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羨出任應天將軍,成為農民起義軍領導者的消息在有心人的運作下很快便傳到了盛京。
朝廷上下一片嘩然, 最初的震驚過後, 要求鍾慕白卸任太尉一職的摺子雪片般飛往理政堂。文臣們每天帶著護心鏡上朝要求慕容泓治鍾慕白父子謀逆之罪, 武將們則辯稱鍾羨身陷敵營身不由己,這消息定是那幫造反的泥腿子使的離間計。吵過之後武將們便紛紛請纓前去討伐張豐年與單杭之,文臣們則主張以招安替代討伐,雙方來來回回吵得不可開交。
長安雖不上朝,卻也沒閑著,誰攻訐鍾氏父子最厲害, 她就彈壓誰。文臣們跳腳一段時間后, 忽然發現己方陣營今天悄沒聲息地少一人,明天又悄沒聲息地少一人, 這才反應過來中了長安的冷箭。
正好雍國公府與鎮北將軍府結親, 多事之秋,雍國公府自是不敢鋪張,於是也只給張競華準備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妝。眾臣一瞧,好啊, 雍國公府嫁嫡出的小姐不過出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 你長安義妹去給梁王世子做妾,居然也出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你到底借著惠民堂貪墨了多少銀錢, 方能有此財力?
張孫兩家結秦晉之好, 長安倒成了朝廷上的靶子, 慕容泓案上彈劾她的摺子紛至沓來, 大有要與彈劾鍾氏父子的摺子一較高下的勢頭。
長安自大年初一離開后就沒再回過宮,慕容泓也拉不下臉去叫她回來,可如今這麼多人彈劾她,也不見她回應一聲,慕容泓只得派了長福去內衛司叫她自證清白。
長福很快就回來了,帶回了長安寫的一本摺子,摺子上就一句話——謝各位大人為舍妹添妝。隨附一份長長的送禮單子。
第二日慕容泓在朝上令張讓念這封摺子時,張讓手一抖,送禮單子一頭還捏在他手裡,另一頭已經垂到地上。慕容泓見狀,稱這單子太長,一一念出未免耽誤時間,遂叫不念。
眾臣暗自抹了把冷汗,深感長安這閹貨的確惹不起,旁的不說,這急起來連自己都坑的膽色,一般人還真是沒有。
既然送禮的都不追究了,這收禮自然也就沒人去追究了,本是一場群起而攻之的鬧劇,就這般虎頭蛇尾地落了幕。
長安也沒心思跟這些只會打嘴炮的酸腐們計較,她現在的全副心思都在岳州。可是岳州一波未平,兗州一波又起。
正月十五元宵節,就在這天,朝廷收到了兗州送來的八百里加急,贏燁在五天前率十萬大軍進攻兗州,正式向大龑宣戰。
好在征西將軍陶望潛自去年帶兵去為劉光初平叛之後就一直駐守當地沒有回朝,如若不然,劉光初這個毛頭小子恐怕第一個聞風而逃。
兵火四起遍地狼煙,大龑內憂外患,頓生風雨飄搖之感。
興安縣縣衙後院,張豐年正頭疼招兵之事,單杭之雖說合兵一處,但真正合起來的都是毫無戰鬥經驗的百姓,而他那邊有戰力的人,依然只聽他指揮。雖說這年頭只要有口吃的就能招來人,可是為了一口吃的就肯來的大多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有點本事的都要餉銀。他與單杭之出身不同,本身就是被天災與官府徵稅逼到走投無路才造的反,底下也都是一幫難兄難弟,維持手下這幫子人溫飽已是不易,又哪來的余財去招攬會打仗會拳腳的兵士?
那鍾羨名義上是做了應天將軍,但只要眼不瞎的誰看不出來,不過是被單杭之借個名頭而已。長此以往,只怕他張豐年終免不了要為他人做嫁衣裳。
「大哥,沈巨萬求見。」張豐年正煩惱,他的二弟張豐收忽進來道。
張豐年眉頭一蹙:「沈巨萬?什麼人?」
「就是那天來大堂上鬧的私鹽販子。」張豐收道。
那事才過去不足一個月,所以張豐年略略回想便想起了這個人,遂道:「帶他進來。」
不多時,沈巨萬進了廂房,依然是貌丑姦猾的模樣,但態度與上次相比卻是判若兩人。
「張將軍,我一早就想來給您拜年了,可惜您貴人事忙總不得空。今天可算見著了,這廂給您拜個晚年。」沈巨萬眉開眼笑地上前向他作揖道,那諂媚的模樣,就差個尾巴拿出來搖一搖應景了。
張豐年擰眉,問:「閣下前倨後恭,不知是何緣故?」
沈巨萬忙為自己澄清道:「張將軍此言差矣,我哪有倨啊?便是上次見面,我對張將軍那也是相當尊敬的,不然不能每斗鹽給您便宜五十文錢,您說是不是?」
張豐年煩心事一大堆,懶得聽他廢話,直言道:「若閣下此番前來是為上次我與你商議之事,恐怕已是晚了,你應當知道,單杭之是鹽商出身。」
沈巨萬道:「這個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是為那事來的。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主要是想捐個官兒。」
「捐官?」張豐年被他說迷糊了,「捐什麼官?」
「就是單杭之單將軍身邊孫沐那樣的官兒,錢糧師爺。」沈巨萬賠著笑道。
張豐年樂了,瞟著他道:「你想來給我管錢糧?你以為我有多少錢糧可以給你管?」
沈巨萬道:「張將軍哪怕現在一文沒有都不要緊,有了我,你自然就有錢糧可管了,畢竟我這巨萬家資,也不是旁人給我掙來的。」
張豐年見他不似開玩笑,神情不由也嚴肅起來。
「上回我不過叫你幫忙販個鹽,你都推三阻四的不肯答應,如今卻又湊上來要做我的錢糧師爺,你態度轉變如此之快,莫不是因為我與單杭之合兵之故?若你想藉機生財,我勸你還是去投奔他,不要來投奔我。」張豐年道。
「不不不,他都已經有孫沐了,我投奔他做什麼?我也不是為了生財,我家財幾輩子都用不完。這不是贏燁在攻打兗州了么,眼看著天下就要大亂,我就想提前燒個冷灶。」沈巨萬訕笑道。
「你這廝,明明自己有求於人,竟還敢說我大哥是冷灶!」張豐收年輕氣盛,聞言大怒。
張豐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對沈巨萬道:「燒冷灶的人都不怕白費功夫,我這冷灶又有什麼可怕的?你且來燒。我這裡正愁沒有錢糧招兵買馬,你說說看,這錢糧該從哪裡來?」
沈巨萬湊過來道:「張將軍,要濟貧,您就得劫富啊。這官衙才能有幾斤糧食幾個銅板?地方上那些地主老財豪強劣紳,一家的資產就抵幾十個縣衙。你這一路打過去,若是能劫了他們的,何愁沒有錢糧招兵買馬?」
「呵,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當那些地主老財豪強劣紳是待宰的雞鴨,你過去就把頭伸出來給你砍嗎?他娘的比縣衙還難打呢!」張豐年還未說話,張豐收便在一旁叫嚷道。
「不錯,這些人家動輒上百護院,且個個武藝高強,我雖缺錢糧,卻也不能讓兄弟們用命去換。」張豐年道。
沈巨萬道:「可是如今張將軍不是與單將軍合兵了么?我聽說他那邊能征善戰者眾。」
「你方才也說了,他也是有錢糧師爺的。」張豐年幽幽道。
沈巨萬稍愣,隨即笑道:「明白了,明白了。」他眼珠轉了轉,斟酌著道「我聽聞,青州那邊的吳玉坤如今日子不大好過,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同為起義軍,吳玉坤那邊的消息張豐年還是知道一些的,道:「他得罪了內衛司,內衛司催著當地官府對他進行圍剿,自開年來,他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沈巨萬嘆道:「可惜,可惜,那可是一股好戰力呀!」
張豐年聞言,心頭微微一動。
兗州那邊戰事膠著,贏燁能征善戰,手下皆是對他忠心耿耿的虎狼之兵,是故儘管兗州有陶望潛這等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將坐鎮指揮,大龑軍隊依然節節敗退。
朝上天天都有建議慕容泓將陶夭押往兗州祭旗以挫敵方銳氣的呼聲,慕容泓也不知以什麼理由拖延著,遲遲沒有下旨,但這也足夠讓長安坐立不安了。
贏燁這次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開戰,顯然是抱了魚死網破的決心了。他已不存可以兵不血刃將陶夭平安換回的幻想,所以,這回慕容泓無法再用陶夭威脅他。
其實利用陶夭招安贏燁是個不錯的辦法,可是贏燁戰力那麼高,手下又有二十多萬的死忠軍隊,這樣的人,哪個君王能放心讓他為臣?
只可憐陶夭,那樣單純美好的姑娘,卻註定不會有好下場。
長安二十多天不曾回宮,雖然從吉祥處得知陶夭還在西寓所,慕容泓暫時也沒有為難她,但她心裡到底不太放心,於是這日上午在內衛司將公務稍作處理后,便裹了大氅進宮去了。
堪堪走到含章宮那邊,路旁忽有人道:「安公公請留步。」
長安抬頭一瞧,原是凈身房的管事太監魏德江,他手裡拿了支套著綢緞套子的笛狀物,長安看著那套子有幾分眼熟,眉梢微挑:「魏公公,這是要去哪兒啊?」
魏德江臉上帶笑,道:「不去哪兒,專程在此等候安公公的,不知安公公是否介意借一步說話?」
專程在此等她?她今日回宮可是臨時起意。
「當然可以。」長安心中暗生警惕,面上不顯,揮退隨行的小太監,自己與魏德江來到離宮道有一段距離的一株雪松下。
「魏公公有話可以直說了。」長安停下腳步道。
魏德江原本帶著諂媚笑意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些別的意味,他也沒有與長安繞彎子,開門就見山:「一介女兒身卻入宮當了太監,安公公自己對此,就從未懷疑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