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公主來襲請小心(下)
在屋頂騷擾了眾人一整夜的靜樂,終於於天現微明,公雞一唱天下白的時候沉沉睡去。包拯深深覺得當年的太上皇是何等英明,真是沒取錯名字。她一靜,別人才能樂,是謂靜樂。一頓早飯吃得頗為暗湧,包拯對展昭昨夜毫無道義隻顧自己不顧他包拯死活的行為表示了嚴重的不齒,始終保持著翻白眼的姿態扒著碗裏的粥。
展昭示好地夾了一筷子醃脆瓜到包拯的菜碗裏,訕笑幾聲,“老包,老包,還生氣呐。昨天夜裏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包拯白眼翻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轉過頭去不理他。
“昨晚上是我不對。事出突然,我想也沒想就……我保證,下次絕不這樣了。”
包拯從鼻子裏狠狠哼了一聲。拿筷子撥開展昭的示好。兩個人的筷子在飯桌中央你來我往,可憐一根小脆瓜就被夾在中間往往離飯碗隻有一步之遙時,又被推遠了。
“累得慌。”看不下去的公孫策伸筷把脆瓜解救到自己嘴裏。
包拯看了一眼公孫策,清了清嗓子,有些尷尬。確實,這個時候和展昭鬧翻不是明智之舉。何況為了一個靜樂似乎也不怎麽值得。不管怎麽說,晚上睡不著,讓展昭來兩指點穴,還是有其用處的。於是他放下碗筷,沉著臉正色道:“下回可不帶這樣的了。”
“放心,下回我連你一起點上。”展昭信誓旦旦。
“早上好啊。”一個嬌滴滴脆生生如黃鶯出穀乳燕回巢般可人的聲音響起。聽在包拯展昭和公孫策的耳裏,無異於晴空一個霹靂,大雷劈倒了樹,樹壓倒了房,房砸死了人,如此這般的殺傷力。
“臣給公主請安了。”包拯嘴裏虛應著,屁股卻挪不動了。詭異,真詭異。靜樂是不用睡覺還是怎麽著。她真的是人嗎?一個很具有思辨性的命題在他的腦海裏形成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展開了研究。靜樂公主不是人,那麽皇帝也不是人,那麽太後也不是人,那麽趙氏家族裏都不是人,那麽,人本來就不是由人而來,那麽,他包拯究竟是誰呢?靠,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包拯從毫無邏輯的臆想中清醒過來。一轉頭,見到展昭盯著靜樂的脖子目露凶光,巨闕微響。心道,好大殺氣……跑路還是阻止,這是個問題。視線下移,見公孫策趴在桌上裝睡,不由得也很想倒下去裝死,不過這太突然也太突兀了。
“公主起得可早啊。”傻笑,擦汗。
“我睡得少。”靜樂綻開一個如花燦爛的笑。在正對著公孫策的空座上坐下,拿起筷子戳了戳對麵的公孫策,“他可真能睡啊。”繼續戳,從發髻一路戳到耳朵眼兒。
展昭直冒冷汗得看著公孫策以貓爪樣痛苦地抓著桌子腿,連忙伸筷子夾走靜樂正在捅公孫鼻孔的筷子。
“公主,公孫嗜睡,別吵他,不然還夢遊呢。”當然,展昭這句話一出口,公孫的喉嚨痛苦地一緊,靜樂的眼睛噌得冒出了嚇人的光。那是一點都不輸給螢火蟲屁股的綠幽幽的光。包拯絕望地看了他一眼。展昭頓時後悔了,悔不當初,他就不該頭腦一熱進了這開封府。
“他還夢遊啊!”靜樂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公孫策一咬牙,伸直兩手刷地站了起來,作僵屍狀跳著走了。留下包拯和展昭坐在兩旁張著嘴目瞪口呆。靜樂指著公孫策跳向遠處的背影,問:“這就是夢遊嗎?”
“是的吧。”展昭記得公孫夢遊以漫步為主,不過也是,公孫是不可能知道自己夢遊時什麽樣兒的。
“夢遊的形態,也是,千變萬化,不可捉摸的。”包拯擦汗,好你個公孫,又躲開了。
“哦,他還跳回來嗎?”
“應該,不會了吧。”當然也不排除公孫腦子突然進水了。
“你們這兒真有意思,皇兄果然沒介紹錯。”靜樂開心地轉開袖子,“東西也好吃,禦廚做的早膳可難吃了,淡而無味,每天鬧鹽荒似的。”
包拯本想說一番鹽乃民生根本,理應節儉之類的大道理教育她一番,還是忍住了。
展昭在心裏把趙禎的祖宗八代直到陳橋那夜給太祖披黃袍甚至做黃袍的通通問候了一遍。心道,趙老六你實在太過分,自己搞不定靜樂就塞我們這兒來,做人可不能太絕啊。
這時,包拯用憐憫地目光看了展昭一眼,歎了口氣,道:“我上朝去了。”說完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順便拽走自己緊緊被抓在展昭手裏的衣袖。
展昭欲哭無淚,看著包拯的背影終於消失於門口變成了一片空白,那空白裏頭還透著一點秋風蕭瑟的悲涼意味。
牆根底下的喇叭花開了,墨藍色,幾根細細的莖纏著枯草在牆縫裏蜿蜒曲折。公孫策以前在那邊上寫了一首唐詩,如今也都模糊成斑斑駁駁的灰色了。秋高氣爽,本來,這是個很好的日子。展昭最愛在這樣的日子裏巡街,陽光撒在身上,也變成了風的輕吻,空氣裏盡是秋季特有的小食的香味。辣椒一串串曬成了幹掛在門口,秋風掃落葉也罷了。他提著劍走在街上,和周圍百姓拉幾句家常。愜意的,隨性的,那幾句展大人裏,也包含著一片魚水之情。
可是今天……
展昭看了看身邊這位,動若脫兔,粗看時貌似伶俐可人的靜樂公主,他有種不安的感覺。
靜樂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誠然,她絕不是第一次來到開封的市集,但是一個人來,帶著宮女太監來,和跟著展昭一起來,感覺是大不相同的。戲文裏都說了,跟著展昭這種人,就是出去買棵蔥都可能發生命案。
“呀~”猶如那些最平庸的戲文,一個女子的尖叫拉開了一係列悲慘事件的序幕……——靜樂興奮地在心裏想。緊跟展昭腳步,轉進一處小巷子,一個男人撲倒在地,身下一片鮮紅。
“呀~”這是靜樂興奮的尖叫。想衝上前去。
展昭頭痛地讓她退後。低頭檢視那男人的屍體。沾些血放到鼻尖嗅了嗅,皺起眉頭。
“展昭,他是怎麽死的?”
“……不是,我說……”
“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被人捅了一刀,失血致死。你看看他的錢財有沒有丟。”
“沒有……,其實……”
“不是謀財害命,那凶手是熟人的可能就很大了。”靜樂摸著下巴思考起來。
“公主,你聽我……”
“你別說話。讓我想一想,為情,還是為仇?”
就在她原地兜了兩個圈的時候,展昭無奈地搖搖頭,把男人拖在自己懷裏,按著對方的人中,又往百會穴輸了點真氣。那男人醒了過來。連聲說了兩句謝謝,要往開封府登門致謝雲雲,展昭謙虛了兩句這是分內之事之類的廢話。等靜樂回過神來打算好好查看屍體的時候,二人已在友好的笑容裏分道揚鑣。
看著靜樂垮下來的小臉,展昭摸摸她的頭,“我就是想跟你說那人根本沒死。他隻是踩到番茄摔倒暈過去了。”
“那,那血案呢。”靜樂可憐兮兮地抬起頭看著展昭。
“哪來那麽多血案……開封是天子腳下,平靜地很。公主啊,你真是很愛看書啊………”言下之意,看雜書快看壞腦子了。
“你每天巡街,都沒事發生麽?”
“也不是,有時候鄰裏糾紛,夫妻吵架,小偷小摸,我都會管管。”
“你可是堂堂禦貓南俠,那多無聊。”
“不無聊啊。每天的事兒那麽多,哪有這閑工夫來無聊。”
“你不想辦些轟轟烈烈的大案子嗎。連環殺人案什麽的。”
“可你要知道,那些事情寫在書裏是很有意思,但要是真發生了,可就一點兒都不有趣了。有人死,有人哭,展昭還是寧願日子平靜一點兒。每天澆水種菜,那多好。”
“也許你說的對。但我是個公主,我還是希望有事發生,那我就可以玩兒了。”說完咧嘴一笑,吐了吐舌頭。
孺子不可教也!展昭在心裏抱怨,到底是哪個該死的把這個公主教成這樣。一邊追了上去,“公主,等等我。”
靜樂好比是一個百寶箱,你永遠不知道下麵會是什麽。她開始熱衷於發掘命案和等公孫夢遊的時候突然叫醒他。那種生機勃勃的狀態實在比地裏瘋長的野草還要嚇人。公孫策不敢睡覺,每天窩在卷宗房裏幫她找命案。隻要能讓她轉移興趣,應該就不會找自己的麻煩了。
夜幕降臨,令人害怕的東西又來了。
“包拯~包拯~展昭~展昭~公孫~公孫~……”以三長兩短的頻率循環往複。
包拯展昭公孫策都沒有理會頭頂上的呼喊,圍坐在圓桌四周,桌上點一盞小油燈,搖曳的燈火把三個的影子在粉牆上無限擴大,分外妖孽。
“我們要想個辦法把靜樂送回宮了,不然,再過半個月,開封府就沒活口了。”包拯的表情在燈影裏分外猙獰。
“什麽?”另二人齊聲問。
“我說我們要把靜樂送回宮。”包拯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怎麽回事,耳朵抽筋了!
“敬老?”公孫策不解地問。
“不能殺她,那怎麽說也是公主。包拯你腦子沒毛病吧。”展昭不耐煩地反駁。
這什麽跟什麽……包拯一頭黑線。提高音量重複了一遍:“把靜樂公主送回宮!”
“老包你說明天吃豬腦子?”
“我都說不能殺她。你聽不懂啊。”
…………包拯一把揪下兩人耳朵裏塞著的棉花,扔到一邊,“我說要想個辦法要把靜樂送回去。”
“哦,這樣。”
“你們倆豬耳朵。”包拯憤憤地罵了一句。
“可有什麽辦法呢,這丫頭油鹽不進的。”展昭道。
“跟皇上說是沒轍了。他躲還來不及。用武力?”包拯試探地看了展昭一眼。
“那不行,到時候落個冒犯公主之罪,事兒更多。”
“那不然,讓她自己回去?”
“她怎麽肯。”
“隻要開封府變得很無聊,她就不會想繼續呆在這兒了吧。”公孫策悠悠然說了一句。
包拯和展昭看著公孫策良久,看得他都發毛了,包拯才說,“我以為我們這兒,已經夠無聊的了。”
開封府其實並不比皇宮更有趣。靜樂坐在屋頂上想。她抬頭看著,夜空黑沉沉的,廣闊無垠。像是要把地上的一切光都吸進去似的。月牙兒彎彎地掛在天邊,低一點,再低一點。就可以直接砸到皇宮的角。那該多有趣啊~她獨自一人,美滋滋地想著。
靜樂知道所有的人都當她是洪水猛獸,可是她不在乎,比起幾位姐姐端莊大方廣受好評的無趣生活,做洪水猛獸有意思多了。公主遲早是要嫁人的,她隻是想在嫁人之前,過得高興一些。不管這高興要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之上。她隻是管不了這許多了。
身後傳來瓦片輕響,包拯爬了上來,接著是展昭,接著是公孫策,他是被展昭一手提上來的。靜樂笑成了一彎月牙。伸手拍拍身邊,“坐。”這還是這三個家夥,第一聽到她的召喚上房頂呢。其實她也沒希望他們來,她隻是想放開嗓子叫一叫。
“今日月色不佳,公主的雅興倒是難得的。”
靜樂好笑地聽著包拯言不由衷的話。難得啊,她幾乎天天晚上在這兒叫魂,又有什麽難得的了。
展昭看了包拯一眼,汙漆抹黑的還真不好辨認,幸虧眼睛瞪一瞪還算大。眼波一轉,見到公孫正和公主神情對視。他忽然發現,這兩個人,都有一雙清澈見底絲毫沒有汙垢,挖出來好像也不會帶血的眼睛。
“不,我不離開。”在聽完公孫策簡潔有力又直接地不留情麵的請求之後,靜樂斬釘截鐵地予以了拒絕,也是簡潔有力又直接地不留情麵。
“我要留在這兒,每天晚上叫你們的名字。我高興。”
“公主回宮裏叫也是一樣的。咱們心有所感。”
展昭附和地說了兩句“有感有感”。
“不,我不,我不。”
看到靜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頭發辮隨風亂甩。不在沉默中選擇死亡,而選擇了爆發的展昭吼了出來。
“夠了,別以為你是公主我不敢罵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有點分寸行不行。撒潑無賴跟街邊的混混有什麽區別。”
沒分別,她從來也不會天真到以為拋去了公主的頭銜她會過得更好,但是她也從來都不覺得,混混又有什麽不好。
“展昭……你……”
“?什麽”
“有眼屎。”
展昭忙一手捂住了眼睛,怒道:“那還不是你害的。”
靜樂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知道他們又在心裏說她孺子不可教也,不過可教的就不是她靜樂了。
那夜開封府公堂之上的房頂,靜樂一直在笑,包拯豁出去對著黑暗裏的開封城發泄積壓的情緒,展昭苦口婆心,對著靜樂一通四德教育,望她也心有所感快快回家折磨她老哥去。公孫策累壞了,躺著瓦片蓋著月光睡了,就是天塌地陷也別想讓他再醒過來了。
“嗬嗬哈哈哈~~”
“叉叉叉你個混蛋,老子明年要收十倍的稅,全部貪汙!~~~~”
“公主,所謂坐言起行,言行若不……”
“zzz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