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八
開封大小河道碼頭公的私的有名的無名的加起來有總共有二十三個,最大的就是汴河碼頭。這裏每天出入的貨物數以千計,其中就有不少渾水摸魚的,巡防稽查的巡檢就顯得尤為重要起來。說起新任的巡檢,不是別人,正是被包拯長期蹂躪壓榨精神瀕臨崩潰邊緣的唐之喬。正如展昭所言,唐之喬是個非常好的孩子,敬老愛友謙虛靦腆,與開封府那幾個回了幾百次鍋的老油條是大大不同,所以麵對包拯的淫威毫無還手之力,由於長期將包拯的利益淩駕於本部利益之上,唐之喬終於被一貶再貶,從原先的工部侍郎如今成了個巡檢,速度快過飛流直下三千尺。好在他這個人稟性和順,沒有爭榮誇耀之心,隻要有口安樂茶飯,職位高低他倒也不甚介意。所以目前正很兢兢業業地戰鬥在巡檢這個位置上。
剛剛一炷香的時辰之前,碼頭的衙役抬了一箱剛被繳獲的劣質烤魚幹回來,滿屋子臭氣熏天。最近倒賣劣質海貨人日益猖獗,他們以低價收購海貨再賣給酒樓,酒樓又以高價賣出菜肴,其中的利潤十分可觀。
唐之喬站在一群衙役麵前訓話曰:“劣質烤魚幹不止對吃的人有害,也是對魚幹的不尊重。”
忽然有人來報:“唐大人,小的有事稟報。”
唐之喬點點頭:“說吧。”
那人掏出幾枚銅錢遞到唐之喬麵前,道:“大人您先掂量掂量這個。”
他接過銅錢在手,在手裏稱了稱,沒什麽感覺,於是放到身邊的小秤上秤了一下,輕了。
“怎麽輕了?”他問。
那人道:“是假的。”
“假錢?”
“正是。”
“哪兒來的?”
“我老婆的,我拿了她幾個私房錢吃酒,手裏一掂覺著有點兒不對。後來找錢莊一看,果然是假的。我知會了他不許伸張,這才來稟報大人。”
唐之喬拿著幾枚假錢反複地看著,做工十分精致,要不是手裏常常與錢打交道的恐怕很難發覺,就算是經驗老道之人,不仔細辨別也很難判斷。這麽看來,隻怕市麵上的假錢已經流通了不少還沒人發覺。這個麽……唐之喬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件事要追查必定會經過某個他十分不想經過的人——包拯。他不無怨恨地想:我討厭包拯!
“哈啾”坐在開封府園子裏正和公孫喝茶下棋八卦的包拯打了個大大的響嚏,擦了擦鼻子,心想又是誰在思念我呢?
對麵的公孫策扭著眉毛擺出一個不潔的表情,因為棋子上噴了包拯的鼻涕。
這時候老李抱著包東西從走廊行色匆匆地經過,公孫策一招呼:“老李!”
老李回頭望了他們一眼,撒開兩腿一溜煙跑走了。
公孫策不由歎道:“最近老李啊,作風是越來越詭秘了。”
“何止啊。”包拯一臉驚悚地說,“我昨晚看見他從廚房裏拋出兩顆大眼珠啊……”
“啊。”公孫倒抽一口涼氣。
“眼下老李卯足了勁要在粽子裏大作文章。拋出來的倒好,怕的是還沒拋出來的啊。”包拯打開折扇慢慢地搖著,遠望朝陽無限美好。視線一飄看見展昭和白玉堂也回來了。
展昭還在震驚中,傻不楞楞的。白玉堂粘著他寸步不離地問“魷魚幹”的事。
“告訴我吧,什麽什麽魷魚呀。你告訴我就跟告訴桌椅板凳是一樣的,絕不外傳,展昭你說話啊。”
展昭就像沒聽見似的不理他,徑直進了自己房,砰一聲讓白玉堂碰了一鼻子灰,白玉堂不死心地推門而入,繼續死扒著鍥而不舍。展昭還是一句話沒有,從書桌下拿出賬本。算賬能讓他平靜放鬆。隻要看到數字交錯的賬本,展昭的心就像浸在了一碗茶水裏那麽悠閑安詳,這是他排解煩惱的最佳手段。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滿足的笑意,開始算賬。白玉堂也不追問了,展昭在算賬的時候一被打斷就容易暴怒。於是他靜靜地退出房間,關上房門。
使出輕功一步從園子這頭蹦到那頭,正好穩穩當當地坐在包拯和公孫的身邊。
公孫策特別安靜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想走,被白玉堂一把抓了回來,嬉皮笑臉地道:“走那麽急幹嘛呀,咱們聊聊嘛。”
“聊什麽?”
白玉堂很直截了當地問道:“展昭告訴我春榴鋪在走私魷魚幹,我就不明白了,魷魚幹有什麽好走私的呢?”
公孫策和包拯對視了一眼,包拯長長地嗯了一聲:“因為魷魚幹並不是普通的魷魚幹。是……”他思考了半天,才十分嚴肅接著道,“天仙級的魷魚幹。”
白玉堂身子歪了一下,天仙級的魷魚幹?如果有長得跟天仙一樣漂亮的魷魚幹……問題是那東西有臉麽?
公孫策忽然轉了個話題問道:“開封最出名的是什麽,你知道麽?”
白玉堂摸著下巴思忖了半天,以詢問的語氣猶豫地說:“老包?”
包拯“噗”一聲一口茶噴出半尺,一邊咳嗽一邊道:“你當我是土產啊!”
公孫策坐在一旁笑眯眯地好心提醒:“是菊花!”
“你沒聽過風土也該吃過開封名菜吧,菊香肥蟹,菊甜三絲,菊花豆腐,菊花芙蓉膳。”
幾朵菊花滴溜溜地在白玉堂的腦袋裏轉,再配上鮮甜的魚蝦蟹肉,他的眼神頓時渙散了。包拯拍了拍他的腦門:“醒醒,醒醒。”
回複神智的白玉堂繼續問:“那麽菊花和天仙魷魚有什麽關係呢。”
“天仙魷魚啊,就是……”包拯話音未落,有個衙差來報,說是巡檢唐大人來了。包拯一拍後腦勺,道:“不是來尋仇的吧。”
白玉堂和公孫策在心裏默默地想:尋仇你也是活該。
唐之喬正坐在這個他畢生也不想踏入的地方,求見一個折磨了他許久的人,他覺得自己簡直有點犯賤的意思了。隻好強迫對自己催眠:這是公務,你就當他是一張桌子,不,就一顆煤球好了。
“之喬~”包拯十分親昵地叫著。
唐之喬嚇的一個寒戰,急忙起立,拱手行禮:“下官見過包大人。還有,別這麽稱呼下官,也沒這麽熟。”
“哪兒的話,你是展昭的同鄉不就是我的同鄉。”其實包拯也是很喜歡唐之喬的,現在新人進退得宜溫文有禮的是越來越少了。但是鑒於包拯腦子裏某一區塊還停留在十歲那年,他幼稚地表達喜愛的方法就是欺負。
“下官有事求見。”
“什麽事兒啊?”
“您先看看這個。”說著把假錢掏出來。
包拯端詳了半天,差點把錢鑲在眼睛上了。可是看不出來的東西,就是看不出來,這與努力無關。本來麽,開封府的財政大權都在展昭手上,每月糧餉甚至從吏部不經過他直接就到了展昭那兒了,就等著展昭給那幾個可憐兮兮的零花,錢一到手立馬清光也是十之八九的,所以包拯能仔細看看手裏銅錢的機會大概少於他見到老虎吧。
“什麽?”包拯茫然地問。
“錢是假的。”
“假的?”
“假的。”
包拯忽然語重心長地勸道:“你啊,再缺錢也不能造假幣啊。”說著惋惜地拍了拍唐之喬的肩。
唐之喬忍不住怒了,提高音量說:“不是我的!”
“我知道,說著玩兒的。這怎麽來的?”啊,也就這孩子能讓他體會到“逗你玩”的樂趣了。想當初展昭和公孫也是很純良的,後來一個越來越暴力,一個越來越飄忽啊。包拯十分感慨。
“是我手下一個衙差的夫人的。”
“女人的錢啊。女人的錢不外乎是柴米油鹽,布匹,胭脂,釵環,零碎小玩意兒這麽幾個來源。”啊,包拯忍不住唏噓,好龐大的來源啊……
“嗯,那個,既然包大人知道了。那我走了。”唐之喬快手快腳地往後退去,免得夜長夢多,在包拯跟前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包拯向著唐之喬飛速向後退走的身影喊道:“別走啊,留著吃頓飯啊,反正開封府吃飯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當然這種情況就是很典型的“越叫越走”了。
包拯捏著一枚錢往上一拋,銅錢在半空劃個土黃色的弧線又落回他手中,嘉佑元寶四字正好翻向上麵。心說:就這麽幾個錢,即使查到出處,一句不知道就可推諉了。除非,出現更多更多的假錢。得想個法子,要銅錢浮出水麵才好。
當晚,封冪照例回來蹭飯。因為白玉堂很大嘴巴地把早晨的所見所聞都添油加醋誇大了一倍不止地描述給包拯和公孫策知道,所以現在大家看封冪的眼神都透著點微妙的獵奇和少許豔羨,曖昧得厲害。
由於老李這兩天醉心於裹粽子,隨著五月節的臨近,他越發緊張起來,他一緊張,開封府的夥食也就跟著緊張起來了。
今晚的菜色是雜燴麵,端的是大麵。人人麵前一隻麵盆大碗,油湯油麵,堆了小山似的菜,估計是裹粽子剩的邊角料。
麵對這樣一碗氣勢磅礴的麵,公孫評語:“廣闊。”包拯加以潤色:“如蒼天大海一般廣闊的一碗麵。”
展昭一看到封冪的臉,勾起往事,瞬間人事不知用額頭敲桌不已。
封冪驚問:“他怎麽了?”
白玉堂像個長輩似的摸摸展昭的後腦,說:“沒啥,他體會到人性的黑暗麵了。”忽而想到什麽,於是對封冪道,“你不是春榴鋪打工麽,不如……”話還沒說完,包拯在桌下一腳踹了過去,公孫策狠狠踩了下去,展昭瞬間揚起頭用力一撞。嘩啦,白玉堂連人帶椅子翻倒在地,嘴裏還咬著一根筷子。
眾人均瞪著眼睛無聲地控訴著:你有沒有腦子,這麽機密的事兒能告訴外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