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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8.認子大典

  是夜, 長安房裡, 圓圓坐在床沿上伸著一雙肉乎乎的小胖手盡心儘力地給癱在床上的長安揉腿。


  騎馬是個體力活,如果不想顛得五臟六腑都移位,就要適時地用腳撐住馬鐙使身體暫時騰空。今天馬兒並沒有跑,只是被陳若霖拉著出去溜達了一大圈而已, 但也不妨礙長安下馬的時候腿軟得跟麵條一般。


  圓圓給長安揉了半晌,見她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似是睡著了一般,抿了抿嘴, 還是忍不住輕聲道:「爺, 你現在對十五爺態度與之前不同了。」


  長安靜靜地睜開眼睛,看著圓圓銀盤似的臉蛋:「我與他關係不好,你心事重重,我與他關係緩和, 你更心事重重, 告訴我為何?」


  「我擔心你會出事。」圓圓停下按揉的動作。


  長安笑了笑,從床上坐起身來,靠在床頭道:「我出事那是早晚的事,沒什麼可擔心的。倒是你們, 原本一開始我便不該帶你們來的,是我欠考慮了。如今騎虎難下,放你們離開怕是會落入對方手中, 帶你們去福州, 只恐又是好進不好出。」


  「所以你讓我叫袁沖從隨行隊伍中挑人出來訓練培養, 組建你的私人衛隊。表面上看是要架空龍將軍他們, 實際上,你是不想讓陛下派給你的這支隊伍折在福州是嗎?大局為重,為免緊要關頭自己成為軟肋令陛下被福州那邊掣肘,你現在就要裝成魚餌把自己拋出去嗎?為何?我原以為不管如何爺你總歸是惜命的,有什麼值得你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圓圓難得地把眉毛都聳成了八字形。


  「你素來心有七竅為人樂觀,為何此番卻倒悲觀起來?」長安不答反問。


  圓圓沉默,少傾,似是想起了什麼很不好的事情,剛剛鬆開不久的眉頭復又皺了起來,抬眸看著長安壓低聲音道:「陳若霖不是值得託付信任的人,更不是可以放下戒心與之同行的人。憑我有限的見識,我認為你跟福王的任何一個兒子合作都比跟他合作來得安全。」


  「就這段時間我對他的觀察來看,他對你算是手下留情格外開恩的。」長安道。


  「他是這樣,可能會無緣無故放過你,也可能會無緣無故殺了你。反正只要與他相關,在他給你真正的結局之前,你永遠都猜不到自己最後到底會落得怎樣的結局。」圓圓有些黯然道。


  「看來真是被他嚇壞了。沒事,在他給你安排結局之前,我會先給他安排一個結局的。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長安道。


  圓圓站起身欲走,忽反應過來被她帶偏了話題,當即回過身來道:「爺,一開始我跟你談論的明明不是這個話題。」


  長安一臉無賴樣:「咱倆誰跟誰啊,什麼話題不話題的,興之所至,聊到哪兒算哪兒。唉,年紀大了熬不了夜了,我先睡了,你出去記得關門啊。」說完翻身面朝床里睡下了。


  這時外頭門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千歲,吳王府來人了。」門外響起龍霜的聲音。


  「雜家睡了,你替雜家好生招待著,雜家明早再見他們。」長安道。


  龍霜領命去了。


  圓圓嘆了口氣,上前給背對著她的那人把被子蓋好,帶上門出去,喚了兩名侍衛守在長安門前。


  第二天長安起了個大早,雖然昨天騎馬有些累著了,但睡了一覺起來,精神倒還挺好的。且因為身體疲乏了,昨夜也沒有多思多夢,睡眠質量出奇的高。


  站在自帶的落地銅鏡前,長安整了整衣襟,把腰帶放寬了一寸。


  開春天氣暖了,衣裳穿得少了,腰帶若系得緊,胸部便會十分突出。或許是遺傳因素,她明明都這麼瘦了,胸部居然還挺飽滿的,真怕天天這麼綁下去綁到最後綁出什麼毛病來。


  耳邊傳來手指在門扉上彈動似的敲門聲,一聽就知道是陳若霖那貨。


  長安漫不經心道:「進來。」


  陳若霖推開房門,看著一身黑緞蟒紋官袍,修身玉立於鏡前的長安,目光流連於她領子上那段白膩光潔的脖子,左頰上月牙兒若隱若現,道:「嫩得能掐出水來了。」


  長安恍若未聞目不斜視,將官帽端端正正地戴好,系好帶子,這才道:「若是來請我與你共進早餐的,那就免了吧。味道固然不錯,程序卻繁瑣,懶得費那功夫。」


  「那你請我吃頓不費功夫的。」陳若霖靠在門框上,沒骨頭一般。


  「樓下,薺菜肉絲麵。」長安收拾好了,轉身往門外走,對那倚在門框上的妖孽視若無睹。


  陳若霖在長安經過他面前時伸出兩根手指扯住她的袖子。


  長安側眸挑眉:「又皮癢了?」


  「何時啟程?再困在這方寸之地枯等下去,我恐怕需要自己找點樂子了。」陳若霖眸光明艷,白皙的肌膚紅棕色的鬢髮在晨光的映照下色彩鮮艷明快,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些。


  長安卻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突然想起了慕容泓。想起他刀裁般的鬢角工筆描繪的眉梢,想起他黑亮柔順的長發在掌心滑過時,那絲綢一般的觸感。


  心中突如其來的空疼毫無徵兆卻又順理成章地化作眸底的一抹水光,長安回過頭去,眼睛一眨那抹淺淺的水光就消失在了眼睫間。她扯回自己的袖子,聲音變冷:「不要在我身邊搞事。你若不耐煩,可以先行離開。」


  「我若捨得你,還用得著等你趕我走么?」陳若霖晃晃悠悠地跟在她身後道。


  龍霜迎面走來,向長安拱手行禮:「千歲,吳王府的長史已在樓下候著了。」


  「知道了。」


  長安來到樓下,原本坐在廳堂里的兩名中年男子忙上前見禮。


  「二位遠道而來,昨夜睡得可好?」長安落了座,一臉閑適地問兩人。


  「都好,都好。勞千歲掛懷。」周景深身為吳王世子私離藩地還牽連進了刺殺欽差和販賣私鹽的官司,這兩人心知此番過來要從長安手裡要人絕不容易,是以一上來便唯唯諾諾,姿態放得很低。


  「早飯可曾用過了?」長安繼續和顏悅色地對兩人噓寒問暖。


  兩人額頭微微冒汗,恭敬地答了,有些摸不著頭腦地互看一眼。早就聽聞長安這個太監不好相與,是故他現在表現得越是客氣,兩人心裡便越是沒底。


  「既然二位都用過早飯了,就請去旁邊用茶吧。」長安道。


  許是見他態度委實和藹可親,一位姓吳的長史大著膽子上前道:「千歲,可否容鄙人見一見我家世子?」


  長安笑眯眯道:「不急。二位來得委實湊巧,今日是雜家收平陽伯為義子的大好日子,在郡衙前面的廣場上置了酒宴大宴四方來客,待會兒二位也隨同前去湊個熱鬧,回來再談周世子的事情不遲。」


  打發了被她的話震到的兩人,長安一回頭,見陳若霖一手撐著頰側,眉梢微揚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她抿了口茶,掃了眼剛端上桌的湯濃鮮香的麵條,拿起筷子道:「三日兄似是有話要說。」


  「我在想,若是你再繼續對那兩個老傢伙像剛才那麼笑下去,我可能就要吃醋了。」陳若霖語意溫存道。


  長安偏過頭吩咐吉祥:「去,給陳公子上碗醋。」


  陳若霖大笑。


  吃過早飯,長安漱了口,帶齊了人整裝待發,一回頭卻見圓圓身邊只跟著袁沖。


  「袁俊那小子呢?」長安騎在馬上問袁沖。


  袁沖板著臉:「他有點不舒服,在自己房裡躺著呢。」


  「裝什麼蒜?去把他給爺拖出來,待會兒爺還有差事要交給他去做。」長安罵道。


  「是!」袁沖跑著去了,片刻功夫便扯了一臉不痛快的袁俊出來。


  長安見這小子居然還敢瞪她,也不與他廢話,直接帶人離了驛站往城中行去。


  官老爺下令要去郡衙前面觀禮,平頭百姓們自然無敢不從。因為人實在多,郡衙附近的街道都被人潮給堵塞了。


  龍霜派人上前開道。


  本來一個勁地往郡衙那邊擠的百姓回頭看到長安一行的陣勢,紛紛退到路旁讓開道路,一邊觀望著這支雄赳赳氣昂昂的隊伍一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就是九千歲的隊伍,哪個是九千歲啊?」


  「肯定是前頭那個騎著黑馬的,沒見他身上還穿著龍袍嗎?」


  「瞎說什麼,普天之下除了萬歲爺還有誰能穿龍袍?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穿龍袍,怕不是嫌命長?八成是蟒袍吧。不過話說回來,傳聞中都說這九千歲多厲害多不可一世,真人怎會這般年輕?除了臉上有道疤之外,還生得挺俊俏。」


  「你可小聲些吧,小心被他聽見了派人把你拖出去亂刀砍死。能讓平陽伯認他當乾爹,這能是一般人嗎?」


  ……


  長安一行離郡衙還有一段路,郡守孟衢就帶著大幫人迎了過來。


  「諸位不必多禮。」長安坐在馬上,看著在她面前趴了一地的官僚豪紳,笑容和煦,「諸位能撥冗前來參加雜家的認子大會,雜家深感榮幸。孟大人,場地都布置好了么?」


  孟衢答曰:「回千歲的話,一切都已布置妥當。」


  「甚好,那就請各位先去落座吧。」長安道。


  一群人簇擁著長安到了郡衙前的廣場上。


  長安抬頭一瞧,見廣場靠北用木板墊高了一塊地方,上頭放著桌椅,大約是給她布置的。


  下面長長地排了四排桌椅,面向中間鋪著地毯的過道,過道盡頭是一座木製圓台,台上放著供案。


  長安下了馬。


  待她落座后,其餘有資格在這樣的場合擁有一張桌子的人也按著身份高低紛紛落座。


  廣場周圍人頭攢動,前來看熱鬧的平陽城百姓見在主座上落座的疑似九千歲的太監居然這麼年輕,嗡嗡的議論聲一下子比剛才高了一倍不止。


  裘氏父子掛著平靜表情的臉彷彿數九寒冬冰凍三尺的河面,生堆火在上面也未必能融化出一絲波紋來。


  長安並沒有苛求他們,她知道以他們以往在平陽城呼風喚雨作威作福的經歷來看,此情此景下能維持這樣的表情已經不錯了。


  眾人各歸其位,少了假惺惺的寒暄恭維聯絡感情,場面一安靜氣氛便立時尷尬起來。


  孟衢假裝看了看太陽的高度,起身對長安道:「千歲,吉時已到,典禮可以開始了。」


  長安點頭:「那就開始吧。」


  孟衢道:「還請千歲起身,與裘伯爺一同去圓台上焚香祭祖,禱告天地。」


  長安不動,狹長的眸子斜著孟衢,問:「孟大人莫不是疏漏了什麼?」


  孟衢將今日典禮諸般流程在腦中過了一遍,疑惑道:「下官不解千歲何意,還請千歲示下。」


  長安斜倚在椅子扶手上,幽幽道:「雜家不是跟你說過,如雜家這般非男非女之人,乃是這世間的第三種人。既要做雜家的義子,那必得與雜家是同一類人才行,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嘛。裘伯爺還未凈身,焚什麼香禱什麼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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