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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綺思

  慕容泓來到長秋宮, 還未靠近慈元殿便聽見裡面傳來慕容寉的哭叫聲。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我要靠著皇后叔母……」


  後面不知是誰在低聲勸說,內容聽不清楚,接著便又傳來慕容寉的尖叫:「我就不要!」


  慕容泓進了慈元殿,皇后等人忙起身向他行禮, 慕容瑛坐在上首, 面色陰沉。


  「叔叔叔叔,我不要去祖母那兒,祖母宮裡不好玩, 我要靠著叔母。」慕容寉一見慕容泓, 便跑過來扯著他衣袍下擺道。


  趙宣宜站在一旁,面色尷尬,道:「陛下,今日太後來接端王回去,可是他不願回長信宮, 妾怎麼勸說都沒用。」


  「那就繼續養在你宮裡好了,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太后若是想見寉兒,你帶著她去長信宮晨昏定省也就是了。姑母以為如何?」慕容泓摸著慕容寉的頭, 看著太后問。


  太后蹙眉, 道:「皇后總理後宮責任重大,光是日常庶務已是讓她分-身乏術, 豈有精力再來照顧端王?更何況, 她如今最主要的任務應該是儘快為陛下你誕下一位皇子, 就不要再在旁的事情上耗費精力了。」


  「姑母說的是,但是,」慕容泓低頭看著地上那眉目間橫生戾氣的孩童,復又對太后道「讓皇后在生養朕的孩兒之前,先學著如何去教養一個孩童,不是很好嗎?再者,寉兒是先帝遺留下來的惟一一點血脈,其命運又與朕一般,都是幼年失怙。朕是兄嫂一手帶大的,如今將這份養育之恩回饋於寉兒之身,也是理所應當。當然,太后若實在擔心皇后教養不好寉兒,便還是將寉兒帶回長信宮去……」


  「我不要我不要!」慕容泓話還沒說完,慕容寉便又尖叫起來,他一怒之下竟然抓起慕容泓的手就要咬上去。


  「陛下小心!」吃過虧的福安澤見狀大叫。


  慕容泓哪用他提醒,早眼疾手快地一把掐住慕容隺的兩腮,另一手握住他的肩制住他的扭動,垂眸看著他神態溫和語氣平靜:「虎父無犬子,即便你還年幼不懂事,也不該做出這般醜態來。」


  「疼,疼,叔叔是壞人,叔母救我……」慕容寉掙不脫,哭鬧著向一旁的皇后求救。


  皇後上前道:「陛下,端王的性子一向如此,您若實在看不慣,還是叫太後娘娘帶回去管教吧,妾……怕是實在難當此任。」


  「罷了,既如此,端王就留在皇后這兒吧,若是讓哀家帶回長信宮去,哀家只會比皇后更溺愛他,到時候陛下該怪罪到哀家頭上來了。」慕容瑛站起身,扶著寇蓉的手走過來道。


  慕容泓放開慕容寉,對太后道:「太后若願意照顧寉兒,那是為朕分憂,朕又豈敢怪罪?只是目前看來,寉兒脾氣很是不好,讓皇后先把他調-教好了,再給太后照顧,太后也能省心些。」


  慕容瑛離開后,慕容泓著人把慕容寉也帶下去,屏退左右宮人,獨留了趙宣宜在殿中。


  「知道太后最後為何放棄了帶端王回去么?」慕容泓問趙宣宜。


  趙宣宜心中有所猜測,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她又豈敢說出口,只輕聲道:「妾會用心教養端王,更會注意保證他的周全。」


  慕容泓看著她,客觀來說,趙宣宜頭腦既靈活,容貌也不俗,若不是趙樞的女兒,無論嫁給誰,這一生都能過得不錯。但,姓氏即原罪,她的不幸是她父親造成的,不是他。事實上,嫁給了他她還算是幸運的,至少,趙家覆滅之後,她雖保不住皇后之位,但也無需貶入奴籍。


  「你知道最好,端王的脾氣太壞,需得好生整治,你不要怕擔責任,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這些道理朕還是懂的。若有人質疑,你儘管把責任推到朕身上即可。」他道。


  「是。」趙宣宜乖順地應道。


  「朕先回去了。」交代完正事,慕容泓轉身欲走。


  趙宣宜挽留道:「陛下,時至晌午,您何不在妾這裡用過午膳再走?」


  「不了,朕回甘露殿去用。」慕容泓沒再多耽擱,出了殿門帶著張讓褚翔等人走了。


  趙宣宜站在殿門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想到趙家與自己目前的處境,心中不由升起一陣凄涼而倉惶的無力感來。她曾自負聰明,可直到遇見了他,她才知點滴城府在絕對的權勢面前,什麼都不是。


  而更令人絕望的是,這個擁有絕對權勢的男人,他愛江山不愛美人。


  慕容瑛回到長信宮,心事重重地倚在內殿的榻上。


  「太后,後來陛下都鬆口了,您為何自己又放棄了帶端王回來?」寇蓉從宮女手中接過補藥,輕聲問慕容瑛。


  慕容瑛道:「皇帝這架勢你還瞧不出來嗎?他這是要對丞相下手了。哀家若此時強行把端王接回,只怕連哀家都得牽連進去。」


  「陛下要對丞相動手?何以見得?」寇蓉不解道。


  慕容瑛看了眼她,沒說話。有些內情寇蓉是不知道的,也不能讓她知道,她自然也就無從判斷。


  寇蓉見慕容瑛不語,自知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遂連忙換個話題道:「那既然太后篤定陛下要對丞相下手了,難不成咱們就在一旁看著么?」


  慕容瑛嘆氣道:「有趙合在,哀家又豈能袖手旁觀?且作觀望吧,趙樞雖然近來流年不利,但他畢竟在東秦朝堂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大龑上下,又有多少是東秦遺留下來的舊臣。皇帝目前想要動他,不傷筋動骨是動不成的。再一個,既然要動趙樞,他總得提前備好取代趙樞的人。」


  說至此處,慕容瑛頓了一下,對寇蓉道:「你附耳過來。」


  寇蓉依言湊過去,慕容瑛對她如此這般的交代一番,寇蓉便放下補藥,匆匆出去了。


  慕容泓歸心似箭大步流星,旁人還好,張讓卻是個胖的,這般跟著他從長秋宮急趨至甘露殿,汗都出了一身。


  「不必進來。」到了甘露殿內殿門前,慕容泓轉身對張讓等人道。


  張讓長福等人聞言一個止步,看著慕容泓獨自進了內殿並關上了殿門。


  慕容泓進殿之時未見長安人影,還以為她躲在哪個角落與他捉迷藏呢,關上殿門之後,便嘴角噙笑興緻盎然地將殿中可能藏人的角落一一搜了個遍,結果還是不見人影。


  反應過來她不是躲了起來,而是溜了出去,慕容泓一時有些愣怔。這也難怪,以他的身份,從小到大敢放他鴿子的本就屈指可數,更別說他現在貴為一國之君,又有誰敢在他面前出爾反爾?


  不過她膽大慣了,他也見怪不怪,他真正介意的是……


  慕容泓手指撫過桌沿,眉間疑慮地看向窗外。


  如她真如她方才表現出來的那般心悅他,她怎會不願意呆在他身邊?什麼樣的情況會讓一個人急欲逃離另一個人?他在後宮時,便時常會產生這種急欲逃離的想法。難不成她對他,不過如他對後宮一般,只是應付而已?


  慕容泓在書桌后坐了下來,看著書桌前方的空地,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當日鍾羨向他請求放長安出宮去的樣子。


  鍾羨若真的只是感念長安的救命之恩,在來向他請求放長安出宮之前,難道能不徵求長安的意見嗎?但是目前看來,長安並沒有想要出宮的意思,那麼鍾羨為何會多此一舉?

  箭鋒之下,長安那一擋,真的只是失誤嗎?

  慕容泓伸手撐住額頭,自覺有些問題不能去深思,但他卻也不是那習慣逃避之人,是故,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抬頭高聲道:「來人!」


  張讓等人推門進來。


  「傳朕口諭,召御史大夫王咎於午後入宮見朕。」慕容泓道。


  長安本想回東寓所的,走到半道見一株紫玉蘭開得正好,便折下一枝,方向一轉往西寓所去了。


  時值晌午,不當值的宮女們估計都領午飯去了,嘉容那間房門外頭上著鎖,長安繞到窗口一瞧,只見嘉容懨懨地伏在桌上,腦後勺朝著這邊,也不知是夢是醒。


  她伏在窗欞上朝屋裡吹了一聲口哨。


  嘉容腦袋動了動,忽然直起身子轉過臉向這邊看來。


  當看到長安笑盈盈地伏在窗欞上時,嘉容表情呆了一下,似有些不信般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後睜開眼一看長安還在,這才相信不是自己生了幻覺,而是長安真的來了。


  她站起身,如一隻百靈般輕快地飛撲到窗邊,激動得雙頰通紅,又是高興又有些酸楚道:「安公公,你回來了。」


  「是啊,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想我?」長安不正經道。


  嘉容老實地點點頭,有點委屈道:「不僅想了,還很擔心你呢。有一天晚上我做夢你被贏燁捏死了,害我嚇出一身冷汗,醒來還哭了一場 。」


  長安:「……」捏死……特么的要不要說得這麼形象。


  她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沒有,他見了你給我的那枚荷包,對我一直以禮相待,很好。」言訖她將手中那枝紫玉蘭遞給嘉容。


  嘉容接過去,放在鼻尖嗅了嗅,愛不釋手道:「真好看,外頭花都開了嗎?」


  「春天來了,可不都開了么。我還帶了件禮物給你。」長安道。


  「是什麼?」嘉容眨著一雙倒映春光的眼,一臉單純地問。


  長安從懷中摸出那枚扳指,將手伸到她面前,攤開掌心。


  嘉容看到靜靜躺在長安手心裡的那枚青銅扳指時,目光一下便定住了。


  手中的花枝無聲地掉落在地,她纖嫩的手指有些微微發顫地從長安手中拿起那枚扳指,水光瀲灧地看著長安一眼,道:「這、這是他的……」


  「對,他放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將這枚扳指帶給你,他說等你回去再親手給他戴上。」長安道。


  嘉容眼睛一眨,那瀲灧的水光便化作兩顆哀艷的淚珠緣頰而下。


  「他還好嗎?」她哽咽著問長安。


  「好著呢,壯得像一頭牛,你給他做的褻衣,喏,他就這麼輕輕一抬胳膊,腋下就裂了個大口子。」長安邊說邊學了下贏燁當時的動作。


  嘉容淚如雨下,聽到這句話卻又忍不住破涕為笑,這淚光瑩然的笑容,真是美得讓人心碎。


  長安看著她這樣又哭又笑的,再回想起方才甘露殿中那一幕,心中忽然極度不是滋味起來。


  嘉容與她所愛的人雖然相隔千里,但她的心定然時時刻刻都是滿的,不像她,即便被人抱著親著,心中依然空蕩蕩的沒個著落。


  贏燁的刀,和嘉容的淚,在她心裡組成了有生以來她所見過的一段最純粹最真摯的愛情。不是所有愛情都能感動她那顆鐵石之心,但是贏燁和嘉容這一對的愛情,於她而言不僅是感動,而是撼動,以致於她心中甚至因此而生出了一些綺思,幻想如果自己生命中也能出現一個贏燁,一切是否會變得和現在不一樣?

  她是否也會如嘉容一般,不管兩個人在一起將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義無反顧地隨他而去?


  兩個人若是相愛到這種地步,會是什麼感覺呢?


  長安垂下眸,心思:不管有沒有這樣一個人,也不管這個人是誰,總歸不會是慕容泓就是了。畢竟他曾親口說過,他永遠也不會變成贏燁那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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