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黃粱一夢
鍾羨的侍衛下去后, 不多時竟領來一名乞丐模樣的人。
長安盯著眼前這個頭髮亂如雞窩,臉色枯黃, 身上穿著破布爛襖的男人看了半晌, 略有些驚訝道:「李展, 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長安不問還好, 一問那李展倒哭了起來, 他幾步過來跪在長安榻前,辛酸道:「安公公, 我還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過了呢,老天有眼,你總算是又回來了。」
鍾羨見他哭得眼淚鼻涕糊一臉, 實在是有礙觀瞻,便著人下去打點水來給他整理一下儀容,又給他送了熱茶來。
李展把手臉洗乾淨了, 喝下熱茶身子也暖和了, 情緒才穩定了下來。
長安問他:「你和紀家姐弟到底發生了何事?負責保護你們的二張兄弟呢?」
「二張兄弟被人給殺了,紀家姐弟也被劫走了,當時我正好去一旁的林子里小解,不然我肯定也被殺了。」李展這幾個月該是過得相當艱辛,說起話來沒頭沒尾的, 人也萎得不像樣。
「你從頭說起,慢慢來, 不著急。」長安溫聲道。
李展聞言, 定了定神, 道:「那日我們出城后,二張兄弟按著安公公你的吩咐與周侍衛他們分頭而行。周侍衛他們另找了幾人沿著官道往盛京方向去,二張兄弟則帶著我與紀家姐弟拐道進了鳳凰郡下一個名叫龐家台的小村子找了戶農家住了下來。
結果沒過多久,出去打探消息的張大便回來告訴我們,說是建寧出事了,四個城門關了三個,還有一個城門許進不許出,他怕回不來,便沒進城去。
又過了幾天,又聽到消息說建寧居然被贏燁給佔了,而安公公你和鍾公子又遲遲沒有音訊,二張兄弟不敢擅作主張,只得帶著我們一直住在龐家台等消息。
紀小姐貌美,雖未出去拋頭露面,但住的時間長了,艷名還是傳了出去,漸漸便有那輕浮浪子來農戶門前滋事,所幸二張兄弟武藝高強,一時保得周全,但我們都知道龐家台已非久留之地,二張兄弟便商量著要帶我和紀家姐弟換個地方住。
未等我們動身,又有那兵甲模樣的人找上門來,說什麼他們少爺想見見紀小姐,二張兄弟當然不同意,與那幾人打了一架,那些人不敵,放下狠話退去。二張兄弟不敢再耽擱,當即帶著我與紀家姐弟離開了那戶農家,誰知剛剛走到村外的樹林,便遭到對方伏擊。二張兄弟被殺,紀家姐弟被劫,我無處可去,便……」
他到底曾是官宦之子,人上之人,提起自己這段做乞丐的經歷,一時難免羞於啟齒。
「我知道你這幾個月受苦了,沒事了。今日你可是聽說了鍾羨回來的消息,所以才過來碰碰運氣?」長安問。
李展點點頭,伸手擦了擦眼淚道:「乞兒走街串巷,消息靈通,我昨晚就知道了,又怕是訛傳,今天打聽清楚之後,才過來的。」
長安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便著人帶李展下去休息。
鍾羨起身,對長安道:「你也好生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你回去躺著,此事交給我來處理。」長安忽道。
鍾羨本欲轉身走了,聞言又回過頭來看她。
「對不住,又讓你折損了兩名侍衛。」長安歉然道,「事情因我而起,也該由我來解決,而且,應付這樣的事,我比你擅長。」
「這怎麼能怪你呢?張大張二是我的手下,這個仇,理應由我來給他們報。你怕我做不好?」鍾羨問。
長安看著他,忽而一笑,道:「你去做也好,但我要彭家滿門抄斬,你能做到嗎?」
鍾羨愣住。
「你說真的?」愣過之後,他問。
「我有什麼不認真的理由嗎?」長安不答反問。
「為什麼?就因為他們殺了二張,搶了紀姑娘?」
「還不夠嗎?」
鍾羨目光從她臉上移開,頓了頓,又重新看著她道:「你是因為建寧陷落之時,彭耀祖作為戍衛將軍,未來相救之故吧?」
「若是這樣想能讓你心中覺得比較容易接受一些,也無不可。」長安道。
「長安,你為什麼總是願意讓自己顯得格外冷血,坦白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於你而言就那麼難嗎?」鍾羨微微蹙著眉,問她。
長安姿態放鬆地斜靠在身後的迎枕上,看向鍾羨的目光褪去了片刻之前的那種明艷溫情,澈亮中隱隱帶了些刺人的鋒芒,道:「怎麼了?相處得越久,你便越難面對真正的我了么?我為什麼要彭家滿門抄斬,真正的原因你心裡明白得跟明鏡兒似的,你自己願意找理由為我開脫,那就默默放在心裡好了,又何必迫我承認呢?若不是他們殺了二張搶了紀晴桐,我吃飽了撐的去管他們的閑事!」
鍾羨不明白為何片刻之間她便與之前判若兩人,但她的這種改變真的讓他有些痛苦,讓他覺著這十幾日來兩人春風化雨般的相處,如黃粱一夢般的不真實。
「一定要這麼做嗎?」他問。
長安別開目光,道:「你若看不慣,可以試著阻止看看。」
鍾羨沒再說話,默默地轉身出去了。
長安看著他略顯落寞的背影。
為何片刻之間便判若兩人,因為她忽然意識到,她不可以停下來。
累了不可以,傷了不可以,沒人保護她不可以,有人給她靠也不可以。贏燁保護不了嘉容,她保護不了紀晴桐,累累教訓在前,她又怎能將自己的一生命運,寄托在旁人身上?
在這個世道上,一個女人若是沒有自保能力將會遭遇什麼?她看得太多,也再清楚不過。若是沒能力自保也就罷了,既然她有這個能力,她又為何要放棄?
她曾經想過,若是此番能活著回盛京,慕容泓再不放權給她的話,她便離開慕容泓。但此刻,她改變主意了,不管慕容泓放不放權,她都要得到她想要得到的。既然她能對旁人不擇手段,憑什麼對慕容泓不能?畢竟,在她的命運之前,他也不過,旁人而已。
趙王府前院書房,長安還未走近,便聽裡頭傳來劉光初的咆哮聲。
「……都來問我,我怎麼知道!這些差事你們幹了幾十年,難道我還能比你們更懂嗎!」
有人跟在後頭喏喏道:「王爺,這差事微臣們能辦,可是大方向上還是得您拿主意啊。」
「我拿個屁主意!我連這些圖紙,啊,這些冊子我都看不懂,我拿什麼主意?」
「王爺,您看不懂,微臣們可以講給您聽……」
「我不想聽!整天跟蒼蠅似的在我耳邊嗡嗡嚶嚶,你們能不能讓我有個安靜的時候,哪怕只半天!」聽聲音劉光初抓狂了。
這時書房門外的侍衛進來戰戰兢兢道:「啟稟王爺。」
「什麼事!」劉光初正怒火衝天,自然沒有好臉色。
「安公公求見……」
「不見!沒看本王正忙著……安公公?讓他進來。」劉光初掃一眼那幾個主管封地賦稅錢糧的臣子,沒好氣道:「本王有事,你們先退下吧。」
大臣們魚貫而出之時,長安裹著大氅進了門,向劉光初行禮道:「奴才見過王爺。」
劉光初趕緊道:「免禮免禮,安公公,你我什麼交情,行什麼禮呀?」
長安起身,笑道:「交情雖在,但畢竟尊卑有序,不可亂了禮數。」
房內下人過來解了長安沾雪的大氅去,劉光初便讓著她一同落了座。近一年未見,這劉光初改變不大,也就人消瘦了些,眉目間多了幾分以往沒有的沉鬱和焦慮。
長安抬眸見劉光初臉上冒出幾顆大痘痘,嘴唇也破了皮,道:「王爺最近這火氣可是不小啊。」
「誰說不是呢,自我回來這麼久,整天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如若不然,我豈會連去探望你的時間都沒有。昨日我讓春鶯去探你,她回來說你舊傷未愈氣色欠佳,且得好好調養,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安公公,外頭還在下雪,你不好好在床上躺著,過來作甚?」劉光初問。
長安看著他,半晌,嘆道:「看起來王爺還未做好面對這樁慘劇的心理準備,倒是我心急了。」
劉光初聞言,臉上原本就不多的神采徹底暗淡了下去,憤恨道:「馮得龍這個吃裡扒外的狗賊,我真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還有贏燁這個奸賊,我遲早滅了他,為我父母兄長,一家老小報仇!」猶記得自己離開建寧時母親那含淚相送依依不捨的模樣,誰料當日一別,竟成永訣。劉光初想到傷心處,忍不住落下淚來。
長安在一旁勸慰道:「事已至此,還請王爺千萬保重身體,節哀順變。只不過,在劉家滅門慘案中,馮得龍與贏燁固然可恨,卻有一人,比他們更可恨。」
劉光初一怔,用袖子擦擦眼淚,抬起臉來看著長安問:「誰?」
「趙合。」
劉光初更迷糊了,道:「此事與趙合又有何關係?」
「馮得龍不是剛剛才叛變,你父親與贏燁也不是剛剛才比鄰而居,你就不想想,贏燁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利用馮得龍反撲你父親么?」
「為什麼?」
「因為有人將你在宮中與嘉容之間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了贏燁。」長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