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壽辰葬禮
囚荒塔封, 君晚白等人捲入混亂的空間, 百里疏葉秋生出現在距離九玄門遙遙的塞上瓜州的時候,并州的青冥塔一點一點地崩塌。
「并州青冥塔毀了。」
九玄門璧雍閣頂樓, 身為掌門的易鶴平坐在窗邊, 與一人對弈。
如果有外人見到和易鶴平對弈的人, 定然會覺得驚愕無比。那人分明是正值大壽,應該在葯谷待著的葯穀穀主。
此前百里疏等人離開九玄門就為了代表九玄門, 到葯谷向葯穀穀主祝壽。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在中途遇上并州青冥塔變故。然而眼下, 這位外界準備向他祝壽的谷主,卻身處九玄門, 與易鶴平下棋。
葯穀穀主姓姚,至於其本名, 外界卻鮮少有人知曉。
姚谷主白髮蒼蒼,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看上去一派和氣, 但觀其與易鶴平下棋時, 卻是棋風奇詭,隱隱有咄咄逼人之色。而反觀易鶴平, 卻一派中正平和,大道坦然。
「青冥塔倒,這不是你們籌備多時的嗎?」
易鶴平在棋盤上又落一子,淡淡地道。
姚谷主搖了搖頭:「果然易掌門所知甚多啊, 我早該知道不可能瞞過你的眼睛。」
「姚谷主自謙了。」易鶴平抬眼望向東北方, 眸光深沉, 「不過姚谷主竟然真敢上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這般膽魄,倒也少有。」
姚谷主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易鶴平的這句話。
哪裡算得上膽魄過人,不過只是他對易鶴平了解甚多罷了。
易鶴平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和和氣氣的,一派書生氣,但是若要論起這仙門八宗中,哪位掌門最狠,非易鶴平莫屬。別看這位九玄掌門永遠一副和氣斯文的樣子,他的「邀請」實際上從來沒有拒絕的餘地。
與其到了最後,不得不被迫前來,倒不如一開始就大大方方地坦然來訪。
「我聽說易掌門將自己的徒弟也派來參加老朽的壽誕?」姚谷主緊接易鶴平之後,黑子咄咄逼人,「百里疏……他姓百里,不知道與古氏十八有什麼關係?」
姚谷主的壽誕就在一日之後,但此時人卻在九玄門。可不論是他還是易鶴平都沒有提及此事。
就像當明天的大壽不存在一樣。
「這不該是你問的。」
易鶴平道。
「其實老朽對此疑惑不解多年。」姚谷主嘆了口氣,「當年老朽的師兄離開宗門之時,只說了一句,百里已現。自此一去不回,多年音信全無。老朽苦苦思索『百里』二字究竟合意,直到易掌門忽然收徒,才有些了眉目。」
易鶴平抬起眼,神色不變地看著姚谷主。
姚谷主想起了自己多年來的艱難追索。
從師兄離開宗門到他當上藥穀穀主,這麼多年了,「百里」兩個字一直是他心頭的迷,也正是因為尋找師兄當初那句話背後的含義,他才逐漸接觸到那些被仙門八宗掩蓋的東西。
「他們告訴我……百里是守墓之人。」
姚谷主緊緊盯著易鶴平,不放過對方面上的一絲變化。
「不知道易掌門能否告訴老朽,所謂的守墓之人,守的究竟是什麼墓?」
易鶴平沉默了半響,沒有問姚谷主口中所說的「他們」究竟指的是誰,也沒有回答姚谷主的問題。最終,他搖了搖頭,重複了一遍:「這不該是你問的。」
「臨死之人也不能告訴嗎?」
姚谷主對於易鶴平的回答倒不意外,他也向著并州的方向看了一眼。
「如果我用解隱毒的丹藥來換這個問題的答案呢?人老了,很多事都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唯獨這個問題想了很久,若是不能明白,恐怕死也不能瞑目啊。」
姚谷主說出解隱毒的丹藥之時,是胸有成竹的。
易鶴平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葯穀穀主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易鶴平的目光銳利起來的瞬間,難以抗衡的威壓瞬間落下。仙門八宗之首的掌門與普通宗門的掌門之間的差距瞬間顯露了出來,僅僅只是威壓,就迫得葯穀穀主全力以對。
姚谷主沒有開口。
半天,易鶴平緩緩收回了威壓,又變得像一名書卷氣滿滿的儒雅書生。
「百里疏是定數,就算沒有丹藥,一樣不會發生變化。」易鶴平淡淡地回答,然而頓了頓,他側過頭,看著外面的天空,還是緩緩回答了姚谷主的問題。
「天。守的是天的墳墓。」
「天墓?」
姚谷主臉上掠過一絲驚愕之色,顯然明白所謂的天,究竟指的是什麼。
「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天墓終究還是要有人來守的。」
易鶴平輕聲道,想起那句話「朝歌百里,牧之東陵。」
東陵百里,那是被刻意隱藏在紀元背後的一族啊。
姚谷主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易鶴平岔開這個話題,轉而談起另外的事:「葯谷與御獸宗走得如此之近,谷主不怕太上宗興師問罪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姚谷主落子堵住了白棋的去路,「在仙門八宗之下,像我們這些小們小派,想要存活下來,沒有什麼依靠恐怕是不行的。」
在與御獸宗為死敵的九玄門內,當著九玄掌門說葯谷依附於御獸宗,姚谷主倒是臉色絲毫未變,不以為意。
而身為九玄掌門的易鶴平也沒有什麼怒意。
談話之間,棋盤之上,黑子白棋已經漸漸布滿,一局已經近了尾聲。
「并州青冥塔中守塔的九玄弟子恐怕不少吧?易掌門倒是捨得。」姚谷主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并州青冥塔,廣漢郡京陵台,《三皇玄圖》……不愧是仙門第一的九玄門,這般魄力是我等遠遠比不上的。」
提到并州中守塔弟子的時候,易鶴平的手微微一頓。
「總有不得已而為之的事,姚谷主同樣掌管一宗,應當也是有所同感。」
易鶴平看著棋盤,緩緩道。
「是啊。就像明知是赴死之約,老朽也只能坐在於此。」姚谷主臉上也露出一絲感慨之色,他感嘆道。
九玄門那些派去參加藥穀穀主壽誕的弟子也好,那些與葯谷有所來往同樣準備參加這一場壽誕的人也好,他們統統不知道。
從一開始就註定沒有什麼葯穀穀主的大壽。
將死之人,何來壽誕可言?
「可惜了這般排場。」姚谷主輕聲道,「能讓守天墓的人來參加,這般場面,還真是難得。」
「祝壽和哀悼,都一樣要這排場吧?」
易鶴平道。
嗒。
易鶴平手中的白子重重落下。
一子落下,棋局陡變,勝負斗轉,原本咄咄逼人站在上風的黑子盡數衰退,原來早不知何時,白子便布下了天羅地網的圈套。
「這棋下得可一點不像仙門。」
姚谷主放下黑子,搖頭。
「仙門也好,王朝也好,哪個是真的一身光彩呢?」易鶴平輕聲道,他站起身,負手背後。
「也罷也罷。」姚谷主大笑一聲,將一個裝著丹藥的小玉瓶放到桌面上,連同一方小小的木盒,「終究是我欠你一份人情。」
易鶴平注視著姚谷主,輕輕嘆了口氣:「姚谷主又何必走到今天這一步?依附於御獸宗不就好了,何必參與進這些事情來?與虎同謀,終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易掌門說笑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天地的大變,就算是我們這些小角色也感到不安了。」
姚谷主苦笑一聲。
「看在我師兄與九玄的交情上,這最後,給老朽一個體面罷。」
易鶴平點點頭,走出了房間。
房門之外,是等候著的賀擎川。
賀擎川還是和平時一樣,對易鶴平沒有什麼好臉色。易鶴平也不以為意,問他確定了沒有。
「沈長歌。」
賀擎川說出一個早在他們預料中的名字。
「看來金唐按捺不住了啊。」易鶴平微微眯起眼,「將沈長歌的名字抹去吧,就說亡於囚荒塔中了,晚白他們回來之後,也告知他們一聲。」
賀擎川沉默地點了點頭。
背後房間內的生機消失了。
「送姚谷主回葯谷吧,大壽直接改為喪宴,也省了一番力氣。」
易鶴平拂了拂袍袖,朝著璧雍閣下走去。
賀擎川忽然開口:「青冥塔的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死了那麼多守塔弟子,真的一點猶豫都沒有?
「送姚谷主回去吧。」
易鶴平沒有回答。
璧雍閣位於九玄門最高的主峰上,閣上風大,易鶴平就像普通人一樣,沿著樓梯,一級一級地走下去,風吹起他的袍袖,獵獵作響。
賀擎川開口問他的時候,易鶴平恍惚好像又看到秦師弟與他決裂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也是問他到底怎麼想的。然後秦師弟就再也不肯喊他一聲師兄。
可是,有些事情,不論好壞,總是要有人來做的。
罵名,終究要有人來背。
這些都是註定好的事情。
就像……九玄門乾脈的峰主,其實從一開始定下的就不是沈長歌,而是賀州一樣。
【第一卷百里留香莫相識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