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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6章 最美的夜空

  「宣癲王覲見。」
……

  關鍵時刻,李秉臣的出現替文官解開了一個難題,甚至是「就坡下驢」的好機會。


  「坡」已經搭好,「驢們」自然是長出一口氣,終於可以跐溜一下落地了。


  連文彥博、王安石這種「視死如歸」的都是一身冷汗。


  暗道,死這個事,真是不經歷過不知道,還特么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

  李老大官掃視全場,雖顫顫巍巍,可是眼神之中的淡然卻讓所有人不敢直視。


  低下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還望各位相公行個方便,這是官家與癲王之間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大夥聞言,下意識往後一退,把路就讓出來了。


  也唯有包拯、唐介這種直正不怕死的才敢在軍漢們的刀尖兒底下耍橫,老包登時就急了,紅著老眼,哀嚎:

  「陛下,不能啊!」


  趙禎這是在救他們的命,可是,拿的卻是社稷江山救下的……他們的命!

  一但唐奕進到皇城裡,那麼,大局已定,再無轉圜。


  那裡面再傳出什麼旨意,也就不是趙禎的旨意,而是癲王的旨意了。


  「老大官回去告訴陛下!」包拯激憤莫名。


  「我等誓與社稷共存,與陛下共存,絕不讓唐末亂政在我大宋的土地上有一絲生機!」


  「希仁.……」李秉臣平靜的看著包拯。


  「夠了,已經夠了,到此為止吧……」


  說著話,再不與文官多言,看向唐奕,淡然的讓開宮門,「癲王殿下.……」


  「請!」
……

  唐奕沒動,眉頭緊皺,命人從後面叫來趙宗麒,三位夫人和四個孩子,這才牽著皇長子的手,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踏進宮門。


  曹覺思索了一下,叫上儂繼思和黑子,領著一隊狼兵要跟著。


  「不用!」唐奕頭也不回。


  「都給我在外面等著!!」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的富弼不由得暗暗點了點頭,唐瘋子不愧是唐瘋子,他這是在拿命跟大伙兒表明,你們看錯我了!

  事到如今,富相公依然胸有成竹,唐奕不會反,但是換太子是免不了的了,接下來,則是如何善後的問題了。


  ————————


  可是……

  誰又能知道,這對如父如子的君臣會面,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

  皇城依舊是那個皇城,只是今夜顯得格外蕭瑟凄涼。


  福寧殿也依舊是福寧殿,只不過看到它的那一刻,不知為什麼,唐奕想哭。
……

  揣著幾分期許,幾分恐懼,還有幾分不舍,穿過前殿,來到後殿。


  讓福康等人先在殿外等著,自己領著趙宗麒踏入殿中。


  不由一怔,官家躺在床上,帷幔落下,看不清人影,而在龍床之側,立著一個唐奕有些意外的人——王德用。


  老將軍一身戎裝,標槍一般立在床側,見唐奕進來,又好好看了看他身邊的趙宗麒,然後朝帳內一禮。


  「陛下好生歇息,老臣先告退了。」


  說著話,也不與唐奕交流,徑直退去。


  只不過,老將軍來到殿外,略一遲疑,就吩咐閻康去把曹皇后和太子叫到福寧殿來。
……

  ————————


  大殿之內,三年多未見的唐奕趙禎隔著帷帳,一個仰倒看著殿梁發獃,一個低頭瞅著地面靜思。


  久良……

  無言。


  卻把十六年的君臣之情,都容到了這份沉默之中。


  趙宗麒熱切的看著龍床裡面,希望透過帷帳,看清父皇的臉.……

  他知道父皇病了,可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沒有人告訴他,又哪知道什麼是生死呢?

  抬眼看了看姐夫,想說要上前見見父皇,可卻沒敢動。


  最後,還是趙禎率先打破了沉默。


  「朕不讓你回來,可.……你終究還是回來了。」隱藏在帷幔之下的聲音,透著虛弱與無奈。


  唐奕不接,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把趙宗麒向前推了推,「宗麒回來了,您不想先看看他嗎?」


  趙禎怔了怔,想掀開帷帳看上一眼,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回答朕……為什麼回來!?」


  唐奕心中一陣絞痛,把一時無措的趙宗麒向懷裡緊了緊。


  「陛下不讓癲王回來,可是卻沒說不讓唐大郎回來。」


  「唐大郎……」


  「大郎.……」似有動容,趙禎喃喃自語。


  「那你是朕的唐大郎.?還是他們的癲王……」


  唐奕答:「我只是個歸家的遊子。」


  「遊子!?」這兩個字又刺痛了趙禎的神經,聲調又變了。


  「遊子歸根,要帶兵嗎?要逼宮嗎!?要把大宋弄的支離破碎嗎!?」


  「還有!?」


  「王德用是怎麼回事!?來給你保駕護航的嗎?」


  趙禎越說越激動,隔著帷幔,惡狠狠地瞪著唐奕。


  那薄薄的一層紗幔,隔絕地不單單是這一老一少的面容,還有.……人心!


  「遊子?」


  「一個野心勃勃的遊子?」


  「朕的唐大郎,早就死了!!」
……

  ————————


  唐奕靜靜地、顫抖著聽著老皇帝的咆哮。


  怎麼了?

  他不知道這是趙禎一時的憤怒,還是他病糊塗了!?還是他也只剩下眼中的權力.……

  怎麼了?這都是怎麼了!?


  是權謀本該如此!?還是他媽的老子太天真!?太傻!?
……

  哽咽著搶前兩步,「王爺爺不是在給我保駕護航,相反,他是怕我代宋而立,在保陛下最後一程。」


  「我不帶兵.……」


  「不帶兵我也回不來,也見不到您啊!!!」
……

  「借口!都是借口!」


  站在趙禎的角度,他怎麼能夠釋懷?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唐奕這個勝利者說什麼都是有理!?


  他不相信,不相信唐奕的孝心。


  真有孝心,就應該老老實實在涯州呆著,就應該聽他的話,永遠不要回來!

  「唉……」哀然一嘆。


  「罷了!說吧,你想怎樣?」


  「是要立你身邊的宗麒,還是.……」


  趙禎頓了頓,從牙縫裡擠出後面的幾個字,「還是要取而代之!?」


  「.……」


  此時一般莫名的無力之感洗刷著唐奕全身,他真想把心掏出來給趙禎看看,真想大罵這個老頭兒,醒醒吧!!


  更想如當年一般,咆哮著告訴他:老子不在乎!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罵,也不能喊叫。


  因為,他想讓趙禎笑著離開,而不是帶著遺憾與凄涼,孤孤單單的走。
……

  許是殿內的爭吵驚動了殿外等候的人,太子趙曙猛然推開殿門,紅著眼眶跑到唐奕和趙宗麒面前,「你們是來搶皇位的嗎?」


  淚眼婆娑地看著近五年未見的皇兄宗麒,「宗麒哥哥,我把太子讓給你,你們不要逼父皇好不好?」
……

  大殿之上被小趙曙的天真之語,弄的氣氛一滯后。


  「不要。」


  趙宗麒的回答依舊那麼乾脆,卻是讓趙禎胸口驟然一緊,用盡全力支起身子,隔著帷幔,怔怔地看著大皇子宗麒。


  只見,遠處模糊的少年身影滿臉的稚氣未脫,沒有一絲皇族該有的市儈心機。


  許是兩兄弟從六歲就分開,多年不見的親切讓宗麒走上前去,裝著唐奕的老成樣子拍了拍二弟的肩膀。


  「皇位嘛,父皇不想做了,就你來做吧!我輔佐你,誰不聽話,就讓姐夫打誰。」


  「可是.……」


  趙曙從小就被當做儲君培養,早沒了趙宗麒的天真,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什麼呀?」宗麒打斷他。「就這麼定了!」


  「到時候,我們兄弟二人雙劍合璧,打遍天下無敵手。讓老百姓過好日子,讓大宋千秋萬代。豈不快哉?」
……

  趙禎怔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且不說,這個意外的回答讓他多麼的動容,單是宗麒表現出那股不應該在皇族之中存在的坦蕩與豁達,就讓趙禎幾乎不能理解。
……

  這是……

  這是那個小瘋子替朕教出來的兒子!!

  試想徒尚如此,為師者,又怎可能是心心念念想撼動他江山社稷的人呢!?
……

  只覺眼前一花,薄薄的紗幔被慢慢掀開,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張他日夜想念,卻又不敢見過的面容。


  霎時間,老皇帝心中最後一道防線瞬間崩潰,老眼之中浸潤模糊。


  「你……來了啊.……」
……

  唐奕慢慢地坐在床頭,拉著趙禎無力的手。


  「來了.……「


  「你的唐大郎……」


  「一直都在。」
……

  ——————————


  殿外,王德用透過半開的殿門看到殿內的情型,只覺鼻頭一酸,亦有垂淚的衝動。


  可是,老將軍強忍心酸,露出會心笑意,對曹皇后、苗貴妃等人道:「把太子和宗麒叫出來吧,讓他們單獨呆一會兒。」


  說完,轉身欲走,這裡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

  閻康和李孝光還是有點不放心,官家和唐瘋子這兩人那哪說的准啊?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掐起來了,他們可是鎮不住場子。


  「老將軍,這就回去了?」


  回去?王德用頓了頓,「事情還沒辦完,哪能回去啊.……」


  說完,大步朝宮外走去。
……

  ——————————————


  「你真的不是回來奪位的?」


  大殿之中,趙禎攥著唐奕的手,心情激動不己。


  雖還是懷疑之問,可是從語氣之中,就知道皇帝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唐奕坦然面對趙禎的眼神,「不是,還是那句話『什麼皇位,老子不稀罕!』」


  「大膽,在朕面前,還敢自稱老子……」


  「嘿……您慣的,改不了了。」


  「那你還回來幹什麼?」趙禎言辭責怪,語氣卻透著輕快。「見一面,就弄的上下不安,朝局大亂!」


  「你是罪人。」


  唐奕卻答,「不……」


  「見一面,比什麼都重要。」


  「唉……」趙禎長嘆一聲,嘴角露出淡淡笑意。「還是那麼任性啊……」


  唐奕則是輕聲道:「您放心,我會幫你處理好。」


  「怎麼處理?」橫了唐奕一眼。「若不是朕開了宮門,明天大宋朝就沒有相公上朝了!」


  「還不是要朕來給你擦屁股?」


  老皇帝的語氣裡帶著得意,彷彿給唐奕擦屁股是他很樂意乾的好事一般。


  卻聞唐奕道:「明天依然會有相公會上朝,不過.……明天,就沒有癲王了。」


  「!!!!」趙禎臉色瞬間凝固。


  「你要幹什麼?」


  唐奕淡笑,「這個鍋總要有人來背,不然大宋就真的亂了。」
……

  「你!!」


  「你要領下所有罪責?」


  唐奕道:「這麼大的事我不領,誰能領呢?」


  說著,又無所謂道:「這不更好?那些文官沒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趙禎沉默了。


  確實,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兵諫皇城,這麼大的罪,不了了之是不可能的,總要給天下一個交待。
……

  此時此刻,如果趙禎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如果他足夠理性,他會默許。


  這是對皇權,對大宋,對天下,最好的決定。


  可是……

  「不行!」鬼使神差,讓趙禎衝動了一回。


  「你不能領這個罪!」


  唐奕訕笑,「這可由不得您嘍。」


  「別忘了,您現在就是我手裡的傀儡,癲王逼宮,自然癲王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說不行就不行!」趙禎急了。


  「好了,先不說這些。」唐奕根本不給趙禎爭論的機會。


  「能下地嗎?我帶了禮物,就在外面。」


  趙禎動動手腳都費勁,自然下不得地。


  不過,唐奕說的禮物倒是讓皇帝有些好奇,非要出去看看。


  最後沒辦法,李孝光和閻康命人把皇帝抬了出去,在福寧波殿前放了一張榻,讓老皇帝躺著。


  可是,殿外空空如野,哪來的什麼禮物?

  眾人錯愕之間,卻見唐奕吩咐閻康,出到宮門之外,下令曹覺:可以開始了。
……

  趁著這個當口,趙禎還要和唐奕絮叨那個事兒。


  「這個罪,你不用領,朕有辦法。但你要跟朕保證一點,不殺一個文官!」


  剛剛,唐奕在後殿說的可是「會有相公上朝.……」,而非,「相公們會上朝」。


  說明什麼?

  說明他要動刀,有些人,他是不想留了。


  「不管他們做了什麼.……終還是國之棟……」


  轟!!


  轟轟!!

  一連串的震天炮響把趙禎嚇的生生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皇城之側怎麼可能會有炮聲?除非?」


  正駭然的胡思亂想,而下一刻,趙禎更是看到了一幕他當了一輩子皇帝也沒見過的景象.……

  ————————


  同樣,守在宮門前的大宋文官們當看到李孝光跑出來,命令曹家老二「可以開始了」,然後,那個涅面小閻王一聲令下,皇城前那一排排透著陰森的神火炮開始點火發射。


  轟!!!

  相公們嚇的差一點抱頭鼠竄。


  然而,炮聲之下,綻放的不血肉與毀滅,而是一朵朵……

  宛若神跡的煙花!……

  那煙花太美了,美到讓這肅殺緊繃的場面瞬間凝滯,美到所有人都放下戒備,木納地仰望星空,膜拜著那一朵朵絢爛繽紛的花火。


  那煙花也太神奇了,飛了老高,照亮了整個開封城,怒放炸裂,迸發出讓人無法想像的美麗圖畫。


  有的似秋菊耀世,有的如牡丹獨芳,有的則像銀河落地,灑下漫天磷光……

  這是絕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閃光,所有人甚至覺得,這絕不是屬於人世間的火焰。


  因為,隨著炮聲越來越密,越來越急,花火已經鋪滿了天空,而在那五顏六色的美妙之中……

  「天那!!」
……

  「那……那是什麼??」
……

  「怎麼可能??」
……

  「這是……這是祥瑞現世啊!!」
……

  文彥博則是瞪圓的雙眼,嘴中隨著炮響喃喃念叨:

  「太……」


  「平……」


  「仁……」


  「主!」


  「萬……」


  「世……」


  應該就是「世」字,雖然有點歪了,可依然勉強認得出。
……

  「無……」


  「雙!!!」


  「太平仁主,萬世無雙!!」


  這可不是文彥博自己想出來的句子,而是……

  而是那焰火之中,用星星點點組成的字,組成的圖畫!!


  所有人都在震驚,都在發出同一個疑問:

  那是怎麼拼出來的?天空怎麼可能會有字!?
……

  而此時此刻,隨著皇城前盛大空前的焰火升騰,膽大的開封百姓慢慢地走出家門,凝望著天空之中的絕美,凝望著那「太平仁主,萬世無雙」的字句,猛然想起.……

  今天是上元節。
……

  ————————————


  皇城裡,福寧殿前,只有唐奕和趙禎二人。


  陪坐在皇帝身邊,唐奕滿足的悠悠開口:「想來想去,又何必要那麼凝重呢?還是送您一場,歌舞昇平吧.……」


  「這.……」趙禎怔怔地看著那些美的不像話的焰火。「這是怎麼弄出來的?」


  唐奕笑了,沒有馬上回答。


  「還記得從前,您也好,范師傅也罷,總是說,你這小瘋子的腦袋裡裝的都是些什麼?」


  「你們也總是以為,好像我就是天才,讀書行,打仗也行,掙錢還挺好本事,好像我樣樣都擅長一樣。」


  「其實.……不是的。」


  指著天上的色彩斑斕,「這才是我最擅長的手藝。」


  「祖傳的,放在一千年後,都是領先同行業的手藝。」


  「祖傳的?」


  趙禎更不明白,唐奕的父親不是早死了嗎?也沒聽說他會什麼煙花的手藝啊?

  「陛下.……」


  「你說.……」


  「還記得上次我離京之前,和您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趙禎一滯,他當然記得,而且每天都會想起,每天都會後悔趕走了唐奕。


  「如果有機會再見,我也會給陛下講一個故事。」
……

  慢慢地點著點頭,「朕一直在等.……」


  「等你的那個故事。」
……

  ——————————————


  寫的慢,加之……腰不爭氣。


  發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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