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華麗的魔都開封,華燈初上。
這裏的行人,來來往往,走走停停。
他們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走,麻木不仁的軀體和呆滯的眼神,恍如一具幹枯的屍體。
事情回到,開封的那年……
“桃花,好美麗哦。”一個漂亮的女孩對著蘇菲斯說著。
“喜歡桃花嗎。”
“恩。”
“你知道嗎?傳說中,如果將自己的口水吐到桃花上麵,桃花就會變成妖豔的紅色。”
“什麽?變成紅色,那潔白的桃花去哪裏了。”
“桃花吸收了罪惡的唾液,象征正義的純白之花就會凋謝,長出象征惡夢的紅色桃花,但是,這朵桃花可以替你完成一個心願,不過,傳說隻是傳說,我勸你不要這麽做。”
“這麽無稽的事情你也相信,你看你的腦子倒真的隻有桃子那麽大。”白玉堂的亢奮換來展昭一個嗤之以鼻的白眼。
碧空如洗,陽光明媚,無人申冤,正是打牌摸魚的好時光。所謂一人獨吊,二人梯吊,三人鼎吊,四人馬吊。在白玉堂來之前,包拯隻能追著四大門柱的屁股後麵,在白玉堂來之後,他體會到翻身作主的樂趣
這一局,即將變成死局。沒人說話,氣氛凝重得像要下起雨來,於是白玉堂說出了以上一番近日開封城內流行的八卦傳聞。
“蘇菲斯是誰?”……扣牌沒道德。
“哎,公孫,重點不在這裏,這種阿貓阿狗理他幹嘛。”……誰扣我牌?五爺我讓他不穿衣服隻掛著一副馬吊遊街。
包拯忽然想到一件極嚴重的事,臉色一變,說:“你們說,要是開封的人都跟他這麽似的,那不是會有很多人對著桃花吐口水嗎……”勝利在望,快糊了……
以開封百姓標新立異的行動力,正常人都可以想象,當桃花盛開,漫天花雨周圍堵著一群人邊吐口水邊許願的扭曲場景。
“這是哪個吃飽了沒撐死的傳出來的謠言!”包拯拍案而起。嘩啦啦拍倒自己麵前一排馬吊牌。
慢慢將手縮回台麵,背在身後,眼神不經意地飄向別處,吹起了輕鬆俏皮的口哨。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且一觸即發。眾人的眼光像追羽箭一般迅猛淩厲地戳向了包拯的腦門,每一支都在無言地控訴著,原來是你個黑炭頭扣牌!
眼見情勢壓人,包拯決定挺身而出!
當晚,鴉聲不斷,雜草野地中一座破草棚裏飄出陣陣肉香。
這是一間低矮的草房,門前挑著大大一個羊字,所以這裏是一間飯館。雖然看起來更像黑店,但它的確是間飯館,而且店主人做的一手好菜。
展昭望了望飄在頭頂的破布,用黃絨線繡著個羊字,並且沾著看起來很像血的東西。覺得這地方不發生命案都是浪費了,眼角一陣狂跳。白玉堂很童趣地在積滿了灰的長凳上用手指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老鼠,展昭正用餘光瞄見,萬語千言,隻化作心頭兩個大字:難看。
“老李。”包拯向著黑黢黢的裏屋招呼著。黑暗中,居然有點回聲。
漆黑中亮了一盞油燈,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了出來:“來了。”
有腳步聲踢踢踏踏,但是視線裏沒有人。四周張望,仍然沒有人。
“鬼?”白玉堂不確定的說了一句,有點心虛。
展昭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伸指往下一戳:“這兒呢。”
他低頭一看,六七歲孩子的身材,卻是一張中年人的臉,這張臉上蕩漾著標準的營業微笑。咧著大嘴,一排白牙。
包拯蹲下身子拍拍老李的肩,嬉皮笑臉地說:“好久沒走動了,你好像長高了啊。”撲,白玉堂忍不住噴出一口唾沫星子,被展昭狠狠踩了一腳。
“承幾位大人關照。”說著爬上攀下地抹幹淨桌椅。
包拯難得請一回客,還然是屈服於威武之下,自然沒有一個人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今晚,美食當前,山崩於前不變色,海嘯於後不動聲。任何天災人禍也不可能阻擋他們筷子的進程。
白玉堂一腳蹬上凳子,點著那張粘著羊毛的菜單,手指豪爽地一擼:“從這兒,到……這兒。全要。”
包拯的心一陣狂跳,這種感覺,好像半夜裏,一臉雪白的僵屍忽然蹦到自己床前那麽激動人心。
展昭雙手捧著從白玉堂手裏接過的菜單,眉頭深鎖,指指點點:“這個這個這個……誒,我要了幾個菜了?”
“十四個。”老李笑開了花,人似乎也膨脹了不止幾倍。
“十四個太不吉利了,再來四個,湊個吉利數。”滿意地把菜單交給了公孫策。
包拯以猛虎落地之勢揪住了公孫的袖子,哽咽地說:“念在你我共事一場的情分上,手下留情。”
公孫策給他一個“你放心”的笑容,他氣定神閑,細細看來,把菜單一合,道:“把最貴的依序上來就行了。”
瞬間凍結,包拯隻能在心裏偷偷啜泣:人情似紙張張薄,我冤枉啊~~~六月飛霜啊,不,六月下雹子啊~~~
“哎,老李,有酒沒有?”白玉堂高聲問,有肴無酒,人生怎麽圓滿呢。
“小店隻有汾酒。”
“先上一壇吧。”
“老李有席子麽。”展昭忽然問。
“要席子幹嘛?”
“萬一有隻老鼠醉死在酒缸裏,就讓他在這兒自生自滅吧,死了席子一裹就地埋了。方便。”
安靜……白玉堂從鼻子裏重重出了一口氣。
“貓你是不是沒朋友。”
然後展昭用一掌虎虎生風的蛟龍入海結束了這次對話。
菜一道道上來,擺滿了一桌的鮮香彌漫,但是有些地方,就是無比適合滾倆骷髏頭出來,不然,似乎缺了什麽,總讓人遺憾悵惘。
“不錯吧,我可是幾經辛苦,曆經磨難,唔……”包拯正打算深情並茂地痛陳一鍋羊肉引發的冒險,被公孫策一筷子羊雜碎堵住了嘴。
酒過三巡,黯淡的月亮也升起了,更襯著周圍景致陰森恐怖。
“你這兒隻賣羊肉?”醉眼朦朧的白玉堂問。
“我隻認得養羊的人。”老李點點頭
“你在這裏開店除了包拯這種滿開封撒丫子亂跑的,還有誰會來。”
“這裏環境清幽,又有野趣,我也想不明白怎麽就沒客人上門。”
四人沉默了,你這種鳥不拉屎,陰風陣陣,殺人棄屍的首選之地有誰會來。但這句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隻能不斷在腦中共鳴,你不明白,但我們明白。
忽然隨風飄來一瓣桃花,黑夜裏一抹粉紅,有些詭異的美麗。桃花在展昭身後打了兩個轉,落到他的頭頂。
白玉堂雙眼迷離,伸出兩指摸索著展昭的頭發,夾過桃花放在手心。
展昭剛想說聲多謝,卻見白玉堂直勾勾地看著桃花,並且出於某種隻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原因,慢動作嘟起了嘴,展昭的眼角又跳了起來,他知道白玉堂要幹嘛,但是他非常不想看到這一幕。
“咳……”展昭不知該做何反應,清清嗓子,“哪兒來的桃花。”
“這兒不遠有個明月寺,寺裏寺外種了不少桃花。不過說來也怪,我記得我小時候,那兒的桃花明明是白的,這兩年卻變成紅的了。”老李望著遠方若有所思。
“撲”一坨晶瑩的口水落在了桃花上,花瓣有些難以置信地輕輕顫動著。
趕快閉上眼睛許個願。白玉堂兩爪合十。展昭無力地歎了口氣,都這麽大了,估計以形補形也不管用了。但還是把泡椒羊腦不動聲色地移到了白玉堂的麵前。
公孫策順著老李遠望的方向,月光下果然有寺廟高高翹起的簷角剪影。
“明月送僧歸古寺,嗯……我記得卷案裏寫著,這廟好像是龐籍出錢蓋的。”他閑閑一句,驚掉一桌下巴。
“龐籍??那個一毛不拔的老公雞??”
工部尚書侯乃謙是龐籍的門生,所以大小工程龐籍總愛插一腿,撈點油水。親自出錢倒是破天荒頭一次,龐籍一般的習慣是揮霍國庫的錢,讓百姓哭去吧。
“有什麽貓膩?”展昭轉頭問包拯。
“我哪知道,這廟都幾十年了,那時候我還開襠褲呢。”包拯不滿地對眾人明顯失望的眼神撇嘴,為什麽龐籍的事要來問他,龐籍又不是他兒子。
“難道,莫非,莫非,難道,也許,可能……”
“有……話就放。”
“難道你們不覺得,這和近來的傳言有些關聯麽。也許桃花樹那下麵……”白玉堂神秘兮兮地說,臉上的興奮抑製不住地往外橫流。
卻被展昭當頭一盆涼水:“除非那下麵埋著你,所以連桃樹也長歪了。真是貽害不淺。”
“……貓你做人真是越來越刻薄了……”委屈地在展昭肩膀磨磨爪子,又被毫不留情地掃走。
“桃花的忽然變色,必然和土質的變化有關。”
“土質變化?那還不是……”白玉堂忍不住還想說什麽,沒人搭理他。
“老李,變色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
“這兩三年吧。具體什麽時候,我還真說不清了。”
不遠處的黑暗裏,明月寺廊下的銅鈴在若隱若現的桃林裏“丁玲當啷”亂響起來。
一副對聯,他記了十年,二十年,並且會三十年,四十年,永遠地記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忘記為什麽他要記著這個。
雙木成林,林下示禁,禁雲:斧斤以時入山林。
寸土為寺,寺旁言詩,詩曰:明月送僧歸古寺。
——“靠,哪個混蛋大半夜的吟詩,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劈裏啪啦,鍋碗瓢盆亂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