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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流言紛起

  獄卒也是一臉莫名,思忖了下,這才道,“聖上昨夜來過了,哦……還有慕容禦醫,支走了這兒的看守兄弟,天明離開的時候還囑咐著這老宮女甚是重要,現下已經睡著了,令我們莫要進來打擾。所以兄弟們並不知情……”


  “我知道了。”打斷他,江畫站在牢房的門外看著裏頭哭的聲嘶力竭的阿碧,眼底不由得泛起一陣陣的倦怠。本來還想用碧娘的下場來勸阿碧回心轉意放下仇恨的,隻是現下……似乎都用不著了。


  因為這仇恨,已經到了刻入骨髓咬牙切齒的地步,無法消弭了。


  不過有些話,她還是得說給這對可憐可悲的母女聽。


  “梨逍塵其實不是摔下玄天崖死的,在那七個月之後,她在江南生下我,然後難產而死。而那時候,流容怕是已經好幾個月大了吧。所以,流容並不是梨逍塵的轉世。”這話本是她想說與碧娘聽的,隻可惜,現下她什麽都聽不到了。不過這樣也好,省的她知曉真相後更加的悔恨,相較之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碧娘堅持了二十年,到頭來竟是個赤裸裸荒唐可極的笑話。


  “碧娘我可以理解為她是為蓉妃不甘,可是你呢?阿碧,你才十六不到,當年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你甚至還沒有出生,為何心裏也會有這麽多的恨?你一出生便被碧娘扔在了旁的宮門口,十幾年來見過自己親生娘親的麵寥寥可數,而蓉妃,同你更是半分交集也無,我始終是想不透,你這滿身的恨意是從何而來?”


  外有忽然有陣風刮進來,吹得燈火搖搖晃晃的有些晃眼,江畫不禁抬手擋住眼睛,歎道,“容兒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將你放在他身邊,是信你。可是你,卻還是背叛了我啊。哪怕逃跑也好,我會安慰自己是你愛上了宮外的自由,同這事沒有一絲幹係。可你偏偏來刺殺我,阿碧,你珍愛同碧娘的親情,難道我的一番心意,就能讓你白白糟蹋麽?”


  “……阿碧,我的心,讓你傷的很難過啊……”


  阿碧止了哭,抬頭望向江畫的眸子裏氤氳著水霧,似是洞穿了幾十年的時光,穿透了恩怨糾葛,帶著回憶飄渺的意味。“殿下可體會過那種寄人籬下、沒人管無人問,飽嚐人世冷暖的感覺?為我打小呆在宮裏,看旁的娘娘或是旁人嗬護自己的孩子,那種整日整夜渴望親情、渴望有人關心的感覺,殿下知道麽?”頓了頓,她忽然就自嘲的笑了笑,“算了,殿下錦衣玉食的,雪王爺、未王爺、太後還有王妃……被含在嘴裏長大的梨王殿下又怎麽能體會的到呢?這種……我們小人物的悲傷。”


  “我懂!”江畫幾乎是想也不想的衝口而出,怔忪了片刻,便一下子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闔眼慘笑,“本殿自是被人寵大,可梨逍塵不是啊……”偏偏梨逍塵的記憶就紮根在了她腦子裏,日日夜夜,揮之不去,清晰真實猶如發生在她自己身上一般。


  像小時候沒日沒夜練舞的梨逍塵、還未碰見梨逍塵之前被人當做孌童的纖痕、甚至還有洛戚戚,他們比起正常人對親情的渴望更是來的強烈,平日沒有便罷,一旦有了,便是粉身碎骨也渾不在意,哪怕是飛蛾撲火。


  “殿下待我恩重如山,阿碧怎會不知,可那日從太後娘娘那兒回來,我便遠遠地看見了被侍衛拉走的碧娘,那種仿佛晴天霹靂的一幕,我怎麽都無法承受。我曾經以為,我的娘親,早在當年翠蓉宮那場大火裏就喪生了,卻沒想到她還活著,即便是瘋瘋癲癲的,也是我的娘親啊……”


  “所以你便要代她完成心願,殺了梨王……殺了我。”江畫仰起頭,閉起來的睫毛顫抖著泄露了主人的悲傷。


  “殿下,即便我罪該萬死,我娘從未放棄過殺你,可她畢竟是個神誌不清的人,也沒有什麽反抗之力,你卻為何要殺她,為何……下此毒手啊?難道,就真的如外頭傳言的那樣,梨王殿下玩弄權術、殘害忠良、睚眥必報……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


  一陣恍惚,江畫忽然似頓悟了什麽一般,慘笑道,“我竟不知外頭是這般說我的,難怪、難怪啊……阿碧,若我說,不是我下的手,你可信?”


  阿碧想了想,搖頭,“不信。”


  “好……很好,哈哈哈哈——!”江畫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的就開始大笑,整個天牢的人都怔怔的看著她,不明所以。等止了笑聲,道,“既然如此,便多說無益了。”


  說罷便再也不看裏頭的人一眼,拂袖離去。等走到天牢門口的時候,江畫對候在外頭大半夜趕過來準備審案的林嵐道,“這結已經解不開了,你審也沒用,都殺了吧。……一了百了。完了去跟聖上說,阿碧刺殺我,被我一不留神下手重了,就給殺了。而碧娘,就說暴斃的吧。”


  “殿下,這……”


  “聖上若不信,便讓他來找我,本殿自會同他說清楚。”


  “好吧。”


  往回走的路上,江畫始終想著那幾句話。……玩弄權術、殘害忠良、睚眥必報、禍國殃民。想著想著,心裏頭忽然很想笑。走到一處荷花池的時候,抑不住胸口的甜腥,一口血就咳了出來。


  身後跟的宮女慌了神,忙叫著要去請禦醫,卻被江畫攔了回來。直接坐在池邊用冷水洗了把臉,忽然扭頭問道,“難道外頭傳我的不是就這麽幾句麽?”


  小宮女剛被江畫一口血嚇得不輕,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道,“殿下說什麽?”


  “還能有什麽,自然是玩弄權術、殘害忠良、睚眥必報、禍國殃民。除卻這些,可還有別的什麽?”


  “啊,殿下恕罪,奴婢若是做錯了什麽,奴婢認罪,請殿下恕罪啊……”


  江畫哭笑不得,抬手扶起她,“你這是在作甚麽,我不過是好奇些罷了,與你有何幹係,你說就是,我怎會怪你。”


  “這……奴婢不敢。”


  “恕你無罪。”


  這還是那日給江畫梳妝的小宮女,想來是個新的不能再新的小新人,什麽規矩都不懂,江畫一承諾,她便什麽都說了。


  “還有、還有荒淫無道、乖張淫蕩的,還說殿下上過了赤王爺的床,又攀附上了聖上,說、說殿下是比娼妓還娼妓的狐精……啊,殿下恕罪!”


  江畫臉色本就蒼白,如今更是白慘慘的成了一片,沒半分血色。她捂著胸口,猛不迭有一口血嘔了出來,這下慌得小宮女一句話不敢說,撒腿就往禦醫署跑,找慕容豔去了。


  恣意宮裏,嫋嫋輕煙從鎏金鏤空雕著梨花紋絡的香爐裏升起,白茫茫的煙線在空氣裏月飄越淡,最終消弭於無形,隻留得滿殿的熏香。江畫闔著眼靠在榻上,因剛檢查過身體,便隻穿了層寬鬆的絲衣。她抬頭瞟了眼一旁正在開藥方的人,道,“慕容禦醫以後還是不要親自過來了,反正我這病不變,藥方都是差不多的,隨便找個別的什麽人過來就行了。”


  慕容豔略略抬頭,有些詫異,“為何?”


  “我記得我父王說過‘慕容豔不像是醫者,倒似個頭牌’”江畫答的文不對題,後來想了想,便又解釋了一句,“慕容禦醫的臉生的實在太豔,本殿的名聲不好,怕有朝一日帶累了禦醫,畢竟醫者是很終是品性清譽的,不是麽?”


  慕容豔一怔,隨即輕笑了開來,“殿下真是有心,可惜名譽這東西我本就不在意,否則又怎會放著江湖上的富貴榮華不要,來皇朝做個禦醫呢?”然後話鋒一轉,嘴角揚起的笑意也透了些狡黠,“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些關於殿下的傳言,幾分是真,幾分又是假?”


  “除了未央那事,其它都不算假。”頓了頓,江畫看著慕容豔,挑眉道,“高潔的慕容禦醫什麽時候起也開始對旁人的風流韻事起興致了,我倒是頭次聽說。”


  這番話倒像是少女被人揭開心事而特意做出來的掩飾之態。慕容豔不禁莞爾,瞅了那外頭搖晃的枝葉半晌,想說什麽,但思及自己的身份,終是生生忍下了。


  那頭,江畫已經命人去煎藥,自己闔了眼靠在榻上,似睡非睡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屋裏頭已經沒了動靜了,想是慕容豔已經離開。原本以為睡著的江畫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突然的連她身後的宮女都嚇了一跳。


  其實慕容豔想說的話,即便是沒說她也猜得出來。如今流容在位,賜了兩處宅子給她,一是城外梨王府,二是皇宮之內的恣意宮。可說到底,恣意宮乃是先皇建起來給妃子住的,按理該屬後宮。可她是臣子,住在這裏委實太不像話。


  現下日頭已經要落了,宮裏還沒點燈,整個寢殿看起來昏暗的緊,也沒人說話,寂靜一片。


  江畫一低頭,便瞧見了無名指指根上那枚戒指,纖纖細細的模樣,金色的紋絡不很明顯,可那銀白的底子卻明晃晃的耀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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