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滿城盡是春耕忙
又是一年春來早，柳絮兒滿天飄，暖風輕揚，桃花紅……
讓滿朝司吏或躊躇滿誌，或坐立難安，或仰天長嘯千裏，或生不如死自盡的插秧節又如期而至。趙禎說，這是為了體現官民魚水之情，與民同樂，與民同苦的新大宋朝廷精神。各級官員以各個部門為小分隊，在皇家的水田裏進行插秧比賽，勝者可得到護城河裏當季的螃蟹一隻，而這隻螃蟹，將會由皇上，皇後和太後各係上一塊檀木雕小華表，是謂插秧節最高榮譽——河蟹帶表大獎。
說起戰況如何，太師府人多勢眾，年年爭搶第一；緊隨其後的是兵部，個個都是貧苦出身的行軍之人，幹農活不在話下；三甲之內還有禦林軍，身強體鍵，辦事極有紀律和效率；另外還有有著豐富施工經驗的工部；手腳靈活的公公隊；……在數過了所有大小部門之後，是年年追尾的開封府。眾所周知，包拯和公孫策都是讀書人，公孫策更是有數次直接昏迷在水田裏的慘痛經曆，而展昭，雖然他深愛著農作物和稻田裏的陽光，但是全開封都知道，他們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展大人惟有在農業上毫無天分到令人沉痛惋惜的地步，四大門柱與眾衙差本著皇帝不急太監也不急的原則，懶散應付。而最最要緊的是，獎品不過是一隻蟹，而且還是隻春天的蟹，實在令人提不起勁來。
今年，開封府又加入了一員生力軍——死要麵子行事又出人意表的錦毛鼠白玉堂。他不能夠忍受開封府年年倒數第一的景況，決定由他親手訓練這一群，用他的話來說是：沒皮沒臉沒自尊的廢物。於是之後的每天一大清早，就能看見白玉堂拉著大隊跑著去後山，一條長隊東扭西歪像條毛毛蟲似的向前蠕動，毫無紀律可言，惟有哈欠是默契的，泡腫的眼皮是人人皆有的。
由於在明月寺事件中包拯有效地阻止了龐籍在寺裏的大肆搜略（幸而他們不知道是包拯攛掇他去搜略的），明月寺的住持很慷慨地把寺裏名下的田借給白玉堂做訓練田之用。
望著幾頃油汪汪的良田山水一色，田邊堆著半人高破布條紮起來的苗秧子，公孫策“咚”一聲倒了下去。
白玉堂無奈地瞥了一眼公孫策，歎口氣，攥緊了紙卷的話筒開始動員：“一年一度的盛事（包拯在下麵小聲插嘴，盛事？），這是個證明我們實力的好機會。我知道，過去因為種種原因，我們的成績一直不能盡如人意，但是我們的鬥誌難道就因此被磨滅了麽？我們的拳頭和矯健的身軀就被打到了麽？……”
包拯把手握在嘴邊，擠眉弄眼地附著展昭的耳朵耳語：“你看他這一口一個‘我們’說得多順嘴啊。”
展昭憂心忡忡地回答：“我看他這樣子，像是要打架似的。到時候要真和龐籍的人打起來，你說這黑鍋是你背我背？”
於是包拯噤聲，黑著臉不再說話。
“我們是最好的團隊！我們有最好的差人！”底下衙差七零八落地歡呼起來。
“我們有最好的領導者！”白玉堂伸出手在場內繞了一周，包拯等著那隻手停在自己麵前，他好微笑點頭揮手致意，結果白玉堂的手繞場一周之後，在自己胸口重重地拍了兩下。
“我們是如此的優秀，卻被龐籍一次次踩在腳下，你們的尊嚴哪裏去了？你們不覺得羞恥嗎！”
底下傳來一片“其實我覺得還行”“就一隻河蟹帶表，分也沒法子分”“又沒什麽實質的好處”之聲。
白玉堂痛心疾首地嚼碎了手裏的紙卷。
第一天的訓練顯然沒有達到白玉堂的要求，破布秧子連半畝田也沒有插滿，而且他們插得很稀很稀。白玉堂憤怒地咬著布條用虎牙撕碎了。
展昭遠遠望著他，隻說了一句：“荒年的老鼠餓極了也是什麽都得吃。”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插完的那排堪稱筆走龍蛇力透紙背的秧苗，默默地把它們又拔了出來。又在心底羨慕了一下包拯的黑皮膚，跟泥混在一起渾然天成一點都不顯髒，太得天獨厚了。
公孫策和包拯蹲在田裏，抓著破布當牌鬥牌玩，正在商量黃色代表花還是藍色代表鳥。
日上三竿，又該回去處理正事了。大隊人馬不等召喚集結，就各自三三兩兩地回去了。白玉堂獨自站在水稻田的中央，抬起頭，一望無垠的天空一如既往地寵辱不驚。這個時候的白玉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境界，那是與這天地融合在一起的暢快淋漓，並且生出了無限的鬥誌和力量。他一路狂奔回了開封府。
那天，白玉堂錯過了午飯，錯過了晚飯，甚至錯過了宵夜，當大家都覺得事態嚴重，恐怕他遭受了巨大打擊的時候，從白玉堂的房裏傳來了一陣直聳入雲霄的狂笑。
“哇哈哈哈哈~~~~~~~~”笑聲綿延百裏，生生不息。
展昭心說：好好一個人就這麽瘋了，可惜，可惜……
第二天一早，白玉堂依舊精神百倍，領著依舊昏昏沉沉的大隊跑著去後山。依舊開始動員。
“我昨天想了一天一夜，任務沉重，時間緊迫，形勢很是嚴峻。所以我、給我們、製定了一項全新的訓練計劃，保證讓你們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現在我開始講解……”於是冗長的時間在他的講解中過去了……
當公孫策再一次睡到把口水塗滿了包拯的衣襟，白玉堂大喝一聲“現在開始！”，又把他驚醒了。
“你們就是一群白癡！”
“你們活在世上是對宋人的羞辱！”
“開封府應該全體自盡！”
“你們一無是處，街邊的乞丐也比你們有羞恥心！”
這樣的叫罵一直在稻田上空回蕩，經過的烏鴉見此情此景躲開了。白玉堂拿起他細細的皮鞭，抽打在每個人的身上。用怒火激發他們的鬥誌，用氣勢來彌補技術。這就是他窮盡腦力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結果。
“恨我吧，把仇恨變成插秧的動力！吼~~~”
轟隆隆，春雷遍野。
三月迎梅，第一場春雨之後，滿城風絮迎來了第一個晴天。農家開始著手插秧，趙禎也趕在這個時候，讓插秧節熱鬧開場了。
田壟邊鑼鼓喧天，杏黃風幛下坐著趙禎和他的皇後，趙禎摸著臉上的傷痕，龐妃吵著要來母儀天下，把他的臉給抓了一條。
皇後坐在一旁冷笑：“小野貓有趣兒吧。”
趙禎安撫道：“皇後你就別再刺兒我啦。我這不都帶著你來了麽。”
皇後臉一板：“你當我稀罕呢。別讓我再說出好聽的來。”
“得得，後宮都是你作主，我不得罪你。”說完一撩簾子吩咐，“開始吧。”
司禮太監高亢嘹亮的嗓音伴隨著一聲禮炮響了起來：“開始~”鏘，開鑼了。
方方正正幾塊水田已經備好，本著愛惜糧食的意願，所插的秧苗都是由漿過的粗麻布紮成的假秧子，刷上了綠漆，猛一眼看去也是綠油油水嫩嫩的。比賽分為兩個梯隊，不止比的是數量，也要比質量。最後速度與質量皆優者才能得到河蟹代表大獎。
兩邊田壟上排開了後援隊伍，因有聖駕在此不得驚擾，所以隻能采取無聲的呐喊。太師府拉出一塊雲錦，上麵用紅線繡著“獨占鼇頭”四個大字。六部向來和睦，同聲同氣，這次也扛出了牌匾，黑木上綠油油的正楷“六部一出，誰與爭鋒”，公公隊也拜托宮女們繡了長長橫幅，寫了兩句詩“後來居上不畏險，開流拓荒士氣豪。”……各部官員也是各顯所長，一時間田埂上花團錦簇。
開封府啥都沒準備，不由得麵麵相覷。於是從白玉堂衣服上扯了一塊白布，讓公孫寫上“必勝”兩個字，挑在竹竿上，在春風裏晃晃悠悠地飄著。被龐籍恥笑：“開封府年年落第，今年是破罐破摔了吧。連必勝這倆字都看著那麽可憐啊。”
第一聲鑼響起，各人下田準備。開封府第一梯隊上的是包拯展昭、公孫策、和甲乙倆衙差，經過白玉堂的侮辱式訓練，幾個人心裏都積壓了滿腔的怨憤，展昭更是為忙活插秧節的事不得幾個好覺，眼角幹澀直冒紅光，困得都快瞎了。不止是氣勢，更是欲要血流漂杵血流成河的氣概。殺氣從那一雙好看的劍眉一路沿著他的鼻梁嘴唇落到手指尖，他露出了森森白牙，進入了自己的小世界。
第二聲銅鑼響起，展昭爆發出一聲沉沉的低吼，一手摟著秧子，一手迅速往田裏抽插。插根入三分，隔秧五分長。他滿腦子就隻有這兩句口訣在飄，忘我地在水田裏步步後退。
太師府不愧是長勝將軍，飛雲騎個個下手如有神，不止深淺恰當，間距也是一分不差，一顆顆苗碼得整整齊齊。龐籍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
但是事實告訴我們的是：要用氣勢來代替技術，那隻能是最原始的元謀人在打獵。那一排疏密相間的秧苗由於用力過度隻剩下幾簇尖冒在水上，而展昭更是由於太過忘我直插到別人田裏去了。
看著展昭在丞相府的田裏插得正歡，完全不理會旁人的叫嚷，眼看著插完一排，他又一腳塌進了禮部的田裏……包拯、公孫策和甲乙倆衙差目瞪口呆地看著展昭漸行漸遠，所到之處皆是一排參差不齊的綠色和周圍諸人“展大人你過頭了”的喊聲，無語地不知如何是好。
白玉堂絕望地把臉埋進手裏。
第一梯隊比賽結束的時候，展昭已經以音速消失在遠處了。
第二梯隊白玉堂親自上場，並帶著最有戰鬥力的四大門柱。鑼聲響過，白玉堂爆吼一聲，以老牛拖車的姿態抓著王朝的腳踝一直扛到肩上開始往後疾馳而去，每每拐彎處刹車都能濺起半尺高的泥浪，惹來周圍田裏罵聲一片。而王朝則埋首在稻田裏插秧。（這是現代物理學勻加速運動在宋代的一次超前的展示）一輪插下來，王朝終於瀕死於稻田，雙手緩緩地垂了下來。
白玉堂緊緊握著王朝的泥濘的手，動情地說：“你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王朝無力地泥塑一樣的臉上，已經看不出表情，氣若遊絲：“白……義……士……我們……會……贏……嗎？”
白玉堂努力地點頭，拚命遏製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王朝終於放心地閉上了眼睛，嘴角含笑。
說時遲那時快，白玉堂把王朝拋向休息區，轟一聲撞翻一片，馬漢已經站在他的麵前，他說，來吧。又一次老牛拖車，馬漢也壯烈了，接著是張龍，接著是趙虎。他們用自己的青春和熱血譜寫了一曲稻田悲歌。
滿朝文武被白玉堂的插秧法驚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包拯眼看著他的四大門柱一個個變成了沒燒好的兵馬俑，並且一個個被白玉堂拋回來，而展昭不知把他的秧插到哪兒去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包拯覺得這次的插秧節已經發展到一個瘋狂的地步了。
又一聲鑼響，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趙禎親自查看成果，評出三甲。最後，在半圓的夕陽裏，龐籍舉著河蟹咧開嘴笑了，並且挑釁地對包拯揚揚眉毛。
開封府依然保持著追尾的良好傳統。
衙差們收拾了東西走在田埂間，四大門柱糊了半身的泥，已經沒辦法分出你和我了。夕陽把他們的影子照在田裏，拉得長長的，悠閑而舒適的，美極了。白玉堂很不服氣，發誓明年再戰江湖。包拯笑嗬嗬地說玩兒地挺高興的。
公孫問，展昭上哪兒去了啊。
白玉堂聳聳肩，誰知道，他還整天說我沒腦子，我看他也夠嗆。不知他插哪個山裏去了。
“喂~等等我。”身後傳來叫聲。眾人回頭一看，展昭正揮著手向他們跑來。所有人都對他笑了起來。襯著太陽最後的錦繡光芒，彩霞就像那些上好的五彩瓷器砸成了碎片，一片片貼在天空。
遠處有春雷的悶響。
春天，大概是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