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痕篇:北山華色1
前行的大軍在一處狹隘的山坳裏停下,駐紮。
梨纖痕披著大髦,踩著厚厚的積雪踏進帥帳。
一掀開簾子,迎麵撲來的溫熱氣流衝的人心頭一震暖意。梨纖痕看了看周遭,除了幾個普通的士兵,這裏頭並沒有什麽旁的軍官,當然,除了坐在上頭的那個聚精會神,頭也不抬的人。
這樣最好。
“怎麽了?”雪若風正在看探子送上來的情報,聽見腳步聲,便抬起頭來,順帶著闔上了剛看完的紙箋。
“我聽說梁家的家主是個被酒色掏空了的牲口。”梨纖痕的聲音淡淡的,沒什麽起伏。
雪若風“嗯”了一聲,也沒打算讓他就這麽站著,畢竟答應了那人在出征的時候要好生照看著他,而且這小家夥怎麽說也是他們兩個一起看著長大的,四下無人的時候,一點也不想用主帥的身份壓他。
於是便命隨侍的士兵給他倒了茶,坐著說話。
“然後呢?”雪若風笑著看他,問。
“這個可以利用,用不上什麽傷亡,拿下梁家。”
“胡鬧!”雪若風一下子就變了臉色,幾乎是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脫了戎裝的身上隻穿了單薄的綢衣,饒是如此,還是讓人感到一股沉重的壓迫感。
其實雪二公子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外表看起來再怎麽荒唐玩鬧,一旦認真起來,骨子裏的血性和威嚴是怎麽都無法遮擋的。
更何況,在梨逍塵看不見的地方,他壓根兒也沒想到要去遮擋吧。
“利用?利用什麽?且不說軍營裏並沒有女探子,就算是有,我也斷不會做如此喪盡天良的決定。去梁家堡找女人,這樣的念頭我勸你也不要有,梁雨旌是什麽人,被他活生生玩死的人,怕是你數一天也數不過來。我們是軍人,不是畜生!”
雪若風素來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就像他包過妓女無數,卻從來沒有真正碰過一個一樣。如此喪盡天良的法子,他死都不會用。
眼前的少年跟著自己和梨逍塵也有些年頭了,怎麽旁的沒學到,這樣歹毒的事倒說的臉不紅心不跳的。略略閃過這樣的念頭,雪若風的眼裏不免露出些失望的神色。
“看來是梨逍塵太寵你了,讓你連什麽是良知都忘了。”冷冷的,雪若風吐出這麽一句話。
梨纖痕呆了一呆,但眨眼就收起了咬牙的表情,正色道:“千華山太高了,軍中甚多將士都出現了高原反應,根本不可能大規模作戰,以色取之,這是目前最快的方法,並且,能將傷亡減到最低,將軍,你沒有理由拒絕。”
“不……”
“我去!”
梨纖痕站起來,這些日子艱難的雪地環境讓他的身上幾乎無時無刻不透出涼氣,連帶著在長安時候身上的那股子柔軟,都褪的個幹幹淨淨。
梨逍塵大概怎麽也想不到,在她麵前總是乖巧溫馴的小寵物,其實也是個執拗的人吧。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雪若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麵色大變的瞪著他。
梨纖痕平靜的看了一眼,道:“軍中的將士自從上了千華山之後,過的有多艱難,將軍並非不知道,而且……”他頓了頓,別開的視線看著桌上那杯沒動過的熱茶,低聲道:“出兵之前,尊上那樣的狀況,二公子怕是比我更清楚,我要趕快回去。這場戰爭,務必盡快結束。”
視線中通透碧綠的茶水,刹那間仿佛變成了殷紅的顏色,粘稠濃重的一如聚攢的血。那日自己興高采烈的撲進尊上的懷裏,尊上的異狀,他自然有所察覺。即便是穿著大紅色掩人耳目的衣裳,他還是看到,尊上裙擺中透出的點點暗紅。
雪若風忽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少年。好像他一貫的溫馴順從隻是表象,而軍人一般的堅定才是他的內在。
“你打算怎麽做?”他歎了口氣,問。
“不難……”
北梁家西蘇府東方天下會。指的是奉天千華山的梁家,西南卡拉平原的蘇府,以及坐址長安的天下會。這次新帝出兵剿殺前朝餘孽,主要的目標便是這三處。其中雪若風為帥的這支,正是北上冰山,令坐擁一方勢力的梁家臣服。
梁家堡坐落於千華山腳下,山脈的狹坳之處就是梁家的府邸,那裏終日嚴兵把守的密不透風,別說是探子,怕是連蟲蠅要飛進去都不易。
可梨纖痕進去了,不僅進去了,還是被梁家的家主梁雨旌親手給抱進去的。被安置在一張華麗的大床上,梨纖痕伸手去拉那掛在身上幾乎不能避 體的衣物,一雙白生生的手臂青紫一片的暴 露在空氣裏,無端的惹人憐惜。
梁雨旌早在一旁看的嗓子幹燥,遣了屋裏的丫鬟出去,殄笑著就往床上靠了過去。“這樣的美人兒,倒真真是難得一見。”
“不……你、你別過來……不要……!”
雪白帶傷的身子瑟瑟發抖,拚命的縮起身子往床角靠去,等到沒什麽衣料遮蔽的脊背抵上窗欄,冰冷的金屬寒意直接透入骨髓,冷的人連聲音都顫抖的不行。
這模樣,連窯 子裏最騷的倌兒都得遜色一大截吧。
如此誘惑的身子,楚楚可憐的脆弱表情,還有那掛著淚痕的精致臉蛋兒,怎麽看,都是一個不錯的玩 物。
梁雨旌原本已經走到床邊的身體又轉了回去,從牆上取了一柄裝飾的柔軟馬鞭下來,淫 笑著就往床邊走了過去。
梁色經過臥房的時候,聽見裏頭傳來的嗚嗚咽咽的聲音,不由得一陣皺眉,便喚了門口一個伺候的丫鬟過來,詢問:“老爺又找了新人?哪裏來的,仔細調查過底細沒有?”
丫鬟為難的搖了搖頭,恭敬回道:“回大小姐,這次的人是老爺親自帶回來的,直接就抱進來了,並未盤查,不過回來的時候看起來很虛弱,人都快神誌不清了。”丫鬟想了想,又問了句:“要奴婢將人帶出來審問麽?”
“算了,現在不用。聽聲音,倒不像個會武功的,由老爺去吧,隻是看緊了,別讓老爺胡來。”
“是。”
看著梁色漸漸遠去的背影,丫鬟忙又回到門口去守著,雖然很不願意聽這種令人難堪的聲音,但時刻注意老爺的行動,是她的指責。畢竟,她是大小姐的人。而大小姐才是整個梁家堡實質上的主人,也是所有梁家人秘而不宣的事實。
大小姐是嫡夫人獨女,她下頭還有兩個小妾生的弟弟,但按著一貫男尊女卑的規矩,就算一家之主不管事了,也斷然輪不到這個女兒來管。可梁色不是普通的女子,她自小就死了娘,也不受梁雨旌的待見,又因為文武皆比兩個弟弟出色而備受排擠,久而久之的就養成了不喜跟人交流的習慣。
直到後來家主梁雨旌開始沉迷酒色,將整個梁家堡的大權交給兩個弟弟。那兩個妾生的兒子太膿包,不僅沒半分一家之主的模樣,反而天天在外惹是生非,直到後來有一天在外頭皆被人打了半死給送回來。
家主正跟兩個妓 女在床上滾的熱鬧,沒工夫搭理這檔子事兒,於是隻好讓久不受重視的梁色出麵。可哪知打那兒之後形勢就不對了,梁色的鋒芒一點點全都露了出來,而兩個膿包少爺一日不日一日,除了時不時的出些餿主意給梁色添麻煩之外,半點權利都沒剩下,全被梁色給剝奪了個幹淨。
日子久了,梁家人就習慣了這個大小姐的強勢手腕,甚至還有些欣喜,因為在她的管理之下,梁家堡的民生可謂蒸蒸日上。即便是後來家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可已經為時過晚,那時的梁家,已經沒有人聽他的了。
大小姐梁色才是整個梁家堡的無冕之王。
因為嫡夫人的關係,梁色對梁雨旌沒有喚過一聲“爹爹”或“父親”,隻稱他為“老爺”。可能,在她心裏,從未承認過這個害死娘親、毀她童年的人,是她的父親吧。她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從他手中搶奪所有的權利,然後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業落入這麽一個不受寵的女兒手上,看他痛苦,讓自己過得舒坦一點吧。
梁色和梨纖痕的見麵是在兩天之後,梁家的家宴上。
恢弘敞亮的琴音從紗幔裏飄出來,然後漸撫漸止。琴師的琴技高超,彈的不是溫柔小調,反而是那種風雨中刀劍爭鳴的磅礴。一曲了了,梁雨旌笑的合不攏嘴,忙令人扯開那遮著琴台的半透明紗幔。
隔間內裏,少年公子眉眼精致,蒼白的皮膚,殷紅嘴唇和漆黑的睫毛在燈光下分外顯眼。外頭是冰天雪地的氣候,雖然屋裏燃著炭火,可並不能與江南水鄉的溫度相提並論。他卻隻穿了一層單薄的紗衣,甚至能隱隱約約看清裏頭的肩膀,以及上頭模糊的青紫紅痕。
少年抬起頭,視線將屋內所有人掃了一遍,甚至掠過了梁雨旌,停在梁色的身上,然後彎起唇角,朝她嫣然一笑。
小玩 物給自己這個不受重視的家主贏了麵子,梁雨旌頗為自豪的誇獎了兩聲,然後就伸出肥厚的手掌招了招,示意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