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梨花雨
這是葉子惜第二次往禁地方向走了，上一次是因為好奇，這一次，算是因為師父的邀請吧。葉子惜其實很擔心，師父大概是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然為何要送她女裝。那幾句詩，也不知師父是想表達什麽意思。她想，師父既然知道她是女的了，大概也知道了那晚親他的人就是她，所以葉子惜想到了禁地。
葉子惜低頭看了看衣服上的花樣，是那樹上的花沒有錯，那師父說不定就是想在禁地見她一麵了。可是見了師父， 她又該怎麽說呢。原本來時的路上，景色何等優美，還有朦朧小雨，然而葉子惜卻無心欣賞。
到了。
葉子惜心裏“咯噔”一下，從沒想過，這條路這麽短，師父，真的在裏麵嗎？
葉子惜終於還是萬分艱難地踏進了門內。
好美！
上次來這禁地，是在晚上，卻亮若白晝。這一次來，是在白天，葉子惜沒有想到，裏麵是這樣的景觀。
梨花雨。
微雨裹挾著朵朵潔白的梨花，從這洞頂落下。回旋，飄蕩，擾得整個禁地都恍若仙境。說壯觀嗎？可明明是這樣朦朧迷惘的詩意畫卷？說秀美嗎？可明明是這麽有生機的壯麗場景。有梨花落在葉子惜的肩頭，帶著濕意的香，那般柔軟清涼。
隔著這花雨，葉子惜看見了嚴釋天。站在高台上，背對著她，一襲白衣，撐著一把略有些老舊的油紙傘，長袖搖曳，恍若謫仙下世。梨花飄搖，始終沒有沾染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傘上，地上。她的師父，便該如此，與世隔絕，不落塵俗。
師父，你離我，究竟有多遠呢？
葉子惜沿著台階，走上高台，輕輕喚了聲：“師父。”
聽到葉子惜的聲音，嚴釋天回頭一笑：“你來了。”
葉子惜今天很美，或許是這紅裝太美，襯得葉子惜也有了幾分女人味，或許是麵對嚴釋天，她便不由自主的紅了臉，格外嬌羞。
“這裏每年，都有一場梨花雨。”
嚴釋天說這話時，沒有去看葉子惜，他望著那不知名的樹，目光裏隻有新開的花，那麽美，那麽豔，那是林夕最愛的花。雍山四季如春，置身雍山，感受不到四季的變化。大概是因為這個，上天每年都會賞賜墨陵一場梨花雨。瑤台在雍山的半山腰，每年到了這一天，就會有一場不大的雨，帶著更高處的梨花落在瑤台。
他就會知道，又過了一年，終於又過了一年。
葉子惜點了點頭，卻沒有心思去欣賞那花，她還不知道嚴釋天找她來是要幹嘛。上次他說，女子未經同意進入墨陵，是死罪。
“你叫什麽？”
“啊，我叫葉無雙啊師父。”
“我問你的真名。”
“我，我叫葉子惜。”
“好名字。”
嚴釋天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這一刻本該是美好的，他離她那麽近，這麽大的地方，隻有他們兩個，還有難得一遇的梨花雨，仿佛一切，都是為了鑄就一段好姻緣。如果不是葉子惜此刻抖得有些厲害的話。
“你別害怕，我既然收你做徒弟，就不會傷你，也不會傷你喜歡的。”
那就好，其實傷我也沒關係，不殺我就行了。
“師父，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女的嗎？”不會也是因為看我沒有喉結吧?
“對，你雖然掩飾的不錯,但是那晚你靠近我時，我聞到了你身上的女兒香，忘不了，所以在選拔弟子時，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是女兒身。”
“那你，為什麽還要收我做徒弟？”
為什麽要收她做徒弟嗎？嚴釋天也回答不了了，或許是聽陳羽說她擅長馴獸，或許是她的眉眼實在與林夕太像，或許是她總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或許，那一記吻太突然，她身上的香味太醉人……
“那你呢，為何要來墨陵？”
“我……”
葉子惜猶豫，來墨陵究竟是她一時興起，還是她蓄意已久。她自己也不清楚了，有時覺得自己是一時糊塗，但又不覺得後悔。她對師父，究竟是一種什麽感情呢？明明很想接近，卻又不敢接近。難道師父就是傳說中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還是自己從心底知道，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師父呢？
“若是不願說，我也不強求。”
“不，不是。師父可還記得，四年前，你曾在羌城救過一個小姑娘？”
“四年前？”
四年前他隻下過一次山，為了趕去救林夕，在羌城，羌城，小姑娘……
“那日我差點被你們的馬撞到，是師父你飛身出來止住了那馬……”葉子惜見嚴釋天似乎還記得，心底一陣激動，說話也有些顫抖，他還記得，還記得……
“師父當日救了我，還對我說要我小心，讓我快回家，若是沒有師父，我可能會殘廢，也可能會死，師父你知道嗎，你就像神一樣降臨在我的世界，我……”
“別說了！”
嚴釋天不知因何暴怒，一收油紙傘，傘尖直戳葉子惜，有氣流在傘尖處形成，葉子惜知道，嚴釋天，想殺她……
“師父……”
葉子惜心頭一涼，眼淚簌簌下落。
“居然是你，那日我救下的小女孩居然是你，你可知道，我有多後悔救了你！”
那日隻差那麽一點點的時間，他就可以阻止林夕自殺。他一時仁慈，在路邊耽誤片刻，救下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卻永遠失去了他的最愛。怨誰，怨誰！怨他。嚴釋天從來沒有這樣怨過自己的仁慈，從來沒有。
可是這個小女孩，居然還敢跑到墨陵來，居然還敢拜他為師，居然還敢這麽大膽地告訴他，她就是那個被他救下的人，那個害死林夕的間接凶手！
“命是師父救的，若是師父後悔了，就殺了我吧。反正我現在沒有家，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我隻是想找到師父，把這個還給師父。”
葉子惜伸手，然後攤開手掌。
這玉，她一直隨身帶著，今日，也總算是物歸原主了。
沒有遺憾了嗎……
“這玉，怎麽在你這？”
“師父當日救我時落下了，我當時，沒來得及告訴你。”
嚴釋天慘笑，他還以為，再也找不到這通靈血玉了呢。居然有一天，還會有個傻傻的姑娘，伸出手將這通靈血玉還給他。
通靈血玉是墨陵的寶物，原本是一對，其用處隻有陵主知道。傳到嚴釋天時，嚴釋天將其中一半給了林夕，以此表達愛意。而他自己隨身帶著的這一半，竟然也在四年前不翼而飛。
玉回來了，而林夕再也回不來了。
嚴釋天拿過通靈血玉，另一隻手中的傘，也掉落了。
真的很討厭，這種無力感，明明自己已經擁有了那麽強大的控力，仍然覺得自己無能！懦弱！渺小！
“謝謝你。”
“師父。”葉子惜見嚴釋天似乎很失落，想安慰幾句，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她根本也不知道師父在失落什麽。
“你知道嗎，這地方叫瑤台，我以前最愛和她在這裏消遣時光。可是現在，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是我害死她的，她死前一定是恨毒了我……她隻是要我娶她而已，可是我做不到。
墨陵陵主，注定情路坎坷，愛而不得，孤獨至死。孤獨至死啊，哈哈。
瑤台為什麽被稱為禁地，因為每任墨陵陵主都被葬在這裏啊，全都是老死的，死前一個人，從前那麽多情情愛愛，到老來隻剩一個人，死在墨離殿，再由下一任陵主安葬。這麽多年了，還是一樣，從來沒有人能改變……我也是，我以後也會死在墨陵，一個人！”
“師父，師父！”
嚴釋天此刻已經失去了原先的風範，甚至有些瘋癲的跡象。葉子惜連忙去扶，甚至有些後悔，是不是不該將那玉拿出來。
“師父，我不知道你以前有過什麽，喜歡過誰，但是師父，我現在也是一個人，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一直陪著你啊。還有幾位師兄，我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
嚴釋天看了葉子惜一眼，推開了葉子惜，力氣不大，緊緊是扯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而已。卻讓葉子惜心底一寒。
好討厭啊，明明自己是好心關心，卻被人推開，那眼神裏，都是不屑和厭棄。師父大概是真的喜歡過誰吧，或者說，是真的愛過誰。師父怎麽會稀罕她的陪伴呢？他是神仙一樣完美的人物，而她像泥土一樣粗俗不堪。
“你可是喜歡我？”
“啊？”
嚴釋天突然的問題，嚇得葉子惜差點站不穩。她喜歡師父嗎，師父那麽好，那麽完美，隻要能陪在師父身邊，她就好滿足好滿足，可這是喜歡嗎？如果喜歡，為什麽不敢靠近，為什麽老是會怕，可是那麽怕，又忍不住想要離得近一點。犯賤呢。
“不喜歡。”
“不喜歡就好，我怕我會讓你失望。”
“怎麽會呢？”葉子惜強笑，“師父你是堂堂墨陵陵主啊，多麽高貴的身份，多少少女心中的偶像啊。”
“高貴嗎？你知道墨陵為什麽叫墨陵嗎？”
“為什麽？”
“墨陵，其實就是一座陵墓。你還記得，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描寫的是什麽人嗎？”
“我記得，是一位妃子啊。”
“後來，皇帝為了保住自己，殺了這位妃子。但是心中仍然放不下她，就修建了墨陵。墨離殿下，就是妃子真正的墓穴所在。曆任墨陵陵主，其實不是什麽武林門派的宗主，不過是區區守陵人罷了。”
葉子惜“哦”了一聲，開始覺得師父有些炫耀墨陵秘術的感覺。
不過，師父似乎也沒有剛才那麽難過了。
葉子惜歎了口氣，自己能做的隻有這些，師父不開心的時候陪陪他，師父不想見她的時候就滾得遠遠的。瑤台每年都會有一場梨花雨，可是不知道，我能陪你看幾場。為什麽總覺得，這就是最後一場了呢?
嚴釋天久久不說話，似乎又陷入了過去。葉子惜也總覺得自己待在這裏有點煞風景，而且這梨花雨似乎還要好一會兒才會停，越看越悲傷，越看越想哭。
明明前幾秒她還想著要多陪師父看幾場，此刻又想走了，真是越來越不明白自己了。
葉子惜見嚴釋天沒有注意到自己，就想先走了。
“葉子惜，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