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神聖宣言日
蒸汽之都。
一個黑袍男子在一棟房屋的屋簷下停下了腳步。
在屋簷下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瞥了眼黑袍男子,低聲說道:“威廉先生,您要找的那個人我已經找到了,這是他的地址。”
乞丐遞來一張紙條。
黑袍男子,或者說威廉,輕聲道了聲謝謝,轉身離開。
他低頭打量著紙條上的地址,喃喃道:“拜倫,我花了那麽多功夫,現在總算找到你了……”
他的自語聲截然而止。
忽然之間從遠方傳來悠揚而嘹亮的號角聲,激昂慷慨的聲音傳遍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幾隻白鴿從蔚藍的天空上飛過,在地麵上嘩嘩地投下影子。
聽到號角聲,威廉抬起頭來。他注意到街巷間原本在忙碌的人們,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不約而同向著城市的中央望去。
停頓勞作的人們開始交頭接耳:
“喔,今天是個神聖的日子呢!”
“是啊,最近太忙差點都忘了。數百年前,就是在這座城市的中央,在宏大紀念碑的腳下,國王發布了勝利的宣言!”
“為了紀念曆史上人類擊退超凡種的偉大勝利,女王和議院把每年的今天命名為了神聖宣言日!”
“對了,如果我沒記錯,訓練營的宣誓儀式也是同一天吧?”
人們大聲交談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街鎮上充滿了節日慶典般的氣氛。
威廉微微一愣,神情很是複雜,他沿著街道向著城市中央走去。
在蒸汽之都的中央,是一座占地麵積極廣的紀念碑廣場。
為了紀念數百年前結束超凡種奴役、人類從此重獲新生的日子,廣場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石碑,
整個廣場也因為那發表勝利宣言的日子,被命名為了神聖宣言廣場。
隻不過從建造之初起,這座廣場就被帝國政府劃歸軍部所有。
每年一度,來自全國各地的精銳新兵都會雲集於此,進行地獄般的艱苦訓練。
訓練營的淘汰率接近一半,但能撐到最後的士兵無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此時,威廉站在廣場不遠處,混雜在一群參觀旅遊的觀光客當中,盡量不引人注目。
他將視線投向廣場之中因為宣誓儀式聚集在一起的年輕士兵們。
在這場艱苦的訓練結束後,這些新兵蛋子中最優秀的一撮人,將分別獲得來自熾天神侍中央憲兵團、黑鴉守衛兵團、蒸汽傀儡兵團、各級地方兵團甚至是三大超凡陣營的邀請。
他們身上背負著無數的榮光。
這時威廉看見一個威風凜凜的軍官從整齊的陣容中穿過,他在一個青澀的新兵麵前停下了腳步,厲聲問道:“喂!你小子是什麽來頭?”
“報告教官!我是來自萬林之城的魯波·卡博,是獵戶的兒子!”青澀士兵挺直了腰杆。
但士兵臉上突然浮現出害怕的神色。
那個教官忽然低下身子,麵色陰沉地靠近到新兵鼻尖的位置,怒吼道:
“我說,來自萬林之城的魯波啊,我不是說過了嗎?所有的訓練兵,你們在回話的時候,必須像一名真正的士兵那樣行軍禮!”
新兵臉色慌忙,立刻站直了身子,左手置於腰後,右手握拳捶於胸前:“是,教官!”
教官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回到陣容前方。
威廉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他忽然轉身離開,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的目的地不在此處,他來到神聖宣言廣場隻是順便拜訪,想要滿足一下年少以來就有的曆史情懷。
威廉穿過街道,來到神聖宣言廣場對麵的一棟宏大建築物前。
在神聖宣言廣場的對麵,一棟富麗堂皇的旅館中,一個身披灰袍的男人站在陽台上。
他有著深邃的眼眸和修長的鷹鉤鼻,英俊的麵龐下仿佛隱藏著某種可怕的意誌。
灰袍男子聆聽著廣場上傳來的宣誓聲,手中拿著紅酒杯輕輕搖晃。
忽然一陣敲門聲,一個女仆推開門來:“打擾了,拜倫先生,有一位自稱威廉的客人求見。”
被稱為拜倫的男子身體一顫,但很快就恢複了平常。
“你下去吧。”拜倫對女仆說道。
他轉眼望向進入房間的第二道人影,一個身穿黑袍的人影。
拜倫感到內心深處某個位置仿佛抽動了一下,他發出艱難的笑聲:“好久不見,威廉。”
威廉沉默片刻:“好久不見。”
“我真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找到了我。”
拜倫自顧自坐下,一邊啜飲了一口紅酒,一邊瞥了眼曾經的同伴:
“你不會是想在這裏向我出手吧,威廉?蒸汽之都可不比霧之城,在這裏雲集著多方強者,尤其是來自軍部的那些大佬。
這些家夥可對咱們上著心呢,在此地暴露蹤跡,對你我來說都不明智。畢竟現在的你,也算是黑巫師中的一員。”
威廉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坐下。
拜倫兀自喋喋不休:“這些年來,我可是時常聽說你的名字……黑龍吞噬者、冠位美食家、西大陸最強黑巫師……”
拜倫說到這裏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笑道:“唔,沒錯,最強……即便驕傲如我也不得不承認,早在當年還被稱作查爾斯學派四門徒之時,你的天賦和勇氣就是我們四人中最優秀的……”
他繼續說道,語氣裏帶上了試探的意味:“如果我的眼光還算敏銳的話,現在的你應該半隻腳踏入序列2了吧?
按照我們最初的設想,序列2的烹飪家途徑,已經可以吞噬神話生物了。”
威廉終於抬起了眼眸,與拜倫對視,短短吐出兩個字:“沒錯。”
拜倫見到對方總算答話,滿意地點了點頭。
忽然間他麵露熱情,眼中迸射火焰道:
“喂,威廉,跟我攜手吧!你的力量加上我的勢力,我們可以再現查爾斯學派當年的傳奇!
真理學派也好,秘儀教會也罷,如果我們二人聯手,這些家夥都不在話下!”
威廉搖了搖頭,他的目光理智而冷靜:
“拜倫,我就直說了吧。我不惜千裏追尋你的蹤跡,來到這裏,隻為了一個目的。
我想知道,這些年來你到底秘密籌劃著些什麽?”
拜倫愣了一下,笑了:“哈,你居然會提這個問題。你本應該明白的,我的目的一直都很單純。從少年時代起,我的目標就隻有一個……”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語氣變得森冷無比:
“我一定要將超凡從這個世界驅逐出去!”
“要把這些異族一個不留,趕盡殺絕!”
說到這裏的時候,拜倫的情緒分外激動,眼裏仿佛有一座火山即將爆發,他周圍的魔力也隱隱躁動。
威廉瞟了他一眼,如此激昂的情緒當然不可能是在做假。而且以威廉對舊友的了解來看,這也很符合拜倫一貫的性格。
威廉想了一下問道:
“那霧之城的事情怎麽解釋?你一手締造了秘密結社,從六年前就開始殘害婦女和貧民——在你第一次手上沾滿無辜者鮮血的時候,我們曾有過照麵。
在那場被報道為‘無麵人案’的案件裏,我們曾短暫交過手。別告訴我你犯下這些罪惡,也是為了討伐超凡種。”
拜倫再度笑了,笑容裏含著冷意:“那是為了偉大目的所不得不做出的犧牲,一些小手段罷了。
我甚至不妨告訴你,在你離開霧之城的這段時間裏,我手下的一名暴徒正在使用烹飪家途徑的序列8能力,在那座城市大行其道。
作為烹飪家途徑的最強之人,同時也是構造與推演這條‘弑神途徑’的初代實驗體,你應該能明白該途徑序列8所能造成的巨大破壞吧?”
威廉的額角有青筋暴綻,但他強忍住了自己的怒氣:“為了偉大的目的?我可看不出你幹這些事情跟討伐超凡種有什麽關聯。如果阿帕奇教授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做了這麽惡劣的事情,一定非常傷心。”
聽到“阿帕奇”這個名字,拜倫的身體罕見地顫抖了一下,有那麽一個瞬間甚至露出了難過的神色。
但他很快掩飾了自己的情緒,冷冷說道:“我不說你應該也明白的吧?在奧丁之牆以內,人們早已經遺忘了數百年前被超凡種統治的日子!
他們習慣了安寧,習慣了內鬥,習慣了在一些微不足道的斤斤計較上花費時間和精力……
君權與神權的鬥爭,新興的資產階級與逐漸式微的地主階級的鬥爭,鄉村與城市的鬥爭,富人與貧民的鬥爭,工人與資本家的鬥爭,婦女與男性的鬥爭……”
拜倫說到這裏,忽然頓了一頓:“歸根結底,這些其實都是人類種的內部鬥爭,你說是不是?
所以我說他們活得實在是太安逸了!牆外的超凡種還沒有討伐殆盡,人類目前的和平隻是暫時的喘息。很可能在我們說話的這個時間,或者下一秒,那些掌握超凡之力的龐大之物就會跨越冰牆,大舉入侵!
這個時候需要有人再度喚起他們對於超凡種的恐懼!隻有時刻保持著警惕和畏懼之心,才能不忘曆史的恥辱!才能團結一心戒備來自牆外的威脅……
有句老話說得好,‘居安思危才能防患於未然’,你說是不是?”
威廉怔怔地望著他,似乎從來沒有意料到對方是這樣的想法。
拜倫還是當初那個拜倫,他還是像以前高傲倔強……既不安於現狀,勇於奮起反抗,具有叛逆的精神;但同時又孤獨憂鬱,脫離群眾,我行我素……
他不是一個絕對的惡人,所有的謀劃都不是為了謀求自己的利益……他隻是在執行正義的道路上走到了極端,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
威廉呼出一口濁氣,清了清有些發澀的嗓子說道:“既然你有這樣的危機感,為什麽不向女王、大臣和議院提出訴求呢?依賴國家機器進行運作,總比你那些見不得陽光的同伴更容易成事!”
拜倫冷笑一聲:“那群大人物光是修正《濟貧法》就已經頭痛不已了,你難道指望他們帶領人類殺出重圍?”
威廉聽著對方的話語,心中歎息。
這個道理,他又何嚐不懂呢。
肉食者鄙,在位者不謀其政,這些來自於瑪格娜女士的名言警句,卻是對這個時代最準確的描述。
而且不僅如此,如果真像拜倫描述的那樣想要達成超凡統一戰線,單單隻考溝通是無法說服那些權貴的。
劍指超凡,意味著人類必須暫時拋下自己的內部矛盾,將會累及無數權貴的利益。
然而,讓那些貪婪的家夥主動讓步,是絕對行不通的!
威廉很明白這一點。這些年來他也見識了不少,他已經不是當年在學校的那個毛頭小子了。
這時他看見拜倫朝自己伸出手,眼神灼熱:“但是你是不同的,威廉。我們是學生時代的舊相識,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性格和實力。我正式向你發出邀請,如果我們倆聯手,未來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威廉沉默片刻,搖頭拒絕了對方:
“對不起,拜倫。我承認,你的思想在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至少在對待超凡的立場上,我和你沒有兩樣。
但是,你選擇了我無法認可的手段,你將刀劍指向了自己的同胞,而不是牆外的異族。這點我不能接受!”
拜倫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所以你選擇與我刀劍相向,是麽?”
威廉呼出一口氣:“不,我不會幫你,但也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麵。
我了解你的性格,也了解曆史。雖然你的手段惡劣,但曆史上成就輝煌之人,誰的手上沒有沾滿血腥?
但凡雄圖霸業者,他們的王座無一不是由白骨堆積而成。是非成敗,又有誰能辨得清呢?
所以你的功過,我無法評斷。
我之所以拒絕你,是因為要讓我站在你的身邊,跟你一起去屠戮無辜,這我絕對是做不到的。你應該明白我的性格。”
拜倫喝了口紅酒,眼神深沉。
過了一會,他緩緩點頭,知道對方中立已經是自己所能爭取的極限。
威廉忽然問道:“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問,你在霧之城的謀劃,進行到哪一步了?”
拜倫舔了下嘴唇,聳了下肩膀道:“已經結束了。我在霧之城的布局,已經達成了最後的目的……接下來即便三大超凡陣營發現了什麽,也隻能發現我想要他們看見的。”
拜倫頓了一下,像是老朋友關心般反問道:“那麽你呢,威廉?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威廉笑了笑:“我在霧之城的事情已經辦完了,跟你也談過了,在西大陸我已經沒有多少值得留戀的。是時候踏上新航路的旅程了。”
“新航路?”拜倫疑惑地抬起頭,卻發現一道黑影一閃,威廉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陽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