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六

  餓了的話就吃碗陽春麵,渴了的話就喝口涼白開,想做男人的話就在兩腿之間裝上香蕉好了!


  “十二姐,都幾天了,她會不會餓死渴死了呀。”


  “放心,以她的功力,耐上十天半月的饑荒是沒什麽問題的。”


  “那她要是跑了呢?”


  “除非她有兩百頭牛的力氣。”


  “十二姐,你再不說,我是有權把你關進大牢的!”展昭食指扣了扣桌麵,冷冷地道。


  展涿一拍桌子,震飛了一桌瓜子殼:“翅膀長硬了你,敢在姐姐麵前擺官威啦!”


  “不敢……”展昭的氣焰頓時蔫了下去。


  一邊排排坐好閑嗑瓜子的包拯公孫策白玉堂齊齊撇過臉去在心裏不齒地說:孬種。


  展涿很體貼地放軟了口氣,說:“好啦,姐姐我也是一等良民,(眾人忍不住在心裏噓了一下)和官府合作是很應該的。但是你得答應我對她要從輕發落。”


  “行。沒問題。”展昭忙不迭地點頭。


  包拯在後麵極其響亮地咳嗽了一聲,所有人都轉向他看去,白玉堂不解地問:“你痰多?”被包拯狠狠無語了一把。


  展昭忽然悟了,道:“哦,對了,從不從輕還是得老包說了算。”


  包拯緩緩點頭,很慎重地說了句:“沒問題。”


  “那咱們走吧。”展涿說完撈了兩個饅頭在懷裏,“我還真怕她餓死了。”


  剛出了門口,五姐迎頭走來,展涿的腳步明顯踉蹌了一下。互相打了個招呼之後,五姐問:“你們誰見我的三棱針了?少了十幾根。”


  展昭下意識地覺得屁股隱隱發疼,他不動聲色地看了展涿一眼,她耳後冒了兩滴冷汗。


  “沒看見啊。”展涿很無辜地搖動著並不無辜的頭顱。


  五姐重重嗯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那好吧。要讓我知道是誰拿的,我讓他這輩子從今往後隻能趴著睡覺。”


  等五姐走過去了,展昭才在展涿耳邊悄聲問:“你拿哪兒去了?”


  “我都插封冪身上了,不然怎麽製住她。”


  “十二姐,你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了。”展昭嘿嘿地賊笑兩聲。


  展涿冷笑:“你的把柄比我多,到時候一拍兩散,看看誰更倒黴!”


  展昭再次啞口無言,拚命地在腦海中琢磨著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柄落在展涿手裏。


  “誒,十二啊。”忽然五姐又回轉頭走了過來。


  展涿十分乖巧地雙手合十在胸前,一臉諂媚地問道:“怎麽啦,五姐?”


  “你要跟阿昭他們出門嗎?”


  “嗯。”


  “今天輪到你洗衣服擇菜哦。”


  “我立刻去!”


  五姐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遠了。展涿迅速收起了諂媚的笑臉,道:“我要帶你們去找人,那誰幫我去洗衣服擇菜?”


  於是展昭迅速轉頭看白玉堂,白玉堂看包拯,包拯看公孫策,公孫策看展昭,又看看自己,認命地遠眺望天:“好吧,我去。”


  “好乖。”展涿笑眯眯地摸了摸公孫策的頭頂。公孫策很無語地扁著嘴吐出一口長氣。


  眾人出了門,沿著開滿粉色紫雲英小花的田間小徑一路走,一股股牛糞味猶如春風般撲麵而來,越往前走,風也越發黏稠。終於到了糞池邊上。包拯拿袖子掩著口鼻,不忍卒聞啊。白玉堂的五官也扭曲地十分厲害。要如何形容這裏別具一格的臭味呢,那要把所有人和牛和豬的五穀輪回之物都集中到一起,經過陽光的發酵,撲撲冒出圓滾滾的泡泡,就算全開封的人都喝醉了吐得你淹死,全天下的人擠到你鼻子底下放屁把你熏死,也到達不了這裏這樣化腐朽為神奇的效果。


  展昭笑了笑說:“你們這倆養尊處優的少爺啊,這可是農人一寶,越臭種出來的菜才香甜呢。要不是影響開封府的顏麵,我也想在我的地裏用這個呢。”


  ——虧得你沒用,不然這開封府就沒法呆人了。估計連告狀的人都不來了。兩人均這樣暗自慶幸。


  糞池邊就有個應急用的小磚房,展涿推開小木門,大家就能看見在陰暗的角落了,封冪四肢扭曲地躺著,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


  展涿抬起她後背,從脖子根拔出一根銀針。剛發覺自己能說話的封冪立刻罵了出來:“我要死了,要死了,臭死了,臭死我了。展涿你這個該死的,你怎麽挑這兒。你就沒有比糞池更好的地方藏人了?啊啊啊啊,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我一定每天在你頭上拉屎。”


  展涿笑嘻嘻地在封冪額頭彈了一下,道:“這裏才不會有人發現啊。熏得臭哄哄地看你怎麽做采花賊。”


  “古人說的好,臭男人臭男人,不臭怎麽做男人啊。”


  “你又不是男人!”那三個臭男人忍不住異口同聲地插嘴。


  封冪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我的心是男人!”


  三個男人齊齊翻了個白眼,展涿向他們聳聳肩道:“她從小就當自己是男人了,越長大她的男人心就越膨脹。”


  “所以就去做采花賊了?”展昭難以置信地冷汗涔涔了。


  封冪亦十分振振有詞,她十分嚴肅地答曰:“我仔細地反複地研究了真正的男人……(白玉堂強壓住了想問她是怎麽研究的欲望)越有男子氣概的男人就越淫賤越好色越無恥越輕浮,而集淫賤好色無恥輕浮於大成者,莫過於夜半偷香的采花賊!”她說地十分慷慨激昂,就差高喊“做真的男人,做采花賊”的口號了。


  包拯差點驚掉了帽子,這是多麽可歌可泣擲地有聲的新理論啊,眼前這個看似平凡的女子已經徹底將孔孟之道踩在腳底,視世俗法紀為無物,隻是為了一圓她做“真·男人”的夢想,此時此刻,她正迸發出萬丈金光,須仰視才能得見真容。諸君試想,能教出封冪,展昭,展涿的師父,該是怎樣地人品有問題啊!

  展涿絕望地一手捂著臉,做了個深呼吸,手往展昭白玉堂包拯處一揮,大聲道:“你眼前就有三個非常齊全一樣不缺的男人,他們都不愛采花。采花賊是最下賤的男人,不是什麽真男人!”


  白玉堂很語重心長地勸道:“做女人不好麽?這年頭已經光棍成堆了,你還要出來搶,想想別人的感受好麽。”


  封冪忽然用一種很懷念的口吻,慢悠悠的調子,像個說書人似的講著古老的故事,她就這麽開口道:“我記得師父曾經跟我講,人生在世,不說短但也不怎麽長,我們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挺起胸膛驕傲地活下去……”


  展涿也笑了,回憶著緩緩地說:“不管是被世俗鄙視……”


  “還是被親朋好友取笑……”展昭接口道。


  他們三個就像合唱一樣齊聲說:“都絕不能歪曲自己的本性。不然這輩子就是白過了。”最後都忍不住展露笑顏。


  曾經就是這麽一種東西,一開始它是輕飄飄的,忽然遇見了同道中人,它就悠悠地沉下去了,像顆千斤重的冰糖掉進你心裏,又隨著心的跳動一泵一泵地送往四肢百骸。


  “所以,師姐。”展昭第一次這樣稱呼封冪,“你若喜歡當男人,就當吧。”


  “那采花賊呢?”封冪睜圓了眼睛問。特別地,像個臭男人了。


  展昭啪一下雙手按住她的肩,用近乎懇求的口吻說:“拜托,別把那種東西當成男人的標誌……”


  封冪很不死心地追問,又好像在自問:“我其實是想,當個好男人。為什麽隻有男人能當好男人?女人不能當好男人嗎?”


  “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你。”展昭的臉抽搐了一下,這不就是在問,為什麽一隻豬不能當上好牛。答案是太跨物種了。


  “唉,世俗人總是太過膚淺。執著於表麵。”封冪感慨道。


  展昭忍不住瞧了瞧自己的下半身,道:“不,我覺得倒不隻是表麵的問題。”


  展涿一把捂住了展昭的嘴:“別說了,再說下去這章就要被河蟹了。”說完轉過臉對封冪道,“封冪,我放開你,你可別跑,這個你見過的人妖是禦貓(一手指展昭),這個頭大無腦的是錦毛鼠(另一手指白玉堂),你是跑不了的。”


  展昭很理智地製止了白玉堂的異議。


  “不跑,就不跑吧。你們抓了我,打算怎麽處置我呢?”


  眾人瞄向齊刷刷地包拯,包拯眯眯一笑,捋著並沒有長在下巴上的胡子,慢條斯理地說:“這個麽,你雖然有顆男人心,畢竟少了必要的作案器械,所以並不能說你是采花賊,那麽就當擅闖民居罪和傷害風化論處,而你又沒傷人偷盜財物,雖然杖刑是跑不了的,自首麽罪可減二等,可惜你一路作案情節嚴重,打你四十杖也差不多了,你有功夫底子,不難抵受,再加上半年勞役。大致就是這麽著吧。”


  說話間展涿已經替封冪拔除了全部的銀針,對展昭說:“伸手。”


  展昭不明所以地伸出雙手,嘩啦一把銀針落在掌中,他震驚地看著展涿,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展涿一臉理所當然地道:“替我放回五姐的針盒裏去。”


  “你,你,你,這不是坑我麽。萬一被五姐發現我就倒大黴了……”


  “所以我才讓你去啊。有事弟弟服其勞,《孝經》讀過麽。”


  “隻有咱家《孝經》才有這麽見鬼的話,而且《論語》上寫的是弟子。得了得了,誰讓我是小的,倒黴還不是我受著。”忽然轉身對白玉堂道,“伸爪子。”


  白玉堂謹慎的伸出半隻手:“幹嘛?”嘩啦——銀針轉移到他手上。他千算萬算沒想到展昭現學現賣,如此卑鄙啊。


  “你,你,你……”


  “你是客人麽,五姐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他笑眯眯地拍拍白玉堂的背。


  “展小貓!你無情無恥無理取鬧!”


  白玉堂剛要發作,展昭提醒道:“小心,掉了一根不是鬧著玩的。”


  於是白老鼠隻得雙爪震震捧著銀針絲毫不敢怠慢,強壓心頭怒火。真男人,是用拳頭來互相交流的。


  一行人回到展家,封冪倒是老老實實地粘著展涿沒有跑,但是因為她實在熏得太臭,展涿一直用掌把她打開。一進門,大姐就喊著“你們誰掉糞坑裏啦?”因為公孫策洗了大半天衣服洗了個亂七八糟,擇菜又把菜心掐了不少,被幾位姐姐轟走了,並決定要讓十二做上兩個月苦工來彌補她今天的臨陣脫逃。所以如今公孫策很悠閑地在院子裏翹著二郎腿嗑瓜子看小鳥打架,展涿被大姐像拎小雞一樣提走的時候,他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展昭則用嘴型說了兩個字:活該。事後白玉堂很無驚無險地把三棱針放回了五姐的房了,按他的話說是,當時心跳如黃河峽穀,落差幾千。


  第二天,包拯和展昭帶著封冪往縣城投案自首,並授意知縣從輕發落。包大人說要輕誰敢重了,於是封冪打了二十杖,勞役也免了。包拯對著知縣諂媚的笑臉翻了個白眼,這算哪出啊……


  梅雨季節已然過去,開封府一行跌跌撞撞地回鄉之旅圓滿結束。臨行前姐姐們塞了不少土產。包拯樂壞了,沒心沒肺地說:“明年我還來看你們。”差點被展昭扼殺在碼頭。


  展涿神秘兮兮地貼著展昭的耳朵說:“阿昭啊,人難免走黴運的,你要有大愛,大智慧啊。”


  “這什麽禪機?”展昭一頭霧水地問。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緣分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坐船回開封比來的時候又快了許多,雖說是逆水行舟,也許是歸心似箭吧。想到一屋子的黴綠,展昭對自己說,回去要曬被子,要磨劍了,公孫策要曬枕頭,包拯要曬書,白玉堂要洗衣服和曬衣服,計劃是這麽訂好了,能不能執行就看各人緣法了。在開封府,這些事都不歸類在必須要做的裏麵,而是掛鉤於心情。其時不過短短的水路,兩邊的景致就被一樹樹的大葉兒楊替換了桃紅柳綠。還是這樣看著舒坦,白玉堂躺在船頭曬著太陽,梅雨過後的晴空分外明豔照人,暖融融的太陽照得他心花怒放,居然忘了要和展昭用拳頭來交心了。


  就這樣一路平靜地回了開封,碼頭上那個人展昭看著怎麽那麽眼熟,鵝蛋臉,粗眉毛,彎彎一對笑眼,薄嘴唇。好像封冪啊……


  “我的師弟啊~”她拉開嗓門拖著調子喊起來。


  “封冪!”“你怎麽來的?”“你怎麽比我們還快呢?”剛下了船,四人七嘴八舌地就問起來。


  “我坐的船小,比你們大船走的快。哎呀,京城多美女啊,我怎麽能不來看看呢。”她又露出淫蕩的表情了……看得人心裏一跳一跳的。


  “我都說做男人跟好色沒什麽關係。”展昭很無力地說。


  “是啊,食色性也。我好色跟我要當男人確實沒什麽關係。”


  “你在哪兒落腳啊?”白玉堂問。他其實對封冪還是挺有好感的。


  “開封府……”


  “?什麽?”一言驚醒夢中的公孫策。


  “的隔壁的對麵。”


  這時展昭回想起展涿的話——要有大愛,有大智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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