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前傳:邂逅
天還沒亮,整個洛陽城都籠罩在一片灰蒙當中,隻有零星的幾株煙火燦若星辰的掛在那幾家的門幃上。
梨逍塵輕裝簡衣,沿著街道往前走。
方處理完分塔事務趕回來的梨逍塵,為不吵醒街邊熟睡的百姓,在城外便下了馬,可那微有淩亂的衣擺還是顯出了一路的風塵仆仆。
“尊上。”突然從天而降的女子華衣麗容,手掌一揮,就有捧著金絲銀衣的侍女款款而出。“您終於回來了。”
“等我很久了吧,天就要亮了,一起吃個早飯吧。”梨逍塵淡淡的說著,人已經走到了一家剛剛敞開大門迎客的粥鋪。
其實也沒多少人,隨從的侍女隱藏去了暗處,坐在桌旁吃粥的就兩個人。
粥不是什麽山珍海味,清淡的荷葉桂花粥。裏麵摻了糯米,溫溫潤潤發著馨香。可賣粥的老板看的入迷了,光溜溜的街上就坐了這麽兩個漂亮的姑娘,一個穿的華麗的不像凡人,可坐在對麵的那個雖然衣著不怎麽好,但身上卻總是透著一股子雍容灑脫的意味。
肯定不是同他們一樣平凡過日子的人。老板是這麽想的。
那邊梨逍塵曼斯條理的吃完了半碗粥,抬眼就笑,“我的紫兒長老,總吃山珍海味會膩的,這麽清淡的小粥,真的不打算嚐嚐?”
“尊上的飲食向來是喜歡精致的,今日口味倒是變了。”未央鳶搖搖頭,擺在她麵前的粥還是一口未動。默默地看梨逍塵又吃了幾口,才問,“尊上出去了半月,變了。”
“水月鏡花,都是場夢。我還是我,怎麽會變?這粥做的也講究,不比雪蓮子差。”梨逍塵拍拍手,“我並不打算回去。金碧輝煌的九重塔,像個死寂的囚籠。聽說,維揚的柳軟的比舞姬的腰更甚,護法要不要同我一道去看看?”
未央鳶欲言又止。不過最後還是無奈的歎息一聲,“九重塔不能無人,尊上可盡管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屬下定當盡心鎮守。什麽人?!”
隨著一聲悶哼,隱在暗處的侍女提著劍就架上了一個腦肥肉厚的人脖子。那人的身後還背著個巨大的麻布袋子,軟塌塌的倒在一邊。
想必是個人販子或者哪家的紈絝玩死了人準備毀屍滅跡的。天剛亮趁著沒人給扔了,結果卻碰上了九重塔的人,鬼鬼祟祟的,侍女隻當是探子就直接製服押到了梨逍塵麵前。
“這裏麵是什麽?”
“是、是我家死了的下人,主子嫌晦氣,準備尋個偏僻的地兒……埋了。”
那人說的哆哆嗦嗦,自然是在說謊。侍女打開袋子,裏邊卻是是裝了個人,一個模樣異常清秀的少年。梨逍塵走過去,拉下了蒙著頭的袋子,俏生生的臉、脖子上還斑斑駁駁的留著幾處紅痕。
身上也狼藉。
探了探鼻息,還有氣。
“這孩子是個伶童?看模樣倒是有幾分討喜。護法,你身上可是帶了銀子?”梨逍塵手指用力,麻布袋子頃刻間就碎裂成了布片,兩手一環就將少年抱在了膝上。
護法會意,朝身後的侍女點點頭,那侍女就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銀子擱在那男人的身前,道,“他已經死了,你也已經埋了他,可以走了。”
男人恨不得腳底抹油的溜。梨逍塵摸著少年的臉,頭也不抬,“九重塔交給你我也放心,我今日需去趟蘇州,這孩子傷得重,我帶他走。”
“恭送尊上。”女子斂目,身後的侍女也呼啦啦的單膝跪地,“恭送尊上!”
恍惚裏,身上的衣裳被人一件件除去,溫溫的、濕濕的,又一件件的穿上。一股暖流從心口湧進,遊走在四肢百骸,漸漸的緩和了全身的麻痛。睜開眼,便看見輕盈的薄紗飛舞,床邊倚著一個美麗的不像話的人。
金繡的白衣,墨色的頭發一瀉而下傾了滿肩,眉眼風流,容姿高貴。
梨逍塵輕柔一笑,“你叫什麽?”
“纖、纖痕。”
少年約莫八九歲歲,一身的傷,胸口和下身遍布狼藉。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個大戶人家或者楚館的孌童,被人玩壞了才送出來。才這麽小的孩子,梨逍塵見著不忍便救下來,一番清理療傷,又昏睡了兩日才悠悠轉醒。
一睜眼,一雙清俊的大眼睛就溢滿了驚恐。
“你還有親人麽?”
搖頭。
“有沒有可去的地方?”
搖頭。
“我並非壞人,你以後跟著我?呃,我不會強迫你。”
少年愣了愣,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纖痕跟隨梨逍塵的那年才十歲,梨逍塵在世的時候寵了他一生,一直到死都未生過他一次氣,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纖痕珍惜這份屬於自己的寵溺,執著的守了二十年,未娶。
梨逍塵歎口氣,伸出手將纖痕抱進懷裏,溫溫柔柔的開口,“你先睡,我不會走。等傷好了,我帶你去維揚,那裏的柳抽芽了,很好看。”
纖痕的眼一直都瞅著梨逍塵,他根本想不明白她為何會對自己這麽好,自己無非是個遭人背棄的孌童,甚至千人騎萬人罵。想著想著,身旁傳來的體溫越來越暖,鼻尖縈繞的梨花香透入骨髓,昏昏沉沉的就睡了過去。
因為當時纖痕的傷重,須得盡快的治療,梨逍塵索性就抱著他進了一家客棧的二樓。也是後來才發現,這哪兒是什麽客棧,而是實打實的一家青樓。梨逍塵不怕麻煩,但有人詢問總會打擾纖痕養傷,於是她便穿了男裝,直接在青樓的隔間裏常住了下來。
救回纖痕的第二日,梨逍塵從外頭回來,手上還端了碗清淡的小粥。剛巧纖痕也醒了,開口便道,“你……尊上?”
梨逍塵莞爾,一邊喂他,一邊柔聲道,“救你的確實是我,你不用怕,我救你是因為頭一眼見著你就覺得挺親切的,沒什麽別的目的。以後我護著你,好不好?別哭。”
眼淚一滴滴的落盡碗裏,梨逍塵俯身抱住他,心疼的替他擦去臉上的淚。不知為何,心裏有股絲絲縷縷的甜意拂過。
就這麽過了些日子,纖痕的傷好了,也真的下定決心忘掉以前所有的過往,不管刀山火海都跟隨著梨逍塵。
維揚的柳真的是好看,嫩綠的芽孢墜在柳枝上,從樹梢上垂下來,掠過雪色的橋頭,半掩玲瓏。
“尊上。”
“恩?”
出了九重塔,纖痕還是叫她“尊上”,他叫的順,梨逍塵也懶得在意這些。兩人就這麽一路玩到了維揚。
梨逍塵哭笑不得,隻好順著他也在湖邊坐了下來,戳了下他的臉笑道,“行,你說住哪兒就住哪兒。”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纖痕已經將這個問題回答了無數次,梨逍塵撫額,“難道要對你不好?”
纖痕咬了咬牙,這次終於狠心將話吐了出來,“可我是個孌童,你救我卻不碰我,還一直對我這麽好,我任性你也不管,這怎麽可能?!你到底想要什麽?!”
梨逍塵愣住,呆呆的僵在原地。纖痕哭了起來,顫抖著去拉她的手,“對不起對不起,我怕這種突然而來的幸福是場夢,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梨逍塵想了很久,最後,她道,“純淨,纖痕是世上最幹淨的孩子。”
“純……淨?”纖痕抬頭,視線模糊。
“對,最幹淨的孩子。”頓了頓,才說,“我會護著你,你永遠也看不見醜惡的東西。”
梨逍塵在湖畔買了一座小樓,有空的時候就會摟著纖痕在窗邊看柳,湖上波光粼粼的漣漪,有時候還能聽見橋上少年郎吟唱的小詩,惹紅了哪家姑娘的臉。
日子安靜,幸福且簡單。有時候梨逍塵也覺得,其實一輩子這麽過也挺好。
漾著甜蜜的日子,也會時不時的多幾劑調味料。不知是誰家的女子盛著畫舫拋繡球招親,這繡球偏偏不往人群裏飛,越過湖麵,從窗戶落進了梨逍塵的懷裏。
梨逍塵玩心大起,一揚手,繡球便在空中劃了個圈掉進了蜂擁的人群。纖痕笑著拍手,“尊上好精彩!”
驀然,繡球又越過人群飛了過來。不過這次拋球的不是小姐了,而是個男人,實打實的男人。眨眼間,人隨著繡球也落在了小樓的窗戶上。
“想不到這裏竟有如此人間絕色,比那扔繡球的漂亮多了!美人兒,你叫什麽?”倚在屋簷緣柱上的男子穿了身煙荷色的衣裳,顧盼間鳳目多情,也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梨逍塵也有被人調戲的一天?
她沒怒,反而笑了起來,挑眉就問,“那你又是誰?多謝你誇我,其實你也不賴!”
男子顯然是沒想到這女子會如此大膽,噎了一下,撇嘴道,“在下姓雪,雪若風。”
“采花賊?”這下開口的不是梨逍塵,而是一直坐在她懷裏的纖痕,他眨眨眼,詢問的看著梨逍塵,“不然怎麽叫這樣的名字,一聽就是采花賊啊。”
“噗!”梨逍塵終於憋不住大笑了起來,很是讚許的親了親纖痕的額頭。纖痕羞赧的低頭,那便喚作雪若風的男人不樂意了,一個旋身就落進了屋內,“喂,你這女人怎麽這麽不知羞?”
“哦?那這樣呢?”梨逍塵勾勾唇,手伸過去就挑起了雪若風的下巴,很是仔細的打量那張俊俏的臉。
這麽輕挑的動作!雪若風瞪大了眼,怎麽都沒想到竟會遇上這麽恣意的女子而且、而且還被調戲了?!眼珠子轉了轉,手從腰側悄悄的就撩了上來!
“呀,公子!”纖痕的驚叫還未落下,那便梨逍塵已經出手如電,輕鬆便捏住了雪若風的手腕,“這位公子,偷襲可不是個好習慣,更何況還是偷襲一個女人哦。”
雪若風一怔,惡狠狠的瞪著梨逍塵。卻在下一瞬,兩人相視而笑。
如此之人,當做知交!
這邊兩人聊得正歡,可繡球還被扔在一旁,不多時下頭那位招親的小姐不樂意了,差人扯著嗓子就開始喊,“喂!上麵那個拿繡球的,我家小姐還等著呢,你快下來!”
“可我不是個男人,不能娶你家小姐呀,這可怎麽辦呢?”梨逍塵揚了揚手,繡球便又落回到了穿上,輕笑道。
那姑娘從船艙裏出來,雖掛了麵紗但仍很有修養的行禮,“卓兒不知是位小姐,唐突了,還望見諒。”
“她臉紅了。”雪若風很有深意的看了眼梨逍塵。“怎麽,你要我娶她?我也是女人。”梨逍塵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那你又是為何從搶繡球的人群裏鑽出來?看你也是個紈絝,莫不是改邪歸正要娶媳婦吧!”
“那丫頭的繡球男人是接不到的,因為她壓根兒就沒打斷嫁,她爹是盼她出閣想瘋了,所以才鬧了這麽一出,每個月都得來拋上兩三次的,每次都扔給女人,這家小姐也是個極品!”
“……”
“那……我便陪你一道兒去會會這位大小姐,如何?”
“盛邀不拒!”
梨逍塵骨子裏的瘋狂種子被雪若風這突如其來的現身給徹底引了出來,再不可收拾。
那年,是兩人第一次見麵,從那兒之後兩人便勾肩搭背玩遍了大江南北的所有地方。
繁華紅塵在他們的腳下走過,兩人一起看過的美景,當真是熱鬧承平、江山如畫。
而那一年,梨逍塵還未去過長安,沒有遇到豐玄。那一年,一切都還未開始,一切也將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