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冰封萬物
鏘——
在黑暗中,一聲清脆的劍鳴忽然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鎖鏈如蛇狂舞, 魔氣翻滾肆虐, 骨爪森然生寒……在這中死亡交替, 危機驟起的混亂中, 那道劍鳴清且冷,像是雪峰之巔折射的一絲寒光,碎冰般落向山谷。
在骨爪籠罩在封魂壇上的時候, 百里疏面前亮得如同一輪小太陽的長劍伴隨著清脆的鏘鳴, 破碎成了萬千的白光。漫天繁星般的白光旋轉飛舞,飄散在整個圜土天井之中。
黑暗的地下圜土忽然下起了雪。
飄飄洒洒的白光旋轉著下落,紛紛揚揚如同隆冬的大雪。那些白光彷彿是從虛空中落下的雪,洋洋飛舞是詩人筆下稱頌的美景。但是當「雪」落在骨爪之上的時候,無盡的冰寒在瞬間蔓延出來。
君晚白前沖的步伐忽地止住。
骨爪懸停在厲歆和葉秋生的頭頂上, 泛著淡淡的冰藍色光芒——一層看起來並不厚的冰封在白骨之上。
骨爪被冰封了。
在剎那之間,無聲無息地,被冰封了。
君晚白下意識屏住呼吸, 瞳孔中倒映出眼前這瑰麗到如同幻夢的景象。雪花般的白光飄飄洒洒地落下,落在青銅地面翻湧的黑氣之上,落在如蛇狂舞的鎖鏈之上,落在被撕裂的青銅斷口上……
泛著淡淡藍光的冰無聲無息地蔓延,凍結了一切。
一個呼吸間, 整個圜土的天井忽然安靜無比。
一瞬間, 剛剛還喧嘩無比, 生死危機的世界變成了文人墨客無數次稱讚的冰的世界。眼見之物全都被冰封住, 但是這並不是那些凡人的詩客所看過的冬景,不是那種安安靜靜雅緻的雪景。
世界是靜的,卻是一種死寂般的,孤獨的寂靜。
天與地之間,唯有茫茫白雪飛舞。冰層鋪蓋在青銅圜土之內,泛著淡淡的夢幻般的藍光。骨爪遮住天井的上空,維持著殺機爆發的那一瞬間。斷了的鎖鏈定格在空中,如同古蟒般曲折。地上黑氣中探出的無數鬼手姿態不一,投下黑影重重疊疊……所有的殺機,所有的猙獰都被那無聲的,孤獨的冰封凍了。
光怪陸離而又浩美如畫。
一劍霜寒十四州。
這就是「天外仙」的劍嗎?
君晚白愣愣地出神間,聽到輕輕的腳步聲。
百里疏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踏進天井之中,踩著泛著藍光的冰層向前走。白光還在下落,青年如行雪中,背影清瘦。
如同天外之仙。
……………………………………………………………………………………………………
百里疏踏著冰向前走,左手隱藏在袍袖下的指尖微微顫抖著,血沿著指尖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在冰層上。含著隱毒的血液落到冰層上,很快就被冰凍住。
他想到了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也不能說是很久以前,他還是東陵百里的時候,曾經站在窗前看刺殺自己的殺手在雪中拚死拔刀。
這樣的場景他並不陌生,想他死的人很多,多到他自己都懶得數。有時候喝著一碗又一碗苦澀的葯的時候,他會覺得有些好笑,何必呢?一個個如此費盡心思地前來殺他,明明很快地,他就會死了。
非要搭上那麼多的人命。
之所以記住了那名殺手,是因為那是一名很年輕的殺手。
在無數殺手死在百里大院之後,其實已經很少殺手敢接暗殺他的任務了,再來刺殺他的都是各家暗中培養的死士。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的殺手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敬畏,冒冒失失地因為豐厚到離奇的賞金接下了必死的任務。
天上的雪飄飄洒洒,鵝毛般大。
年輕的殺手握著刀對戰實力遠超過自己的敵人,瞳孔中燃著名為瘋狂的火焰,那火焰直到溫熱的血染紅了雪地才熄滅。在此之前,前來殺他的人,眼中一片死寂,在百里疏看來,他們已經是死人了。
唯獨那名年輕的殺手瞳孔跳動火焰。
那是生命的火焰。
如熾火般燃燒的生命。
守衛以為他們的家主在思考此次殺手是何方派來,又是哪家有了動作,尊敬且畏懼地小心翼翼拖走不敢發出一點點聲響,生怕干擾到他的思路。可是他們不知道,算無遺漏,令人京城世家提之色變的百里公子其實只是在發獃而已。
他什麼都沒思考。
想著可以奮力揮刀的殺手,想著可以痛飲烈酒的衛士,想著那些活得渾渾噩噩卻嬉笑怒罵著的所有人。
他抬起眼,看向白骨堆成的封魂壇。
——鎖鏈上拔刀而舞儒服如鶴的葉秋生,黑暗中衝出裂縫的君晚白和厲歆,骨爪之下兩個死活不放手的亡命之徒……
這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
怒則拔刀斬,喜則千杯醉。生與死全都在一瞬之間,因此而活得越發熊熊烈烈。
真氣在體內毫無規則地奔走暴動,筋脈被衝擊著,隱毒肆意地發作著,喉中鮮血上涌的感覺時刻不停著。然而百里疏卻像無知無覺,他袍袖一振,掠上了白骨堆成的封魂壇。
厲歆和葉秋生兩人狼狽萬分地撲倒在地上,臉色猙獰,手中的符牌一點一點地靠近「決」劍的劍柄。葉秋生背上的傷口血流得越來越快。厲歆全部真氣運轉到雙臂,此時袍袖破碎,手臂肌肉虯結,細小的血管爆裂開,雙臂上滿是鮮血。
白光落在封魂壇上,但並沒有將他們一同冰封起來。
厲歆聽到了有人踏上封魂壇,卻連抬頭看的力氣都沒有。
滴答,滴答。
厲歆的瞳孔微微一縮,視野里,一滴滴血從半空中落下來,滴到「決」的劍柄之上。血每滴上一分,他們肩上那沉重的力量就弱了一分。
背上的負擔減輕,厲歆艱難地抬頭看上去。
一身白袍的青年神色淡淡地站著,他伸出手,血從他的指尖滑落,滴在了劍柄之上。
「百里疏……」厲歆的聲音彷彿是從胸腔中艱難地擠出來。
沉重的力道減輕,本已經到了極限的葉秋生不知從哪裡又生出了力氣,他一咬牙,手一遞,符牌終於鑲嵌到了凹槽之上。
符牌按到劍柄上的瞬間,封住骨爪的薄冰也隨之破碎開來。蒼白的冰屑紛紛洒洒而下,落了百里疏三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