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下改
氣息溫熱,帶著微香,噴出如蘭旖旎。
官員一陣恍惚。
“荒唐!”
身後有人站了出來。下一刻,鳶兒的長劍也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皇宮大院,竟有人敢私攜武器!”
滿座驚惶聲,梨逍塵充耳不聞,隻徑自走到那人身前,一手用力就捏開了他的下巴,,冷笑,“愚忠,真是不知死活!”
語罷手一甩就撇開了那人的臉,帶著溫軟玉和鳶兒,看也不看身後的人一眼,揚長而去。
長安的禦花園是個很美的地方,寒梅初綻的季節裏,如雲的紅梅在風裏漾出漣漪,吹送著陣陣花香。
“尊上……!”鳶兒驚呼。
梨逍塵的身子打了個晃兒,忙扶住一顆梅樹,直覺一陣無力感漸漸從心脈出蔓延了開來。按下心口喘氣,梨逍塵問,“玉兒,你身上什麽味道?”
說話間,鳶兒的手已經扯向了溫軟玉,手起衣落,一片烏黑的齏粉“簌簌”的就抖落了下來。連溫軟玉也看傻了眼,“我、我不知道……這是什麽?”
“是那混賬!”
是了,在溫軟玉身上下藥粉的即是出言輕薄他的那人,趁著梨逍塵喝酒的空檔兒,在他身上撒了墨香。
酒裏有藥,梨逍塵隻看了一眼就已知道。下在酒裏的是美人嬌,是毒藥也是補藥。一旦遇上墨香,即成毒藥。
要不了命,卻是江湖人人忌諱的散功劑。
“快帶玉兒走!”一把將溫軟玉推到鳶兒懷裏,梨逍塵又晃了晃,隻覺一陣天昏地暗,險些摔倒。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別留在皇朝,直接回九重塔,快走啊!”
“……是!”鳶兒欲言又止,卻終是什麽也沒說,點了溫軟玉的穴道就攔腰抱起,眨眼就不見了影蹤。
文陽早晚會動手,卻未曾想到來的這麽直截了當、毫不避諱!
流君緋,看來我能給你爭取的時間不多了。梨逍塵笑了笑,眼神驀地銳利無比,冷冷的看著樹林的深處。“文陽,你當以為如此就能困住我?”
“自然不能。”這聲音不急不緩,自拐角的樹後傳出。文陽背著手,一臉笑意的就走了出來,“所以我還為至尊準備了更好的待遇。恩,原本是想先擒你的男寵的,但你愚蠢,竟替他擋了那杯酒。”
梨逍塵沒說話,體內的真氣正在急劇的流空,攥著扇子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
隨著文陽的掌聲,蜂擁而出的禁軍將花園這一角堵得水泄不通。
“我雖心懷天下,但這雙手卻是血債累累的,文陽,你會後悔。”梨逍塵冷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掌滑膩,纖長的手指柔若無骨,捏著扇柄的骨節透出晶瑩的雪色。
死在她計謀下的人無數,可真正經她手殺死的人,屈指可數。
但今日,凝霜扇出手,招招見血,不留仁慈!
禁軍越湧越多,梨逍塵已然耗盡了內力,空有招式抵擋。長槍架上脖子的時候,卻仍淡定不減,“你若敢動我,來日九重塔必踏平這皇宮。”
“誰說至尊是死在我手上的呢?尊上的死,與皇朝無關。”
心底驀地升起一股涼意,梨逍塵突覺方才令溫軟玉離開才是最大的錯誤。
被囚的當晚,文陽挑著梨逍塵的下巴,道,“今兒郊外走了水,梨尊上的男寵在那兒葬身了火海,屍骨無存。”
“梨逍塵、淩音局的梨姑娘……嗬嗬嗬……”
文陽終是未能守得住這江山。長安破城那日,早起的守將打開了城門,迎接南關軍進城。
那時已是寒冬臘正月了,皇宮牆下的紅梅正開得妍豔,風一刮,就揚起了滿天落紅。
梨逍塵同文陽端立在宮牆上,放眼望著身後內城燃氣的熊熊大火,一切的景色都扭曲成了一團。梨逍塵忽的轉頭,縱身跳下了百丈城牆!
流君緋策馬而至,接起了那一襲決絕墜落的白衣。
城頭上,有狂獰的聲音傳來。文陽的話,詭異莫名。
“過來呀,我的奴,你躺在旁人的懷裏作甚麽?”
文陽笑彎了腰,撫著身旁宮牆的手緩慢而曖昧。驀地,他仰起頭,滿眼譏諷的看著城下,字字惡毒,“我的種,將會在你的肚子裏,日日滋長,啊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然後一切都寂靜了。
風停了,滿地的落紅淒豔如血。
劍是流君緋的,握在梨逍塵手裏,穿透了文陽的心髒。劍拔出來,猩紅的血就濺了一前襟。
手起劍落,挽出淒厲的劍花。一刀、兩刀、三刀……千刀萬刀,竟生生的將文陽淩遲!梨逍塵突然扔了劍,全身的功力都凝聚在掌心,金黃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
招式加著全身功力盡數揮出!
文陽飛出城牆的那一刻,殘破的身體在空氣中轟然炸開,血混著肉糜在空中灑下來,翩翩血霧淒豔宛若紅梅的瓣。
今夜的長安城,下起了漫天席地的紅雨。
朝綱,在這一夜顛覆。
南關軍,贏了民心,得了天下。
宮殿裏燭火幽幽的燃,搖搖晃晃的在絲幔上拉出半張側臉。
梨逍塵端坐在桌旁,仰頭灌下一杯酒,看著推門而入的人就就笑了起來,“聖上忙完了?”
一身明黃龍袍的流君緋少了些颯爽,反倒更成熟了。他走到梨逍塵的身前蹲了下來,輕聲,“玉兒沒死,他和纖痕都回來了。他們說想你了,二公子在,我也在。”
“明日見吧。”梨逍塵的語氣沒什麽起伏,隻看著桌上的燭火透出的明明滅滅的光,“聽說北方還有未臣服的,聖上讓我掛帥出征吧。”
白日裏召見了宮裏的禦醫,他看著流君緋的神情欲言又止,最後卻終是歎口氣,道,“軍師的身孕,已經有三個月了。”
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流君緋坐在龍榻上,心裏一陣陣的刺痛。三個月,他當真在南關等了三個月。來自長安的信息音訊全無,他急,卻被雪若風死死攔下,雪若風說,“若你當真還憐她,就養好兵,然後奪下這江山!否則不用她親自動手,我就會先殺了你。”
三個月後,梨逍塵沒回來,出現在他麵前的是遍身血紅的鳶兒。
流君緋起兵了,卻在兵臨城下的時候看見了皇宮方向燃起的熊熊大火。而梨逍塵,從百丈城頭一躍而下!
流君緋握住梨逍塵的手,“嫁給我好麽?我們的孩子,將來會是這天下的主。”
梨逍塵卻笑笑,眼底的冰冷湧了上來,唇角的笑益愈發的殘酷,“聖上莫不是昏了頭,我肚子裏這塊肉,明明是文陽的,同聖上有何幹係?我不過是被狗咬了幾口,聖上犯不著這樣。”
……三個月為奴的屈辱日子,她卻隻是輕描淡寫的帶過。流君緋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眼裏幹澀的難受。
“聖上答應我麽?等過了這個月,我便出征。”
“可你……”
“這塊肉麽?聖上多慮了,它妨礙不到我。”
“……好。”
屋外的梅花開的豔烈,即便是夜裏也掩不住光華。不過寒梅傲雪,隻開在嚴冬。鴛兒說,“等開春了,再種上幾棵梨樹,到那時候紅梅凋零之後就不那麽荒涼了。”
梨逍塵又喝了杯酒,輕輕道,“將它們都砍了吧。都換上梨樹,大片大片的白梨花,肯定是不一樣的景色。這紅梅,我再不想看到。”
“鳶兒。”
“尊上有何吩咐?”
“你嫁給聖上吧。”梨逍塵說的平靜,端著酒杯的手仍舊平穩,“九重塔的長老未央鳶,並非配不上皇帝。更何況,你曾為他不惜忤逆我,不是麽?”
鳶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拽住梨逍塵的衣裳,“尊上,我……”
“我並未怪過你,若非有你,他攻不下長安。更何況,他確實需要一個皇後了。”
鳶兒張著嘴,卻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是她將溫軟玉送回九重塔後私自回了零陵,一路追兵,險些喪命。
“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裏了,你好自為之。”梨逍塵扭頭看向窗外,倦怠的擺擺手,“你出去吧,我要沐浴了。”
指尖從胸口一路劃下,最後停在小腹上,無聲的、打著轉兒。梨逍塵解了腰帶,繡金的衣袍就從肩上滑了下來。
肌膚雪白,滑膩無骨,卻又遍身都是斑斑駁駁的傷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最可怖的那條疤,還沒完全結痂,泛著猩紅的顏色,從左邊的鎖骨一路往下,直延伸到右腰。肋下的焦肉,分分明明就是烙鐵燙後的印章。
梨逍塵仿佛都看不見一般,徑直就在浴池裏坐了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未用內力維持的水溫降了下來,涼意透入了身體。
開始有絲絲縷縷的血絲從水底泛了上來,越湧越多。梨逍塵看著桌上已經空了的酒杯,勾唇笑了出來。
那酒,是二十年的花雕。酒裏,摻了藏紅花。
翌日梨逍塵沒上早朝,雪若風推開梨園大門的時候,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二公子,我們進去了啊!”
“……等等!”雪若風忙退了出來,砰的一下就關上了門。纖痕和溫軟玉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雪若風的臉色有些發白,硬是擠出個笑容,道,“梨逍塵不在裏麵,沒準去聖上那兒了,你們去看看吧,乖乖的,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