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此非天災,而是人禍(五千字)
「真的都有了?」
此時,在觀瀾上院范仲淹的住所,三個老頭已經轉醒過來。
可是,一時還是無法接受事實。
「莫不是你這渾小子膽大包天,使的什麼瘋招兒吧?」
唐奕面色一苦,「真的都有了。」
「胡鬧!」范仲淹聽到唐奕肯定的答覆,又不淡定的指著唐奕,氣的鬍子都歪了。
「你這是胡鬧!」
「師父.……」
唐奕不敢與之正視,嘟囔道:「這真不是胡鬧。」
「這是,這是傳宗接代的大事。」
「.……」
「.……」
「.……」
三個老頭差點又暈過去,服氣地仰天長嘆,怎麼攤上這麼個小混蛋!
「誒……」王德用長嘆一聲,讓自己心緒緩和下來。
「大郎.……知不知道現在京中是什麼情形?」
唐奕一怔,「這一個來月都在路上,倒是沒聽說什麼朝中的事情。」
「怎麼?出事兒了?」
王德用把一份邸報遞到唐奕手裡,「你自己看吧。」
唐奕接過,狐疑的搭眼一看,立時皺起了眉頭,且越看眉心擰的越來越緊。
良久,方怔怔抬頭,「這.……這是他們干出來的!?。」
王德用目光凝重.……
「是!」
「找死!」
唐奕氣的臉色煞白!刺啦一聲,把邸報撕成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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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奕回來的還真的不是時候。
因為正是他在路上的這兩個月京中可謂是十分的不太平。
說起來,這裡面沒唐奕什麼事,他遠在萬里之外,想摻合也搭不著邊兒……
可是也和他脫不了干係。因為事情的起因,就是他這個癲王在萬里之外挑起來的。
總之,歸根結底還是趙禎立意革新與守舊派之間對抗,而且這次已經不是一群「嘴強王者」衝到皇帝面前噴一臉唾沫星子就能了事的了。
不說赤膊相見,但也大有一較高下之意!
二月中。
正是唐奕把石家兄弟扣到了涯州的消息傳回了京城。才拉開了這場新舊朝爭大戰!
按理說,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癲王的性子大家都知道,扣下兩個人真是再正常不過了。你就算不服那也沒招,有本事你跑涯州去打他扳倒?
可是癲王扣下的這兩個人,偏偏是石家的嫡子,那就值得玩味一番了。
而問題的關鍵也取決於石家自己的態度。
要是石進武鬧上一番,作態要把兩個兒子弄回來,那就是小事兒,最多也就是「兩個人」的問題。
可出人意料的是,石家出奇的沉默,彷彿是默許了什麼。
那就不是兩個人的問題了,而是一個頂級將門倒向何處的大問題。
這裡不得不說,石進武有點心急了。他要是惺惺作態的小鬧一下,暗地裡與官家達成某種共識,可能守舊派的反應還沒這麼大。
可是石進武,一見木已成舟,兒子都回不來了,武人的憨勁兒一上來,乾脆咱也別裝了,直接就投了吧.……
心道早知道有今天,早點投多好,你看曹潘王楊四家混的那叫一個風光。老子要是早做牆頭草,混的肯定不比他們差!!……
他這一倒不要緊,可是嚇壞了守舊派的臣子們。
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不知不覺間,官家已經是把將門盡收麾下,重新掌握了京師禁軍的話語權……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而偏偏這個時候.……
趙禎雖然有點怪石進武太魯莽,可能反頭一想,也是個機會。
現在軍中軍權穩固有了點底氣,何不試探一下朝中對改革的反應?
於是大宋天家,未經朝議就下了一道旨:
著令京僚百官,諸州使吏,不問官階大小,覲奏廣開財源、收減支度之良策。
用者賞,妄者不罰!!
此旨一出.……
好吧,這已經不是試探了,這是官家在亮刀子!
到了這個程度,守舊派要是還不知道官家動的什麼心思,就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就徹底炸窩了
於是,一場皇帝與臣子的鬥爭隱現端倪。
這一次,可不是鬧一鬧、吵一吵就能解決的問題。守舊派很清楚,必須要讓官家吃一點苦頭,他才能像慶曆年間那樣……
知、難、而、退!
於是,就有了唐奕手裡這份邸報上所載的:
京東、河北、河東諸路徭役不勤,致使黃河疏堵停罷。
春四月壬戌,夏汛至,河崩。貽害京東四十六州縣!絕田數十萬畝,饑民百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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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天災.……
實屬人禍!
趙禎以為控制了京師就有了底氣,可他沒想到的是有些人可以桑心病狂至此!為了碗里的肉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京中玩不出花樣兒,還有京外!
朝里興不起風浪,還有民間!
……
徭役不勤的問題,唐奕在修通濟渠的時候就領教過。
那個時候吳育就專門和唐奕講過,北方各州,多官田、職奉田、還有大族壟斷的私田,土地兼并之甚非盛世應有。
這就導致自耕農、賦農只佔少數,大部布的勞動力依附在地主、豪族名下。朝廷征役,只能看各州豪族的臉色。
而這一回,人家就是在這上面動的手腳。東北、西北各州豪族齊齊召回本家佃農,拒不服役!
沈括的修河現場一下就玩不轉了,立時停擺!
唐奕不知道的是.……
夏汛一來,沈存中是眼睜睜看著並不算迅猛的河汛,從自己的修河工地上決堤而出的!!
當時的沈括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只能無助的仰天長嚎.……
唐子浩!!你許下的朗朗乾坤!!!
「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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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個老頭兒把事情的原委與唐奕說明,唐奕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來了。
心道曾公亮所言果然沒錯,北方各州豪族,加上一個西北的魏國公,這股力量比什麼禁軍兵權還要管用!人家只是動了動手指頭,你就吃不消了。
現在趙禎可謂是焦頭爛額,一面要扛住守舊派的壓力,一面又要應付救災。石家投效帶來的不是底氣,倒而是禍害!
而偏偏這個時候,癲王無詔回京,回來的目的又是要迎娶公主加王德用的乾女兒。
可想而知這出大戲,只怕是越來越熱鬧了。
……
「沈括已經回京.……尹洙憂然出聲兒。「此時就在觀瀾賦閑。」
說到這裡尹洙頓了一頓,「此事對存中打擊很大……一會先去看看他吧。」
唐奕愣愣的沒出聲兒,倒是范仲淹一擺手。
「不急!」
「先辦正事兒。」
沈括那裡已經是停工回城,無可挽回了,可是唐奕這邊兒卻是還沒個一定呢,范公現在首要關心的是這個事兒。
怎麼讓唐奕在三個丫頭都有身孕的情況下,儘快把婚結了。
可.……可這個事要怎麼辦啊?
范仲淹也是無奈.……朝王德用和尹洙一攤手……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誒……」長嘆一聲,轉而收斂心神,悠悠然道:
「既然已經回來了,那就作回來之後的打算吧。」
王德用聞言也立時斂情,贊同的點頭,「對,埋怨也沒用!還是想想下一步怎麼辦吧。」
老將軍沉吟片刻,臉色數變,猛一咬牙,心中似有決斷。
一指唐奕,「你現在就去見陛下!」
「想來陛下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把你回京的事情鬧大!必會應允婚事,力求貽害最小。」
「你小子得了旨意速速出京,這事兒可能還好說。」
唐奕回京的震動不在於他又逾越了什麼禮法,而是這個瘋子往京城一坐,所有人都怕他搞出什麼大動靜!
只要他安安靜靜的來,麻麻立立的走。應該影響不大。
想到這兒,王老將軍一拍大腿「嗨!!」
「算了!老夫就再賣一回麵皮!陪你入宮。」
「官家就算有氣,也得給老夫幾分薄面,順了你的意!」
……
「老夫也動一動吧……」范仲淹支起身子,看著王德用不由一聲苦笑:「老夫就這麼一個得意弟子,卻是個不省心的傢伙,有勞王公了。」
「同去!」尹洙也是起來,臉上反倒是喜大於憂。
「卻也不是什麼壞事,再壞也是官家的事情,讓官家自己操心去吧,咱們大郎都已經躲到涯州去了,他們還待怎樣?咱們可是又快抱小孫孫嘍。」
范仲淹由衷一笑,心裡其實和尹洙想的一樣,他看唐奕比自己親兒子都重,被攆到涯州去,老相公雖然一不字都沒說,可是不代表他范希文沒有脾氣!
置仕這麼多年,可是范相公的威風猶在,誰又敢輕視這個看似只管教書育人的老頭兒?
看著唐奕,范仲淹還是頗有幾分無奈「走吧!我們陪你去『要媳婦』!」
……
「不去.……」
看著三個老人家已經動了起來,唐奕這才緩緩收拾心神,抬頭看向三人。
說出去的話,更是讓三個老頭兒一滯!
「不去?」王德用怔怔出聲兒,「你回來幹嘛來了?怎麼又不去了?」
……
范仲淹則是一擰眉頭,看這表情就知道這小子瘋勁兒又上來了。「你又要幹什麼?」
唐奕反常的一揚嘴角,露出一個扭曲的笑意!
「既然趕上了……那怎麼也得陪他們玩玩,抬腿就走,豈不是辜負了老天爺的美意?」
「你……」王德用怔怔的看著唐奕,這個殺氣騰騰的眼神,老將軍曾在唐奕身上見過.……
但是在攻遼之前!是對外敵!
只聞唐奕道:「既然草菅人命的事兒都已經干出來了.……」
「這可是人命債……卻是要還的!」
此言一出,范仲淹立時大驚!
「你……不可魯莽!」
王德用也是急急出聲:「不會又要打斷誰的腿吧?」
「呵呵.……」唐奕乾笑兩聲.……
笑聲聽的三個老傢伙都有點滲得荒.……
「您老放心,有的人斷腿是最大的痛,有的人卻不。」
「非得他在乎什麼,就奪他什麼,他才能長記性,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碰的。」
「.……」
三人獃獃的看著唐奕,說實話,當真猜不透他心裡又憋了什麼花花腸子。
正要發問,卻是唐奕想暫時賣個關子。轉臉問道:「李大官在觀瀾嗎?」
「在!」
院外一個尖尖的嗓音突兀出聲兒。
「咱家在此!」
唐奕一回身,就見李秉臣已經在院門外站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老大官鬚髮皆白,身形佝僂,老的已經不行了。好在精神還算好,一雙眸子依舊有神!
唐奕急忙迎了出去,把老大官攙扶進院兒。
「正找您,您就來了。」
李秉臣一笑,一邊隨唐奕往裡走,一邊戲謔道:「怎麼?咱家可是聽說,你小子對咱家頗有怨恨啊。」
「找咱家做甚?也要打斷咱家的老腿?」
唐奕一窘,佯裝溫怒:「哪個碎嘴的瞎傳?看小爺不撕了他的嘴?」
隨即嘿嘿一笑「對於您老,小子是只有尊敬的,可不敢摻雜半點怨恨的。」
李秉臣搖頭,又是一笑卻是沒接,老大官心裡明鏡似的,唐奕怨恨的是官家,而不是他這個老太監接手了他的觀瀾。
與范仲淹三人點頭見過,老神哉哉的坐下,這才抬眼正視唐奕,不再玩笑。
「說吧,找咱家何事?」
唐奕也不拐彎磨腳:「想向老大官請教一些觀瀾商合的近況。」
「哦?」李秉臣聲調一揚。
問觀瀾的近況?這小子可是很久沒插手過觀瀾的東西了。連官家給他去的信,他也是一次都沒回。
「怎麼?不與陛下較勁了?開始關心你的觀瀾了?」
唐奕淡然一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只道:「國事體大,同仇敵駭!」
……
李秉臣聞言,無聲了點了點頭……
唐奕說的沒錯,國事體大!這個時候沒有閑工夫照顧唐奕的小情緒,甚至沒有閑工夫照顧官家的小情緒。首要任務是賑災。其次是怎麼渡過這一關。
至於唐奕和趙禎的私事,李大官管不了,也沒法去管
「大郎以為,依當下的形勢,當如何處之?」
唐奕略一沉吟:
「此時不可泄!更不可妥協!」
「一但讓有心之人得逞,那以後再想複議革新就千難萬難了。」
「要頂住!甚至.……」
唐奕抬起頭,看著幾位長輩,言辭鋒利的道:「甚至要雷霆手段!以震朝局!」
……
這話說的很唐奕,可是四個老人家聽罷,卻是一點都不意外,反而相視一笑。
「真是新鮮,大郎這次,倒是和官家想到一塊兒去了……」
……
李大官言道:「陛下也有迎難而上之意。且已有定計。」
唐奕一愣,一來沒想到趙禎會有果決的一面,二來更沒想到『已有定計』.……
「什麼定計?」
范仲淹接過話頭,卻是先沒說什麼定計,而是讚賞起唐奕來了。
「說起來,還要多謝大郎,為朝廷掏來了一員戰將!」
「.……」
唐奕聽的直迷糊,什麼就一員戰將?我可沒往朝中推薦過人。
「誰啊?」
「王介甫。」
「我噗!!」
唐奕一口老血噴出來,瞪著眼睛急道:「我可沒推薦過他,可別算我頭上!」
「嗯?」四個老頭兒一怔。
「王安石不是大郎舉薦的?」
「不是!」唐奕把腦袋搖的生風!
「我腦子進水了,舉薦那頭倔驢?」
「可是.……」范仲淹一疑,「可是去歲王安石進萬言書,言革新利弊。頗有立意,而那時你剛到海州,且聽說王介甫是你的伴使……沒過多久他就上書了.……」
「不是你的意思?」
什麼跟什麼就我的意思?唐奕差點沒噎死,特么這也能趟槍?
只聞李大官又道:「陛下當時也以為那萬言書是大郎的授意,遂特允王介甫入京。」
「不然.……」李大官一攤手,「王安石一個二等州府的通判,是沒可能直升三司支度判官的。」
得.……
唐奕一翻白眼兒,這個烏龍有點大了吧?
和著是我自己把他准到京師的?
「不是.……」唐奕太陽穴一陣陣的發漲「不是那傢伙……是不是惹什麼事兒了?」
「非也!」范仲淹搖頭,緊接著居然露出讚歎之情。
「不是俗人.……可堪大用!」
唐奕一哆嗦……
還沒緩過來,就聽李大官又道:「本來官家正是騎虎難下,進退惟谷。」
「退,則革新渺茫。」
「進,又苦無出擊之策。」
「正是這個王介甫,連上兩道頗有建樹的摺子,正應了陛下廣開言路,尋開源節流之策的旨意。進而打開了局面。」
「等,等等,等會。」
唐奕隱隱感覺有點不對!這回舌頭都打結兒了:「他,他他上的什麼摺子?」
李大官聞聲,嘴角上揚,眼神之中儘是欽佩。
「一曰:青苗法,二曰……」
「募役法。」
……
「.……」
「.……」
「靠!!!」
等唐奕反應過來,一聲暴喝把四個老人家嚇的一機靈。
「老子這就去先打斷他的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