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章 一期一會

  薛嵐微微仰頭看著他,年君姚的眼神格外溫柔,仿佛透過這不熟悉的麵容,看著他曾經熟悉的人,薛嵐曾經是那麽活潑熱烈的性子,宛若一朵向日葵,每天都充滿了希望和活力,如今,卻是沉靜地坐著,仿佛一潭死水。


  她非常喜歡交朋友,好客。


  當年在學堂時,她人緣很好,因錦書才會被很多人疏遠,卻很講義氣,若是有人和她打招呼,必然有回應,若把她當成朋友,她也會真心把人當成朋友。


  她對年家兄妹都很好,和年君姚更是一直都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情愫,等身份曝光後,那情愫就顯得更明顯。


  可當時情況危急,又和魔族有關,薛嵐壓抑自己所有的情感,也放棄了一切,且開竅得特別晚,一直等她死了,她都沒開竅。


  等她開竅,人鬼殊途是一條橫溝,怎麽都跨不過去!

  她看著眼前的年君姚,唇角微微一勾,“大哥,我不想重新認識,我們已經不是朋友的關係了,你回去吧。”


  “為什麽不能當朋友?”年君姚溫柔地問她,“魔族和西洲大陸幾百年的仇恨都可以化幹戈為玉帛,魔族和西洲大陸也有了通婚,為什麽鬼城的你和西洲大陸的我就不能當朋友?”


  薛嵐冷笑,“你是想和我當朋友嗎?”


  自然不想。


  “所以,三十多年前的舊人,你都不願意再相交嗎?”


  “命運隻不過回到了正軌,大哥也不必覺得可惜,若當年琉璃真人沒撞破我和素鳶交換的事情,這輩子都沒人知道,我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魔族公主。若我爹娘當時不是誤入秘境,驚擾了我,我就不會和素鳶同時出生,也不會陰差陽錯被雪永夜調換到東林堡,若我不在東林堡,我和你本就不認識,我在魔族當公主,當雪永夜入侵西洲大陸時,再也沒有一個雪素鳶來阻攔,隻有我會全心全意幫著我哥哥,我們會是死敵,或許在大戰中,你會親手殺了我。如今,命運回到了正軌,你是你,我是我,殊途不同歸,這就是結局,天道自有安排。”薛嵐聲音淡靜又冷漠,“大哥莫要強求。”


  “該認識的人,不管怎麽樣,都會認識。”年君姚問,“阿嵐,聽過一期一會這個詞嗎?每一個人,一生隻有一次相遇的機會,時光不會倒流,永遠隻有這麽一次,所以,我一定會認識你,也會……”


  他喉結輕輕滾動,“你到底有什麽難隱之言?”


  薛嵐一笑,“沒什麽難隱之言,就是單純地覺得……當鬼修很好,一閉關就是幾十年,人事不知,不想交什麽朋友。”


  “我等你!”年君姚說,他的眼神格外的執著,也有一點點瘋狂,“不管什麽樣,我等你,等你閉關,等你結丹,等你回到西洲大陸的那一天,好嗎?”


  薛嵐垂眸,平靜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點點龜裂,她倏然仰起頭來,直視著年君姚,“大哥,阿嵐死了,你認清楚事實,你喜歡的是過去的薛嵐,不是如今,如今的薛嵐,最討厭和大哥這樣一本正經的真君子來往,很煩,也很累。”


  年君姚握緊了長相思的劍柄,手指輕輕顫抖,薛嵐這句話太重了,打得他有點措手不及,最討厭他!

  如今阿嵐,最討厭他!

  薛嵐無視了他的神色,站起身來避開了年君姚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大哥,再會,既然是一期一會,就讓美好的相遇留在回憶裏吧。”


  不必有第二次相遇了!

  薛嵐走出廳堂,半眯起眼睛,終究是不忍心,回頭看了一眼,廳堂內光線昏暗,年君姚背對著她,站得筆挺,可背影卻那麽的寂寥和孤遠。


  薛嵐一轉頭,大步往外走。


  她一出來,年錦書就迎上來,“阿嵐……”


  “各位,鬼城寒氣重,不宜多走,請回吧。”薛嵐淡淡說,打了一個響指,那些被定格的鬼魂,開始活動起來,四處散去。

  年錦書看著她平靜無波的模樣,擔心地往年君姚的方向看去,也沒看到年君姚出來,“大哥呢?”


  “他在接受事實。”薛嵐簡單地說,微笑地看著年錦書和鳳涼箏,雪素鳶……都是她曾經很熟悉,也很親密的人,“你們也接受事實,不要再來打擾鬼城,這些鬼……並不喜歡你們。”


  “阿嵐……”年錦書難過極了,她意識到薛嵐和大哥談崩了,薛嵐最聽大哥的話,大哥不管說什麽,薛嵐都當成聖旨。


  那是曾經了嗎?


  鳳涼箏問,“你快結丹了嗎?”


  薛嵐搖搖頭,“不知道,隨緣。”


  雪素鳶一笑,“鬼城裏的其他的鬼修,都被林不壞吞噬了嗎?”


  薛嵐一怔,轉而輕笑,“是的呢。”


  眾人,“……”


  她的語氣格外輕慢,還帶著一點放嘲諷,眾人也沒想到是這態度,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一陣靈性沉默後,薛嵐頭也不回地走了,等納蘭果再一次睜開眼,已經是納蘭果了。


  納蘭果說,“主人和你們說清楚了,請你們離開吧。”


  年錦書慌忙去找年君姚,她擔心大哥大受打擊,無法接受這件事。


  雁回問,“最後一件事,是誰在宛平城作惡?”


  “失控的厲鬼,你放心,我們已經處理了,槐樹林是混沌地,失控的厲鬼偶爾會作亂,你放心吧,以後宛平城不會出現厲鬼傷人的事情。”


  按理說,問到這一地步,也算停住了,薛嵐已是鬼城主人,他們也算是熟人,不會刨根究底,至少納蘭果是這麽認為的。


  可雁回沒有!

  雁回說,“薛嵐不是鬼城的主人嗎?鬼城所有的鬼魂,都聽她的話,為什麽還會在宛平城傷人,且不是一兩次,上一次鬼城傷人,嘉雪在槐樹林裏和一隻鬼打起來,還是薛嵐出來阻攔,宛平城是年君姚的地盤,就算薛嵐如今六親不認,就憑那些畫,她也不會讓鬼在宛平城作亂,怎麽回事,是鬼失控,還是鬼修失控?”


  納蘭果冷笑,囂張一攤手,“該說的,我說了,你若不信,你隨意,那你有本事殺了我們嗎?你要找我們算賬嗎?那些厲鬼,已經死過一遍,就算交給你,你要讓他們魂飛魄散嗎?”


  雁回,“當鬼原來這麽囂張!”


  他頓了頓,“受教了!”


  納蘭果不和他多言,淡淡說,“知道就好,沒什麽事情,請你們離開吧。”


  她飛到高處,也不願意和他們多言,等著他們識趣離開,雪素鳶和鳳涼箏對視一眼,也有點無奈,這情況沒人想到。


  他們一開始以為薛嵐被控製了,或者有什麽難隱之言,從未想過,是薛嵐不想見他們。


  “為什麽會這樣?”雪素鳶問。


  沒有人能回答。


  雁回說,“她當了三十多年的鬼修,或許……真的不是他們認識的人。”


  雪素鳶心想,“就算性格大變,她是薛嵐啊,變成什麽樣,都是她,難道你們會因為她性格大變而不願意接納她嗎?”


  鳳涼箏說,“你別問他,他和阿嵐不熟,關係還不好。”


  雁回,“……”


  若不是擔心錦書,他都不會一起來!


  廳堂內,年君姚一個人呆呆地坐著,年錦書過來,“大哥,沒事吧?”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年君姚失落和悲傷肉眼可見,年錦書心疼得不得了,她也想問一問薛嵐。


  阿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可薛嵐,不會回答她。


  她甚至,不肯和他們相認,若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逼迫,薛嵐不會出麵相見,若不是他們執意要揭穿這一幕,若不是他們覺得阿嵐還活著,上一次薛嵐就用已經死了來打發他們。

  若他們感情沒那麽深,不來試探,也沒人願意用命來試探,或許,他們就真的以為阿嵐死了,再也不會來鬼城了。


  又或許,阿嵐狠心一點,真的殺了年君姚,那他們也相信,薛嵐真的死了。


  年錦書說,“大哥,阿嵐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要難過,你看她畫了那麽多的畫,心裏肯定有我們,不可能如她所言的,不願意和我們相認,一定有苦衷。”


  我們不知道鬼城發生什麽事情,所以無從知道。


  “我知道。”年君姚又何嚐不明白呢,可他心裏難過的是,薛嵐並為告訴他,她的苦衷是什麽,他傷心地看著薛嵐如此冰冷地和他劃清界限,也自責自己這幾十年來的疏忽,導致阿嵐變成如此,又擔心阿嵐到底遭受什麽,不敢和他們相認。


  她的態度,太堅決了。


  好像他們留在鬼城多一天,就會多一天危險,恨不得他們從未來過鬼城。


  真真假假,他們分不清楚了。


  薛嵐的話也好,納蘭果的話也好,鬼魂的話也好,都像是臨時編織的故事,每一個人都在撒謊,或者半真半假地告訴他們一些事,他們根本無法拚湊起鬼城內這三十多年來發生的事情,林不壞到底是不是結丹出去了,是不是吞噬了那些鬼修,沒有人知道。


  他所有的等待,癡念,都被阿嵐一句不成熟封印了。


  被一句對不起,擊垮了,破碎了。


  年錦書說,“大哥,我們先出去吧。”


  年君姚點點頭,事到如今也就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們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麽樣,所以,走一步算一步吧。


  納蘭果目送他們離開,輕聲說,“主人,他們走了。”


  “知道了!”


  “城門還要封印嗎?”


  “不必了。”


  納蘭果微微蹙眉,“可若不封閉,必然會有新的鬼和鬼修進來。”


  鬼修是少,可鬼一定不少。


  “隨他去吧,我們也需要新鮮的血脈。”


  “是,明白了。”


  上一次年錦書等人一離開,城門就關閉了,如今他們走出鬼城大門,鬼城並未關閉,他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一隻鬼,進了鬼城。


  那隻鬼看到他們,還打了招呼,“門主,大小姐……”


  宛平城一名修士,死後竟變成了鬼,找到了鬼城。


  年君姚,“段一連,你怎麽來了鬼城?”


  這是上一次在槐樹林故事裏死的修士,已過了一段時間,竟找到了鬼城的大門,不是每一隻厲鬼都能找到鬼城的。


  “啊……”這小修士,也沒想到會遇到自家門主,肯定是心有執念不散,所以前來鬼城。


  年錦書說,“你可知道進了鬼城,若心願不能完成,多半要被困在鬼城內,成為渾渾噩噩的厲鬼,你沒見過鬼城內的厲鬼,他們永生被困在這裏,你有什麽心願,你告訴我們,我們會幫你達成,去轉世吧。”


  段一連若是有眼淚,早就紅了眼睛,原來,他是相見自己未婚妻一麵,今年夏天,他本來就要迎娶自己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沒想到會死在宛平城。


  全村就他一個人天賦極佳,成為宛平城仙門的內門修士,前途無量,難得的是沒有忘本,也沒有看低過他自己從小訂下的未婚妻,兩人感情甚篤,情投意合,本來馬上就要有幸福的生活,卻死在厲鬼之手。


  所以,他相見自己未婚妻最後一麵。


  頭七的時候,靈魂會出現在靈堂裏,可她沒見到自己的未婚妻,聽聞她驚聞噩耗一病不起,都不能來祭拜,段一連傷心不已,在靈堂上盤旋一夜,終究成了怨鬼。

  年錦書隻覺得好可惜,年君姚心念一動,剛想問問年錦書還魂鈴能不能救人,可他終究沒問,還魂鈴每救一條人命,年錦書要經曆一個死劫,年錦書從未提起過,是十幾年前年君姚一名很親的師弟過世時,留下一對剛出生的雙胞胎,年君姚想問年錦書救人。


  是還魂鈴告訴他的。


  而且,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用還魂鈴複活。


  從那以後,年君姚就沒再提起了。


  年錦書這些年來用還魂鈴喚回的,也就玄冥真人。


  若每一位相識的人,都能死而複生,那這世間就亂了套。


  救玄冥真人的死劫是十年前經曆了,九死一生,差點在幽冥山死去,躺了整整三個月,命懸一線,就算如此,她也沒告訴旁人,這是為玄冥真人經曆的死劫,最難過的莫過於雁回,他以為自己要失去年錦書。


  年錦書後麵也沒再有要用還魂鈴救人的意思。


  死劫沒跨過去,那就是她要一命換一命。


  經過年君姚和年錦書相勸,修士也想通了,留了一封信給年君姚,讓他帶給自己的未婚妻,他轉身離開鬼城。


  納蘭果在城牆上看著,冷哼一聲,多管閑事。


  幾人離開鬼城後,先回了幽州城,年君姚和年錦書心情欠佳,一路上都提不起興致上,雪素鳶也不好說什麽,她也要想辦法哄著鳳涼箏開心起來。


  年君姚怎麽都想不通,薛嵐到底有什麽苦衷,不肯和他們相認,也不肯見他們,非要劃清界限,是因為鬼城內非常危險?

  他們在鬼城內,要失去性命嗎?

  可她已經是鬼城的主人,難道鬼城內,還有比薛嵐更恐怖的鬼修?


  這不太可能!

  若是如此,薛嵐也不可能控製整個鬼城。


  為什麽呢?


  雁回和年錦書也在談論此事,撇開了感情,雁回的思路就清楚多了,“若是我死了,被困鬼城三十多年,我不知道這三十多年裏發生什麽事情,那我來做一個假設,你聽聽就好。第一,我性情大變,那就經曆過很慘烈的事情,可再怎麽慘烈,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執念,這一點可以排除,僅能讓我性情大變罷了。第二,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我覺得無顏麵對你,比如說,我愛上了另外的女人,和她相愛相知幾十年,因為三十多年的鬼城生活太孤獨了。所以,我希望你覺得我已經死了,不想讓你知道,原來你心目中那麽完美的人,其實是一個懦夫。第三,鬼城內,有非常大的危險,我不希望你們常去,這個危險我無法控製,所以,希望你離得越遠越好,不要靠近。第四,我本身很危險,是一個不可控的存在,所以,我希望你離我越遠越好。”


  他基本上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到了。


  雁回說,“無非就是這幾種,也沒有其餘的可能性了。”


  年錦書想的也就這幾種可能,若不然,好端端的,阿嵐怎麽可能會和他們劃清界限,第一次最明顯,不管如何逼問,都一口咬定了,她死了。


  薛嵐還短暫地上過納蘭果的身,隻不過她並不知道罷了。


  她在城門送她離開時,分明笑得那麽溫柔,她不相信,那是納蘭果的笑容,那一定是阿嵐的笑容,她分明是歡喜的。


  見她一麵,讓阿嵐覺得歡喜。


  可阿嵐卻逼迫她離開,不願意她靠近鬼城,狠絕地告訴她,她已經死了。


  “她明知道,她若死了,我們一群人都會很傷心難過,有什麽比我們傷心難過還重要呢?”年錦書淡淡說,“我不相信阿嵐真心想和我們劃清界限,她隻是不願意我們冒險罷了。”


  鬼城裏,到底藏了什麽秘密?

  阿嵐,到底有什麽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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