一哽將這雞腿遞了回去。
“怎麽了?”見我不吃,年輕婦人揉著我亂糟糟的頭發,疑惑問道。
“這雞腿好吃著哩,你嚐嚐”
“這麽些天沒見,這娃娃比上次又瘦了些,身上還多了好多傷疤”那男子打量著我,對年輕婦人道。
“是呀”年輕婦人摸著我瘦骨嶙峋的肩眉頭深深鄒起,似乎滿懷心事。
她將雞腿放回油紙上,蹲下身與我平視,望著我的眼睛裏依舊笑得滿是溫柔,“小小,姐姐帶你去洗個澡好不好”
她的語氣就像是在哄騙一個隻有五六歲的孩子。
她不說還好,一說我便覺得渾身癢得難受,我搓著身上的汙泥,這股味道酸臭得實在難聞,也不知這身子的主人是有多久沒洗澡了。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後,又穿上年輕婦人給我準備的衣物,雖然這些衣物長袖長褲,極不合身,可衣物上散發的陣陣皂角的清香卻與年輕婦人身上的味道如出一格,讓人倍感親切。
我將長的褲腳挽起,走出屋時,聽見年輕婦人再與那男子竊竊私語。
“蓮妹,俺知道這女娃娃很可憐,你心地好,舍不得她在外麵受苦,可俺們家條件不好,你又已經懷有一個月的身孕,過幾個月我們還有自己的一個孩子,現在世道不好,要養兩個孩子實在是很難得很…”
“再說,那女娃娃…”那男子指了指自己的頭,“這兒也不好使,養這麽一個女娃娃實在是…唉…”他說不下去,隻長歎了一口氣,滿是力不從心的無奈。
年輕婦人想要反駁,可又知道那男子說的都是事實,她實在是辨無可辨,這種現實讓她力不從心,一長串一長串的淚珠從她的眼角落下,她掩麵低聲哭泣。
那男子摟著年輕婦人的肩,低聲安慰著。
“姐姐”我出聲喚道。
年輕婦人在聽見我聲音之前暗暗將淚珠抹去,可抬頭看向我時還能見到臉上的淚痕 。
“噗呲”
因為這套衣裳衣袖褲腳太長,即便我挽了一段衣袖褲腳,可走路依舊絆手絆腳,模樣顯得有些滑稽,故而年輕婦人見到我這般模樣忍俊不禁地捂嘴笑出聲來。
我被她這聲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撓頭站在原地。
原本壓抑到冰點的氣氛因為她的笑而破了冰,就連原本鄒眉的男人也眉目舒展了不少。
“這衣服等下你脫下,我給你改改再穿吧”
我掃了掃這衣服洗得泛白的衣襟,看著年輕婦人笑意盈盈,“我倒覺得這衣服挺好的,幹幹淨淨的比之前那一身好多了”
這是從與他們接觸開始,我與他們說的第一句完整的話。
所以,那年輕婦人聞言,這才留意到我的不對勁,她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越看越是茫然,“你是小小?”
我笑得更加燦爛,“我更喜歡姐姐叫我安風”
“安風”
“嗯”我好不見外地挨著院子裏的一處石墩坐下,洗完澡後,汙穢盡除,整個人感覺神清氣爽,吃飽喝足之餘連方才看著惹人厭的太陽都覺得又豔麗好看了幾分。
我伸了個懶腰,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開始不食人間煙火地感歎了起來,這千年前沒有環境汙染問題,連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年輕婦人與那男子對視一眼,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年輕婦人再一次重複問道:“你是小小嗎?”
我偏頭看向那一對夫婦,模棱兩可地答道:“也是,也不是”
聽了我的回答,他們眼裏更是茫然。
實在不是我故作高深,而是我真不知該如何向他們解釋發生在我身上這些詭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