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求婚
薛紅葯一早就被院里的動靜驚動了, 不過當時院中全是男人,她就沒出來,後來去採買點心的袁冬回來,將那幾名將領都領去前院招待, 她才來到院中。
紀晴桐正六神無主地在長安緊閉的房門前徘徊,兩隻手絞得緊緊的。大夫已經來了, 可方才就鍾公子出來拿了一些傷葯, 吩咐大夫開一些治創傷的方子,卻不讓大夫進去給長安診視。長安流了那麼多血,傷勢定然不輕,這鐘公子又不是大夫,這……這可如何是好?
「紀姐姐, 發生何事?」薛紅葯走過來問紀晴桐。
紀晴桐回頭見是她,忙拉著她走得離長安的房門遠一些, 低聲道:「方才安哥哥帶我們去街市,遇到一夥刺客, 安哥哥他受傷了。」想起長安是怎麼受的傷, 紀晴桐忍不住鼻子一酸,忙側過臉用帕子捂住眼角。
「危及性命嗎?」薛紅葯問。
「雖是流了許多血, 但看他的模樣, 應當、應當不危及性命吧。」紀晴桐不確定道。
薛紅葯遂不說話。
紀晴桐拭了拭眼睛,又看著她問:「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既然不危及性命, 有什麼可擔心的?擔心也不能讓他的傷快一點痊癒。」薛紅葯比她還感到不解呢。
紀晴桐:「……」
房裡, 鍾羨凈了手, 針也已拿火燎過了,可坐在床沿上看著長安后腰上的那道傷口,他卻遲遲下不了手。
「鍾羨,你多遲疑一霎,我便多流一霎的血,你多遲疑一刻,我便多流一刻的血。不難的,就像縫衣服一樣,我知道你沒縫過衣服,可是你聰明啊,定然知道該怎麼做的。」長安道。
鍾羨當然知道該怎麼做,可是,那是她的皮肉啊……哪怕是縫他自己的,他也不會如此刻這般心痛難安。
但他心裡也明白,此情此景下,他別無選擇。若要進宮叫她相熟的御醫過來,一往一返至少得一個時辰,在宮外,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也只有他而已。
「那你忍著些。」鍾羨調整一下呼吸,對長安道。
「嗯,你儘管下手,沒事的。」長安扭過臉去面朝床里,如此他便看不到她的表情了。
鍾羨努力穩住動作,讓自己的手不要那麼抖,幾乎是硬逼著自己下了第一針。
針尖刺透皮肉,長安整個脊背都緊繃起來,兩條細瘦的胳膊甚至因為用力還綳起了一絲羸弱的肌肉。
她雖是一聲不吭,鍾羨額頭上卻瞬間冒出了一層細汗。他知道既然下了針,自己越磨蹭只會讓她越疼,於是只能剋制自己不去看她緊繃的身體,不去想她到底有多疼,只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的傷口上,針尖穿透傷口這邊的皮肉,再穿透傷口那邊的,將線拉緊,被刀劃開的皮肉便合攏到一起,然後重複上一步驟,努力做到又快又穩。
鍾羨抬袖子擦了兩次汗之後,長安腰后的傷口終於被縫合了。他給她敷上金瘡葯,再用乾淨的布帶層層裹好,然這還不算完,她大腿上那道兩寸長的傷口也得縫。那傷口的位置有點尷尬,靠近臀部外側,長安不方便把褲子脫下來給他縫,遂將慕容泓那把極鋒利的小刀給他,讓他把傷口附近的褲子割開方便處理。
腿上的傷口也處理妥帖之後,鍾羨去洗手,長安趴在榻上不動,原因無他,傷口痛。
「阿羨,謝謝你啊,幸好有你在。」如若不然,可真就糟了。她這傷勢要處理,勢必會讓人知道她女子的身份,身邊紀晴桐等人雖是可靠,可若是讓她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她還能放心讓她離開么?她能對鍾羨交付全然的信任,但對紀晴桐卻不能,因為她有個致命的弱點——她的弟弟。為了她弟弟她連失身之辱都能忍,焉知就不會為了她弟弟出賣她呢?
不能讓宮外的人處理,就得去宮裡叫許晉,這一往一返……
鍾羨在牆角的盆架子那兒洗過手,絞了塊乾淨的帕子,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后,回到床邊,看著床上虛弱蒼白的長安,道:「長安,你嫁給我吧。」
長安愣了一下,隨即有些無奈地笑道:「你怎麼又說這個了……」
「你先別急著拒絕,聽我把話說完。」鍾羨在床沿上坐下,抬眸注視著長安,神色間並無從前那般談及□□必然會出現的羞澀彆扭之意,只是認真。
「自兗州回來后,許是覺著我年紀漸長了,我娘於我的婚事格外上心。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對我甚是疼惜,所以在婚事上也願意尊重我的意願,說只要家世清白,我喜歡的便好。家世我不在意,但若論我喜歡的,便只有你。」說到此處,他略停了停,伸手拖過長安沾著血的手,用那塊濕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給她擦乾淨。
「曾經我說願以婚姻這種方式對你負責時,你問過我是否真有那般喜歡你。那時我不知道,但現在,我知道了,我真有那般喜歡你。」鍾羨垂著眸,一邊仔細地擦著她手上已然凝固的血跡一邊道「只要你願意嫁我,我願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不喜主持中饋,也不要緊,昨夜我回去問過我母親中饋之事,我覺得並不很難,晚上我可將第二日的庶務都安排好,日間若有事,便讓管家鍾碩處理,如此便不需你費心。我娘其實並不難相處,她只是不知道你是女子而已,我會說服她給你出入府邸的自由,白天我不得空,晚上回來我可陪你去逛夜市,休沐日也可帶你去遠足。最重要的是,我永遠不會讓別人再有機會這樣傷害你。我知道與我在一起需要你放棄很多東西,但是我能保證,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好好待你。看在我這樣認真的份上,這一次,你可不可以也認真地考慮一下?」
長安微微地笑了,看著鍾羨道:「你形容的婚後生活真美好,若真能那樣過日子,我怕是做夢都要笑醒了。可是,你忽略了一個極其重要的關鍵問題啊。」
鍾羨微微凝眉,問:「什麼問題?」
「後嗣。」長安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宜生養的人嗎?你爹娘就你一個兒子,便是不看重兒媳的家世地位,必也十分看重子孫能否昌衍的問題。你別告訴我你連這一點都不在乎。」
「我不敢說我不在乎這一點,但是你我都還年輕,只要你不再這樣新傷疊舊傷地折騰下去,身子是能調理好的。反正我爹娘也只生了我一個,我們也只需生一個便可以了,不計男女。」鍾羨道。
「若是我連一個都生不出來呢?」
鍾羨側過臉,看著放在床沿上的那把烏沉沉的小刀,黯然道:「你若非要這樣說,我不得不認為這只是一個借口而已了。你不願嫁,是為了他嗎?」
長安順著他的目光看到那柄刀,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若是這樣便能讓他死心,未嘗不好。
鍾羨沉默一瞬,低聲道:「我明白了。」他站起身,叮囑長安「你安心養傷,此事的後續,我會替你料理的。」
「鍾羨,對不起。」見他往外走,長安終於還是忍不住道歉。
鍾羨步子一頓,沒有回頭,只道:「你不曾對不起我,只不過是取捨之間,我不值得做你的那個『取』而已。」
院里紀晴桐見鍾羨出來了,忙令丫鬟領他去前院用飯,自己迫不及待地來到長安房裡探視長安。
長安趴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看不見一身狼狽,可房裡那血腥味以及她那煞白的臉色可騙不了人。
紀晴桐一見她這模樣便鼻子泛酸,過去坐在她床沿上道:「安哥哥,你還好嗎?」
「放心,禍害遺千年,你安哥哥我且死不了呢。」長安彎了彎失了血色的唇,笑道。
「廚下在熬補血的葯粥,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喝點羹湯墊一下?」此情此景下紀晴桐自是沒心情與她說笑的,她用帕子替長安將額上薄汗細細拭去,柔聲問道。
「不用,我不餓。」長安道。
紀晴桐頓了頓,終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扁,淚如滾珠。
這一下子梨花帶雨牡丹含露的,別說男人受不了,長安也受不了,於是她無奈問道:「好端端的怎麼又哭起來了?」
「安哥哥,當時你不該拼著自己受傷救我的,看你如此,我比自己受傷還難過。」紀晴桐低泣著道。
「瞧你這話說的,我是個男人嘛,身上多一兩道傷痕算什麼,可若你這樣的美人身上多上幾道傷疤,那還得了?別人還不得戳著我的脊梁骨罵我『護不住你就別留著』啊。現在咱倆都活著呢,這不挺好的嘛,別哭了,啊。」長安安慰她道。
她不說這話還罷了,一說紀晴桐愈發哭得厲害。
「咳,那個,鍾公子和幾位將軍的午飯安排得如何了?」長安知道要她不哭,估計只能問正事轉移她的注意力才行了。
紀晴桐聽問,果然用一邊用帕子擦眼淚一邊哽咽著道:「廚下做了幾道拿手的菜,我又令人去豐樂樓買了他們的招牌酒菜,應是能應付了。」
長安贊道:「不錯不錯,你做事就是穩妥。」眼珠轉了轉,她又問「幾位將軍年輕有為,又是這般神勇,應當長得都還不錯吧?」
紀晴桐抬起如同上了桃花妝一般嫣紅的雙眸,見長安看著她,竟是在問她呢,她有些發懵,道:「我並未注意。」
長安:「……」得,今天這場驚嚇算是白受了。
眼下氣氛不好,她也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問:「圓圓和你弟弟呢,傷可都著大夫處理過了?」
「都處理過了,沒有大礙,你且寬心。」紀晴桐正說著呢,那頭圓圓興沖沖地進來看長安了。
長安見她喜形於色,奇道:「受了傷還這般樂呵,莫不是傻?」
圓圓道:「受傷自然沒什麼好高興的,但一來爺你化險為夷,二來紀姑娘讓廚下做了我最愛吃的紅燒蹄髈,這便值得高興啦。」
長安真是服了,若她的性子能有圓圓一半豁達,說不定剛才就答應鐘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