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任用妖人
換上盛裝的族人在阿薩穿過熊熊烈火, 完好無損地走進圓環中間的時候,高舉起手中的古刀,那是由獸骨打造的彎刀, 在火光下泛著猙獰。圍在篝火周圍的人,臉上帶著虔誠肅穆的神情。
克朗和其他阿薩從帳篷中走出的人一起加入了人群, 在篝火周圍站好, 他們同樣早就換上了盛裝, 腰間也掛著骨刀。
在高台上插著一支火把, 阿薩登上高台, 舉起火把。
「被放逐之徒流浪克拉卓瑪的風沙之中。」阿薩低沉著聲開口,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火堆燒著發出噼噼啪啪的細碎聲,「我們的祖輩我們的父輩, 秉承著勇士的意志,葬身在克拉卓瑪的烈日之中。」
年邁的布依克族巫師聲音低沉。
族人安靜地聽著阿薩講述部族的往事。
數百年的流浪尋找,帶著斗笠的疲憊靈魂在沙塵中跋涉, 駝鈴橫穿整個克拉卓瑪的東西,戈壁灘上留下古老民族的印記……
白髮蒼蒼的阿薩在高台上講述, 昏迷的阿穆在帳篷中蜷縮起了身子, 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抓住獸皮墊,臉上隱隱約約浮現出一些詭異的花紋。
「納姆的威嚴如日照克拉卓瑪, 炎日不息, 納姆的子民終將回歸故地!」
阿薩高高地舉起手中的火把, 烈火在風中「呼」地捲起, 他的聲音穿透篝火,穿透夜風。
「納姆的子明終將回歸故地!」
盛裝的布依克族人高高地舉起手中的骨刀,高聲喊出。
帶著蒼茫,帶著宿命的呼喊聲盤踞在圓環的篝火堆之上,烈烈燃著的火堆在聲音的浪潮中「呼」地騰躍而起,火焰一卷數丈,原本的篝火燃成了一道火牆,赤炎狂舞一般地翻卷,將每個手持骨刀的布依克族人包裹其中。
他們跪倒在地,將骨刀放在地上,朝著骨刀重重地磕首。
一下,一下,又一下。
火焰包裹在每個人身上,卻沒有將他們他們灼傷,明明只是普通的凡人,此時他們卻在火中安然無恙。
烈火,骨刀,叩首。
火向圓環中間的高台蔓延,藤蔓一般攀附著高台而上,站在高台上的阿薩被火焰包裹,族人對著骨刀叩首的時候,他念起了冗長艱澀,布依克族世代相傳的長詩。
在風沙如刀的克拉卓瑪上,無數的隱秘都藏在這些代代相傳的長詩之中。
隨著阿薩的念誦,火焰從原本的圓環形火堆蔓延出去,長蛇一樣在沙地上蔓延。火焰爬行向宿營地對著的一座岩石山——那是一座自遠處看,仿若異獸的巨大岩石山。
九拜九叩,盛裝的布依克族人站起身,他們雙手握著骨刀,面朝火焰爬行的方向,對著那座形同異獸的岩石山,同阿薩一起,念起了克拉卓瑪大沙漠流傳已久的長詩。
整個宿營地亮若白晝。
火焰蔓延到岩石山上,數條巨蛇一般地攀附而上,最後匯聚在山頭,盤旋分兩處。
在高大的岩石山上,火焰緩緩匯聚,流轉著,最後竟然形成了一雙閉合著的眼睛形狀。
阿薩閉著眼,沉聲念誦,他手腕上的骨鏈轉動著。
隨著他轉動手腕上的骨鏈,帳篷中的阿穆像提線木偶一樣緩緩地坐了起來,臉上的花紋就像攀附岩石山上的火焰一樣遊走匯聚在眼睛處。
火光中,阿薩高聲喊出最後一句長詩,他的聲音已經嘶啞。
帳篷中的阿穆睜開了眼,那雙帶著異域色彩的眼睛深處彷彿燃起了火焰。
「納姆的火將焚毀時間,納姆的意志跨遠古而來,降下無上的尊榮。」
嘶啞的聲音伴隨著上揚的火焰烈烈而起,岩石山上的火焰眼睛猛然睜開。
火焰眼睛睜開的瞬間,宛若異獸匍匐大地的岩石深處傳來悶雷般的隆隆之聲,在那一瞬間,所有籠罩在火光之中的布依克族人手中的骨刀泛起了寒光,他們血脈之中有著古老的力量奔騰流動。
那種力量的復甦只在一瞬之間,下一刻伴隨著空氣震動的聲音,篝火熄滅,火焰消失,岩石上的眼睛重新隱去,力量隨之沉寂。
可所有布依克族人還是淚流滿面。
族中的老者跪倒在地,老淚縱橫:「納姆……納姆沒有拋棄他的子民,布依克族的榮光……」
在沙漠中流浪數百年的部族,面對過無數沙暴無數餓狼,活得像野獸一樣的部族,在此刻哭得像是稚子。
一個接著一個,這些沙漠中的放逐者,緩緩地跪伏於地上,口中喃喃念著自己也不知道意義的話語。
篝火熄滅,族人跪伏的時候,帳篷中獨自一人的阿穆閉上了眼,無知無覺地向後栽倒。
阿薩站在高台上,轉動著手中的骨鏈。
他沉默地看著虔誠的族人,發白如雪。
而在布依克族宿營地的另一處,百里疏和葉秋生所在的帳篷。
葉秋生不再躺著,他盤腿坐在帳篷中,刀橫於膝上,臉色凝重,額上帶著冷汗。布依克族的念誦,呼喊在帳篷中他們聽的清清楚楚,但是葉秋生並沒有出去查看。這並不是遵循了克朗的命令。
在火焰從騰起化為火牆的時候,哪怕有著帳篷阻隔,火光仍間帳篷內照得明亮。那時候他就想要出去查看,百里疏開口了。
「不要出去。」
百里疏輕聲喝止了他。
葉秋生轉頭看他,透進來的火照亮了百里疏的側臉,在輪廓邊暈出明亮的暖黃色。
「赤炎之火。」
——但見赤炎之火起於深淵,天上地下,統治死亡國度的納姆誕生於赤炎之中。
百里疏想著克拉卓瑪敘述長詩中的這一句,若有所思。
葉秋生剛想問「赤炎之火」,帳篷中越發明亮,他呼吸微微一窒,一種難以形容古老的威壓從帳篷外空地的方向蔓延開來。
潮水般凝滯的壓力使葉秋生氣血上涌,真氣被封無法運轉的情況,體內真氣紊亂,險些讓他一口血直接吐出來。
見鬼,布依克族不過是一群普通人,怎麼搞出這種動靜的?
葉秋生握著古刃,轉過頭看向帳篷外,只看到熔漿般的明亮從帳篷外流動而過,隨著那些熔漿般的明亮在帳篷外經行,那種無形的壓力越來越重,令人胸口發悶。
就在葉秋生握住古刃,想要用自己的血強行喚醒一些古刃中的虺蛇精魄分擔一下的時候,身上的壓力驟然消失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帳篷中。
百里疏取出了他的金烏長弓。
長弓發出淡淡的金光,替他們擋下了那些威壓。
「布依克族……」
百里疏坐起身,臉色有些蒼白,他同樣注視著帳篷外。
只是他看的方向,似乎並不是那些流過帳篷外的火焰長河。
………………………………………………………………………………………………………
「將軍!你看那裡。」
篝火化為城牆的時候,在鬼城邊緣的博木堡中,一名守城的小兵,驚愕萬分地對上城牆巡視的將軍道。
他指著鬼城的方向,臉上帶著驚愕恐懼的神色。
這名小兵是被招募的克拉卓瑪當地人,對鬼城有著天然的畏懼。
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身披甲胄的年輕將軍皺起了眉頭。
只見鬼城的方向,竟然燃起了火光,今夜夜色沉沉,火光極為明顯,但是鬼城離這裡並不近,且鬼城中多有高大的岩石土丘成山,什麼樣的火能夠燃得連這裡都能看到?
「陳將軍。」
就在年輕的將軍遲疑的時候,一道聲音響起。
一名穿著黑袍,帶著鐵面具的人不知何時也上了牆頭,這人的聲音很奇怪,難辨男女,透著股子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陰冷。看到這個人,年輕的將軍臉上明顯地掠過一絲厭惡的神色。
博木堡的駐守將軍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原來顏先生也未入睡,不知道有何事見教?」
這名年輕將軍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
他說話並不像一般的武官一樣,粗野,倒是像文官一樣,文縐縐的。口音帶著京唐都城的腔調。
被稱為「顏先生」帶著鐵面具的人似乎並沒有聽出年輕將軍話語里的厭惡,依舊不緊不慢,用著一種陰冷的,奇怪的語調說話:「鬼城的赤火被人點燃了,麻煩將軍辛勞,帶上大軍隨我走一遭。」
「放肆!」
那名小兵沒見過這位顏先生,也不知道他是誰什麼身份,但是這名小兵是將軍在一次外出時候,見他被沙狼圍攻,令人救下的。眼下聽到竟然有人命令將軍,口吻輕蔑,忍不住出口。
只是他話剛出口,剩下的一半堵在了喉嚨中。
那帶著面具的人轉過頭,面具后眼睛幽閃了一下,小兵身上騰起了黑色的火焰。小兵連醫生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化成了灰燼。
「你!」
年輕將軍暴怒,腰間的刀錚鳴出鞘。
但是只出了不到一寸,就再也拔不出來了。
「將軍,請調兵吧。」顏先生幽幽開口。
顏先生走了,年輕將軍一拳砸在了牆上:「任用妖人,金唐之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