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包拯有些詫異地看著白玉堂完好無損地又回到了開封府。嘿嘿訕笑幾聲,被展昭惡狠狠地瞪了兩眼。脖子一縮,推著公孫策心靈療傷去了。
看到包拯消失,展昭對著白玉堂道:“說吧,你準備怎麽抓人。”
白玉堂眨眨眼,“啊”了一聲,作白癡狀。
展昭眯縫起雙眼,揉揉骨節,嘎吱作響,“也是時候教你些人生道理了。”等這隻白老鼠滿頭紅花,遍地燦爛的時候,他就能明白,什麽是官場。
“我立刻,立刻。”白玉堂驚嚇道。麻溜溜蹦躂出門了。
一轉頭,見到半張黑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噌”一下縮了回去,又慢悠悠,小心翼翼地晃出來,又縮回去,如此往返幾次之後,展昭終於受不了地說:“有話就說,好的不學,學那隻耗子賊頭賊腦的。”
“嘿嘿,我是想問,白玉堂怎麽又回來了?”包拯滿臉堆笑地走出來,他嗅到了一絲八卦的味道。
展昭看他笑得一臉油腔滑調,真想多送他個花名,小黑菊。
“他能幫我們捉到那個騙子,捉到了騙子,就能拿回錢。拿回錢,他暫時還能留一陣。不過,”冷峻的神色,有嗖嗖涼風襲人,“我遲早會把他打包回陷空島。”
“哦。”包拯恍然大悟,這個這個,說穿了不就是過河拆橋,吃完甩鍋嗎……展昭,學壞了呀……他不由痛心疾首,從當初那個高喊著“展昭永遠跟隨包大人”的熱血少年,蛻變成滿口“老包”的管家婆,才用了多少年,簡直比他花錢的速度還快。
在心裏暗暗淌了一番血淚之後,順口問道:“今天吃什麽?”
“今天我們換換口味。”
包拯充滿希望地“哦”了一下。
“烤地瓜吧。”
包拯還來不及控訴,從後邊看不到的角落傳來公孫策一聲虛弱的嗚咽。
白玉堂少見的,沒有在吃飯時間回來。展昭倒有些擔心起來,捧著烤地瓜在府衙門口東張西望。如果對白玉堂來說,還有什麽比生命和麵子更重要,那就是吃飯。
“難道他在外麵開小灶!?”展昭的想法朝一個憤怒扭曲的方向急馳而去,瞬間到達了一個地方。白玉堂在那裏吃香喝辣,並且堅決不肯交半個銅子兒的夥食費。腦中跳出他一腳踩在板凳上狂笑的臉,頓時怒火中燒。
“白玉堂你個混蛋!混蛋,混~蛋,蛋,蛋!”餘音繞梁不絕於耳。
包拯在正門不遠處的梁柱邊靠著,旁邊的柱子則靠著公孫策。蛾子在昏黃的燈籠下低低飛行,兩人嚼著地瓜,就著涼白開,在微風與星光裏拉扯著家長裏短。
“你看他的背影,多像個寂寞的……”包拯在腦子裏轉了兩圈,吐出一個字,“貓。”
“我倒覺得比較像等待丈夫晚歸的妻子呢。”公孫策心不在焉地飄了一句。一邊專心剝他的地瓜皮。
“公孫!”包拯忽然激動了,抓著公孫策的肩,喜悅不住地往外橫流,道,“你抓住了這件事的精髓之所在啊。”
“嗯?”公孫策茫然地放空了。
“他等著他的小情人,癡心一片,柔情款款,寸寸柔腸,盈盈粉淚,他怎麽還不回來~”說得動情之處,情緒高昂,索性唱了起來,正唱得高興,公孫策的臉忽然蒙上了一片陰影。有種莫名的惶恐,卻冷得他那麽舒暢,一轉頭,展昭正一臉陰狠的表情看著他,露出森森白牙。
“唱得不錯,不過你說誰在等誰的小情人!”
青麵獠牙這四個字,原來此解。公孫策在一邊想著。
“不是……我剛發覺自己有寫諸宮調的天分。隨口哼兩句。”展昭臉上的陰影真是黑白分明,恰到好處。
正在包拯覺得自己快要提前去找如來佛祖喝茶聊天的時候,白玉堂回來了。他真想奔上去握著他的手說一句“親人”,可惜形勢比人強,他隻能出賣自己的靈魂了。
“展昭你看,白玉堂回來了。”
果然展昭瞬間轉移了目標,以壓人氣勢逼近白玉堂。問:“吃飯了嗎?”如果他有絲毫猶豫,就是在外麵開小灶!展昭在心裏想。
但是其他人顯然有自己的看法。白玉堂很感動,包拯很八卦,公孫策還在放空。
“沒呢。餓死我了。”伸手抓了展昭手裏的地瓜就咬,嗯,硬了點,又口齒不清地說,“有水麽,渴死我了。”
包拯順勢遞上涼白開。白玉堂豪飲下一大杯,順了口氣,換上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緩緩道:“我這一路啊,你們是不知道……”
大將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說完了四句定場詩,白玉堂一拍驚堂木,等待著叫好聲。底下安靜成一片,展昭扔上去一塊地瓜皮,正被白玉堂一掌劈開。
他大聲抱怨:“貓你太不厚道了,朝廷號召要保護民間藝人知道不!”
展昭毫不留情地答曰:“民間藝人?……我看你賣假藥正合適。”
“胡扯!我們陷空島從來不賣假藥,我們賣的是正宗跌打損傷丸。”
“什麽……你們真的在賣藥……”展昭頓時滿臉黑線無言以對。這年頭國泰民安,義賊也確實不好混。看來陷空島的景況並沒有他想的那麽寬裕,加上時不時濟個貧,賑個災,他們那兒人口也多,手頭就所剩無幾了。
難怪老鼠要跑這兒來蹭吃蹭喝。好歹開封府雖然開銷起伏極大,但吃的是皇糧,收入還算穩定。展昭腦子裏算盤珠子撥的飛快,哢嚓打了幾下,還是放棄了要養活這隻白老鼠的打算。絕不能心軟,一捉到騙子,立馬打包送走。他對自己說。
“白玉堂你到底說不說。公孫都快睡著了。”包拯在堂下嚷嚷著。
公孫策頭往上微傾,眼神逐漸失焦,大有口水肆流的趨勢。
以下場景絕不能外泄,否則將嚴重影響開封府在百姓心中的高大形象。
開封府公堂之上,三口鍘刀擺立一旁。正中一副“正大光明”匾,端的是格律森嚴。底下白玉堂手持驚堂木以習慣的姿勢蹲坐著,大堂上展昭包拯公孫策三張破椅子排排坐,不知道的,還以為公堂改了戲台呢。
“啪”,又一下驚堂木,公孫醒了,整整長衫正坐。好像剛才那個差點睡倒的人不是他。
“我這一天跑的,艱辛二字不足道哉……”他用了一句文騶騶的開場白。
白日的時候,白玉堂剛一蹦躂出開封府大門就犯難了,在船上一時情急,說了些這個那個的,開封不是他地頭,要捉人談何容易。隻好走一步是一步了。摸摸口袋,癟得跟展昭種的絲瓜似的,連找個酒館去消磨時間也不成。他就這麽在開封街頭漫無目的的遊蕩。忽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大白天的,沒辦法放他的白老鼠煙花找人呐。
不過吃了你開封府幾天飯,基本上還是地瓜,就指使人幹這幹那的。開口閉口把人打包打包的,他堂堂錦毛鼠又不是拜年的鹹火腿。白玉堂在心裏憤憤不平地想。
開封城,天子腳下,秉承教訓,發揚傳統。這裏的百姓閑來無事,喜歡看戲聽曲,喜歡秦樓楚館,也喜歡街邊茶樓。不過最喜歡的,受到全開封人追捧的,還是聚在一起八卦。比如今天包大人又參了哪個大臣一本,他是活該呀,倒黴呀辯論一番,又比如今天皇宮裏扔出來很多雞蛋殼,是不是皇上跟娘娘們打架了呀,打完敷雞蛋敷的,還比如張家長,李家短,王家三長兩短,諸如此類,包羅萬象。任何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他們的眼睛,所以說,別小看了這群閑著沒事嘮嗑兒的叔叔伯伯,也許真相和真理,正蘊藏其中。
白玉堂沒錢喝茶,隻好躲在廊蓬底下聽賊話。賊話不好聽,還累得慌。他以一個如廁的姿勢半蹲著,畫影橫在膝蓋前,雙手托腮。對著來往詫異的眼光投以凶狠的眼神,一個一個瞪回去。
“聽說了沒,那個賣蘿卜的騙子。”一個人問。
白玉堂的耳朵迅速豎了起來。裏麵的人七嘴八舌地說了開去。
“知道知道,貼了滿大街的告示。”又一個人應道。
“連開封府的公孫先生都著了道兒啦。”
“哦~我說怎麽展大人火氣那麽大呢。”
“那騙子膽兒夠肥的呀,公孫先生也敢騙。”
“嘖嘖,這事兒啊,你們得問我。”一個中年人故作神秘,壓低了聲音道。
“什麽什麽?”一群人立馬圍上來塞了個水泄不通。
白玉堂探出半個身子認真聽著。
“要說是山賊,那是真有的。離開封城,往東走五裏地,再往西走五裏地,穿過那片怨鬼林,再往前五裏地,就有座五裏坡,山上有個鳳凰寨,那就是山賊的老窩。”
“那咱們怎麽都不知道呢?”一人疑惑,以開封人的八卦敏感性,別說是有山賊,就是他們的出生年月籍貫婚否也該摸清楚了。
“因為那群山賊不偷不搶,隻是在山上呆著,那怎麽能知道呢。”
“那還叫山賊嗎……你不興人家隻是愛在山上住著啊。”
“你怎麽知道的呀。”
那人又道:“我三嬸婆的表姐的奶奶的二叔的閨女在那上麵洗衣服煮飯打雜來著,所以我就知道了。”
“你們聽我說呀,那群山賊之所以叫做山賊,其中是有大名堂的。”
可惜白玉堂沒聽到這句,他已經大步流星,直奔五裏坡鳳凰寨。心裏美滋滋的,想著即使這群人與騙子無關,正好搶劫了他們山寨,順便把幾個山賊收為己用。
但老天爺說,若事事都能如人所願,那他還怎麽混。成功是偶然的,波折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