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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遭遇

  長信宮萬壽殿, 尹蕙將空了的葯碗放到一旁宮女端著的托盤裡, 又拿了水杯伺候慕容瑛漱口。


  收拾妥當后,慕容瑛躺回床上,看著尹蕙問:「關於周婕妤去蓮溪寺替哀家祈福一事, 後宮諸人之間可有什麼議論?」


  尹蕙道:「回太后的話, 最近天冷, 妾都不曾出去串過門, 是故不曾聽到什麼議論。」


  「天冷不過是借口, 為陛下準備壽禮才是不出去串門的真正理由吧。」慕容瑛一語點破她。


  尹蕙頓時紅了臉, 低聲道:「太后英明。」


  「說說看,為皇帝準備了什麼壽禮?」慕容瑛問。


  尹蕙道:「妾也不知陛下到底喜歡什麼,就給他縫了個手捂子。妾給太后也縫了一個,還請太后不要嫌棄妾手藝拙劣。」她說完,對站在不遠處的隨行宮女招了招手, 宮女行至近處, 呈上一隻裡面是紫貂絨,外面是錦緞縫製的圓筒狀物件,那錦緞上鳳穿牡丹的圖案繡得栩栩如生。


  「冬天外頭寒風刺骨,太后外出時將手放在這手捂子裡頭,就不會凍著了。」尹蕙眉眼溫潤膚色潤白, 論姿色只能算是清秀,但氣質溫婉, 聲音也好聽, 這般柔聲細語的時候, 別有一股能安撫人心般的魅力。


  「你有心了。」慕容瑛令寇蓉將手捂子收下,屏退內殿宮女太監,獨留了寇蓉在一旁,復又對尹蕙道:「這送禮若不投其所好,送與不送,也沒什麼區別。」


  尹蕙有些不好意思道:「妾也曾厚著臉皮向陛下身邊的長福公公打聽陛下的喜好,他並沒有告知臣妾。」


  慕容瑛道:「陛下是一國之君,又豈會讓人輕易得知他的喜好?不過你只要能投了他明面上的喜好,也就能勝過後宮中的大部分人了。」


  「明面上的喜好?」尹蕙仔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道「太后是指那隻名叫愛魚的貓么?」


  「雖說後宮不得干政,但作為嬪妃,你的眼光還是要放長遠一點。貓不過是皇帝的消遣之物,若是連消遣之物都要去討好,你豈非連消遣之物都不如?」


  尹蕙被慕容瑛說得滿面通紅,忙起身行禮道:「妾愚鈍,請太后恕罪。」


  「坐下吧,哀家不是在指責你,皇帝有多難伺候,哀家還不清楚么?只是皇帝甚少臨幸後宮,大婚馬上就滿一年了,也沒個子嗣,哀家這心裡著急。」慕容瑛道。


  「妾蒲柳之姿,不能討陛下歡心,是妾沒用。」尹蕙羞怯道。


  「不是你沒用,你看看後宮有幾個能討皇帝歡心的人?皇帝心不在後宮,嬪妃就是能耐再大,也翻不出浪來。所以說,要想陛下來後宮,你們呀,也得想點辦法減輕他在前朝的壓力才成。比如說,前陣子安北將軍因為兒女之事一直在朝上咬住丞相不放,耽擱了多少正事,皇帝他心裡能不煩嗎?這時候如果司隸校尉能參安北將軍一本,讓他自顧不暇,解了朝上這場亂局,那就又不一樣了。」慕容瑛看著尹蕙道「你父親哀家是知道的,那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你沒有來自娘家的壓力,便該一心為皇帝著想才是,皇帝不來後宮,你也不想辦法,準備就這麼在後宮一角空耗一生不成?待過幾年皇帝能熟練處理政務了,又是該選秀的時候了,到時候你就二十齣頭了吧,若還是選侍,你想想將來你在後宮裡還能有什麼發展?」


  ……


  甘露殿,慕容泓正在看贏燁寫來的信。這男人果然如傳說中一樣的莽,信上就一句話——慕容泓,別拿女人撒氣,你是男人就沖我來!


  那股子憤怒鬱卒之情幾乎要透過那強勁鋒利的筆跡撲到他臉上來。


  慕容泓一眼瞥過,不動聲色地往旁邊一扔,問一旁的褚翔:「探子回來怎麼說?」


  褚翔道:「益州那邊正往兗益邊境增兵。」


  慕容泓點頭,道:「你先下去吧。」


  褚翔退下后,他又吩咐侍立一旁的長福:「去把嘉容帶來。」


  小半個時辰后,嘉容被帶到了甘露殿內殿。


  不過月余,她便似變了個人一般,穿著下等宮女穿的灰色棉襖,人瘦了一圈,頭髮也呈現出竟日操勞的那種凌亂,耳朵上生了凍瘡,整個人狼狽不堪,活似一朵絕世名花被慕容泓生生給折磨成了殘花敗柳,任誰看了都要生出幾分憐惜之情來。


  「浣衣坊那邊說,你洗衣服不僅洗的慢,還洗不幹凈,怎麼回事?」慕容泓君心如鐵,不僅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看她這副模樣,甚至還有些好整以暇。


  「我、我已經儘儘力了。」嘉容剛從外頭那冰天雪地里進來,牙關還打著顫。


  慕容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頭,道:「把手伸出來。」


  嘉容遲疑地伸出雙手。


  昔日如蔥似玉的一雙手,如今紅腫不堪,破皮的地方結著痂,又被水泡得浮腫,看上去有些慘不忍睹。


  「疼嗎?」慕容泓表情放緩了些。


  嘉容不明其意,一雙大眼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因為疼,所以才洗不幹凈衣服啊。快,寫信給贏燁,讓他給你寄凍瘡膏來。」慕容泓溫聲道。


  「不。」嘉容幾乎是本能地反彈,「我不要。」


  「為何不要?」慕容泓問。


  嘉容低了頭,不說話。


  「怕他知道你在受苦,怕他擔心?」慕容泓繞著她走了一圈,停在她面前,道:「那若朕與他開戰,你怕不怕?」


  嘉容猛然睜大眼睛仰頭看著慕容泓。


  「如果朕與他開戰,朕就先把你的手砍下來寄給他,這叫亂敵之心。你說他認不認得出你的手?會不會發瘋呢?」慕容泓問得認真。


  嘉容驚懼不已,眼淚簌簌而下,抽泣著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朕為何這樣對你們,這樣對你,不是贏燁自找的么?在他抓了朕的人之前,朕可有動過你一指頭?所以,你乖乖配合朕將朕的人救出來還自罷了,如若不然,後面真的開戰的話,朕不但要把你的手砍下來寄給他,朕還要派人把你押到陣前當著他的面殺掉。如此,他輸了,天下太平,他贏了,抱憾終身。這兩種結局,朕都樂見其成。」慕容泓迎著嘉容驚恐的眼神,唇角一縷笑意危險如刀懸於頸。


  ……


  尹蕙從萬壽殿出來,貼身宮女麗香忙給她披上大氅,一行出了長信宮,麗香才敢小聲道:「選侍,奴婢看太後娘娘對您和顏悅色的,是不是想抬舉您呀?」


  抬舉?表面上抬舉,實際上不過就是看她家裡與司隸校尉謝雍結了親,想要利用她罷了。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她進宮,不受寵,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怨懟。能時不時的在宮裡遇到一兩回陛下,能在後宮宮宴上偷偷看他幾眼,她就挺滿足的了。她沒想招誰惹誰,為什麼?一個個都不肯放過她呢?


  轉念想想,自己不受寵不要緊,對家裡只有利用沒有幫襯,那才是羞愧。太后既發了話,她不將此事告訴二哥是萬萬不行的。可是二哥因益州之行出了紕漏,至今還在家裡閉門思過,她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若是……若是能得到陛下的眷顧,哪怕只有一點點,是不是處境就會不同?可是,她真的不想帶著這樣的目的去接近或者討好陛下,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感情都能利用,那還有什麼是她不能利用的呢?她不想做那樣一個利欲熏心的人。


  「別多話,走吧。」她攏了攏大氅,低聲對麗香道。


  殿內,寇蓉拿開迎枕扶慕容瑛躺下,道:「太后,您看這尹選侍,是個可塑之才么?」


  「人是個通透的人,就是少點野心。」慕容瑛道,「不過這人吶,只要有弱點,你想把她揉捏成什麼形狀,都行。」


  幾天後,盛京下了場暴雪,太倉的屋頂一角被壓塌了,由於搶修不及時,上千石糧食被雪水浸濕,太倉令尹昆難辭其咎,鋃鐺入獄。


  消息傳到宮中時,尹蕙和裴瀅正坐在一起繡花,尹蕙當時就一針戳在了手指頭上,急問麗香:「怎會如此?消息確切嗎?那個傳話的小太監呢?」


  麗香道:「來傳話的小太監已經走了,他說選侍的二哥說此事選侍遲早會知道,為免您著急,所以乾脆先派人來跟您說一聲。還說請您放寬心,他會想辦法的。」


  「我爹他一受寒就會犯胃疾,這天氣這般寒冷,牢里又是冷水冷飯的,他怎生得過?」尹蕙急哭了。


  「尹姐姐,你先別急,尹二哥是個靠譜的,他說話你還不信么?」裴瀅忙安慰她道。


  「可他現在自身都難保,還怎麼能去為我爹走動?」尹蕙哭著道。


  裴瀅似乎也被她問住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一臉為難道:「這……」


  尹蕙猛然醒悟過來這份壓力不是旁人該承受的,忙又拭乾眼淚道,對裴瀅道:「是我失態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那尹姐姐你別太著急啊,這大雪壓塌糧倉乃是天災,想必尹伯父不會擔太大責任的。」裴瀅勸慰她道。


  尹蕙強忍著淚意點點頭,道:「我沒事的,你放心回去吧。」


  裴瀅走後,她剛想屏退麗香等人獨自哭一會兒,麗香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拿出個小紙包給她。


  「這是什麼?」尹蕙問。


  麗香小聲道:「那小太監說是選侍您二哥託人帶進來的。選侍您的二哥說,這東西貓喜歡,陛下過壽,您若不知道陛下喜歡什麼,就做個他的貓喜歡的玩意兒也成。只要他的貓成天叼著您送的東西,陛下看到了自然也就會想起您了。」


  尹蕙小心地展開紙包一看,好像是什麼植物的粉末,聞聞也沒什麼特殊的味道。那小太監以前就替她和她二哥之間傳過書信,應該是可信的。可是……


  她心中一團亂,對麗香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麗香下去之後,她轉身撲在床榻上,卻是怎麼也哭不出來了。


  半個月後,益州劍川。


  深夜,漱玉樓下的門突然被人砰砰一頓砸,鍾羨和長安幾乎是瞬間驚醒。


  樓下守衛打著哈欠一般去開門一邊問:「誰啊?」


  門打開,外頭頂風冒雪而來的內侍臉都快凍變形了,進屋跺著腳道:「快去把龑朝的小太監提溜下來,陛下要見他。」


  長安在樓上聽了,連忙開始穿棉襖,鍾羨想下床,長安道:「別動了,外頭冷。我也不是裡面沒穿衣服。」


  「如此深夜,他為何突然召見你?」鍾羨臉朝著床榻外面,顧慮重重。


  長安一笑,安慰他道:「別擔心,說不定是好事。」


  鍾羨不敢回頭,他聽著外頭虎嘯般的風聲,道:「外面太冷了,你把我的棉襖也套上,別凍病了。」


  長安聞言,也不客氣,真的將他的棉襖套在自己棉襖之上,穿得跟個鼓鼓的大包子一般。堪堪收拾好了下床,守衛也到了樓上。


  長安跟著那內侍頂著風雪往贏燁的寢殿跑,天黑路滑,一路上摔了好幾跤,幸好穿得厚,所以也沒多疼。


  到了贏燁的寢殿,內侍自動退下,長安行完禮,半晌不聞聲音。她偷偷抬頭一看,見贏燁披頭散髮地坐在床沿上,一肘支在腿上,手裡拿著嘉容做的那隻香包放在鼻端,閉著眼不動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長安知道定是出了什麼事,遂也不敢去捋虎鬚。他不語,她也不開口,兩人就這麼一坐一跪,相對沉默著。


  「跟我說說她的事。」良久,贏燁忽然道。


  長安一直全神貫注著,聞言,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陛下想聽皇後娘娘哪方面的事?是生活瑣事,還是與您有關的事?」


  「什麼都好,只要與她有關。」贏燁依然閉著眼。


  「嗯……皇後娘娘並沒有瘦,至少在奴才離開皇宮時,她還是天天好吃好睡的。她說她瘦了您會心疼,所以她一定不能瘦。皇後娘娘性格很好的,就算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也從來不會記在心上。她總是待人真誠,很容易相信旁人。奴才告訴她宮裡的人不可信,她才懂了要提防旁人……」長安一邊回憶一邊娓娓道來。


  不知何時,贏燁的眼睛睜開了。他看著虛空,眼神卻很專註,就彷彿那裡並非空無一人,而有他的所愛一般。


  「……皇後娘娘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跟奴才說她和您的事的時候了。她說陛下您喝醉了酒會唱歌,唱得可好聽了,可是清醒的時候卻又不會唱。有一次她逼著您唱,您一開口將院中的鳥雀都驚飛了,害她笑了半天。她說您的掌心有繭子,每次牽著她的手散步都會磨痛了她的手,可她從來都不會告訴您,因為您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她,捨不得讓她受一丁點傷害,她怕您知道牽她的手她會痛,以後就再也不敢牽她的手了,而她卻那樣喜歡被您牽著手。她還說,您征戰天下就是為了讓她活著時能住在帝王家,身後能去神仙府。可是直到與您分開了,她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多餘了,她的帝王家和神仙府從來都只在您身邊,沒有您,任何地方對她來說都是人間煉獄……」


  「別說了。」贏燁再開口,聲音都發了顫。


  長安故意裝作沒聽清,問:「陛下您說什麼?」


  「我叫你別說了!」贏燁怒吼,吼完猛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到一旁拿起刀架上他的長刀。


  長安:我擦!難不成我用力過猛了?

  這時候她再不敢呆在原地裝傻了,忙連滾帶爬地躲到牆角,準備如果贏燁要來劈她,就要放她救過嘉容的殺手鐧來保命了。


  沒想到贏燁拿刀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為了劈她,而是為了拆家。


  他的頭髮果如嘉容描述的一般濃密粗硬,這般散著的時候,就跟個黑毛獅王一般,一頭舊傷難愈,暴躁狂怒的獅王。


  長安看著他在那一邊發出憤怒痛苦的低吼一邊將那把殺人無數的長刀揮舞得虎虎生風,而殿內的一切傢具都在刀鋒下碎成碎片四下飛濺,她心中在害怕之餘,忽然又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一個男人在失去自己深愛的妻子時是什麼模樣。一個女人若能被一個男人這樣深愛,會是什麼感覺?嘉容和贏燁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她好想知道。


  當殿中再無東西可劈時,贏燁拖著刀向牆角的長安走來。


  長安拚命往牆角里縮,畏懼道:「陛下,您別衝動,奴才只是按您的吩咐將皇後娘娘的事情說給您聽啊……」


  贏燁並不想殺她,他一把揪住她的前襟將她拎起來,繃緊了腮幫子道:「就是磨痛了手都不捨得告訴我的她,如今卻寫信給我,說她手上生了凍瘡,很疼,讓我給她寄膏子。你告訴我,慕容泓到底給她營造了一座怎樣的人間煉獄,才逼得她不得不這樣來向我示弱求助?」


  長安抬頭,借著殿內燈光看清他臉的那一剎那,她呆了。


  贏燁臉上有淚,這男人……他竟然哭了。就因為嘉容手上生了凍瘡,這個驕狂鐵血,彷彿是鋼鐵鑄就一般的男人,居然哭了?!


  長安覺得,她大概永遠都忘不了此刻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種陌生而巨大的震動,以及,那幾乎是毫無來由莫名其妙的羨慕感覺。


  「陛、陛下,奴才不知道啊。皇後娘娘不是第一年在大龑宮中過冬了,往年都不曾生過凍瘡啊。」她結結巴巴道。


  贏燁正要發怒,長安又急忙補充道:「但是陛下,奴才這陣子仔細想過了,奴才覺著,奴才大概知道慕容泓為何死活不肯將皇后還給您了。」


  「為什麼?」贏燁表情一松。


  「因為他兄長在進攻盛京時死在了您手下的手裡,而他自幼失怙,是他兄長將他一手帶大,所以他將您視作殺父仇人,他曾放出過話,說要想皇后回來,除非您用自己的人頭去換,可見,他扣住皇后,完全是為了私仇。」長安道。


  「笑話!戰爭哪有不死人的?若照此說來,半個天下都與我有殺父之仇!若他是這般想法,他慕容氏當初又何必爭霸天下?」贏燁既覺得不可思議,又異常憤怒道。


  「不是的,陛下,您聽奴才說,慕容泓兄長之死,大有蹊蹺,很可能與大龑的丞相有關。這一點,慕容泓也已經察覺了,但苦於沒有證據無法確認。此事有個關鍵人物叫做張俊九,此人曾在大龑丞相趙樞掌管過的東秦神羽營任職,後來可能去了您那邊。您若能藉助此人將慕容泓兄長之死推到趙樞身上去,哪怕是栽贓,只要事情做得圓滿沒有紕漏,就能被慕容泓採信。只要他與您之間少了兄長之死這根刺,皇后絕對能安安穩穩地回到您身邊來。」長安循循善誘道。


  「若朕配合,你能促成此事嗎?」贏燁並沒有質疑她,嘉容可能正因為他劫人的舉動而在受罪這一事實已經將他推到了強弩之末,只要有任何一點改善這種情況的希望,他都會不遺餘力地去抓住。


  「奴才不敢擔保,但奴才一定全力以赴。如您與皇后這樣的有情人,世上難尋,奴才若能為您與皇后的團圓出一份力,那是奴才的榮幸。」長安眼神誠摯聲音誠懇,就差擠兩滴眼淚出來應景了。


  贏燁放開她,將刀靠在牆上,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枚被繩子串著的青銅扳指來,放到長安手中,道:「以前她在朕身邊時,每天早上都會親手為朕戴上這枚扳指。你替朕將這枚扳指交給她,告訴她,朕等著她回來再親手為朕戴上。」


  「陛下,奴才就這樣回去是見不到皇后的……」


  「朕會放鍾羨與你一同離開。」贏燁側過身去,略有些不甘心道。


  「真、真的嗎?」見他這麼爽快答應放自己和鍾羨走,長安一時還有些不敢置信。


  「你在質疑朕?」贏燁怒而回頭看她。


  長安忙道:「不不,奴才只是擔心您的臣下會阻攔奴才等人。」


  「朕做下的決定,誰敢反對?來人!」他大聲道。


  一名內侍很快進來聽候吩咐。


  「傳令御醫,立刻送最好的治療凍瘡的膏子來。另外,傳劉章平即刻來見朕。」


  內侍答應著去了。


  小半個時辰后,長安急匆匆回到了漱玉樓,鍾羨正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等她。見她回來,鍾羨剛要說話,長安三兩下將他的棉襖脫下來還給他,道:「什麼都別說了,快,穿上衣服,先離開這裡再說。」


  「離開?」鍾羨驚愕。


  「對,什麼問題都別問,趁他反悔前,我們趕緊走!」長安催促道。


  鍾羨依言極快地套上衣服,與長安一起由那位叫劉章平的將軍領著到了宮門口,發現耿全他們已經在了,這才相信贏燁居然真的要放他們走。


  「別磨蹭了,趕緊上馬!」那劉章平大半夜收到命令送他們離開,本來就不甘心,天又冷,心情自是愈發惡劣,惡聲惡氣地催促道。


  長安不會騎馬,就與鍾羨一騎。劉章平帶著二十餘名士兵,護送著鍾羨他們離了宮門口策馬往城門方向趕去。


  雪還在下,寒風刮過肌膚就如刀割一般的疼,然而長安卻覺得渾身發燙。


  她終於趕在孟槐序回來之前帶著鍾羨逃離虎口了,只要進了兗州,就徹底安全了。她闖下的禍,她終於自己彌補了。想到這一點,一時之間,她居然有點想哭,卻又覺得這樣很傻,於是慌忙又忍住了眼中的淚意,只緊緊抱著鍾羨的腰,雖然五臟六腑都被疾馳的馬匹顛得上下震動,卻還是希望這馬能跑快一點,再快一點。


  安然無恙地出了劍川城北門,長安正感慨過了第一關,前頭卻隱約傳來士兵的聲音:「劉將軍,前面路上好像有馬車。」


  劉章平放緩馬速,道:「過去看看。」


  士兵得令疾馳而去,片刻即回,道:「劉將軍,是亞父,亞父回來了。」


  長安心中咯噔一聲,忍不住四下觀望,暗暗估算鍾羨等人逃脫的幾率有多大。


  風急雪大,視物不清,鍾羨等人手中又無兵器,逃脫的幾率不大。


  很快,那車隊就與他們這隊人馬相遇了。


  劉章平下馬來到馬車前行禮,朗聲道:「亞父,您終於回來了,近來陛下可是一直很牽挂您。」


  車內傳來一陣咳嗽聲,接著是老人低啞孱弱的聲音問道:「劉將軍,這天寒地凍的,你們半夜出城是為何事?」


  劉章平有些憤憤不平,強抑著道:「是陛下讓末將護送鍾羨等人回兗州。」


  「哦?是嗎?聽說鍾羨身邊還有個小太監,你把他領過來給我看看。」車裡人道。


  劉章平見亞父居然不反對陛下放走鍾羨的決定,卻要看什麼小太監,心中十分不解,回身對身後士兵道:「去把那小太監押過來!」


  鍾羨見狀不妙,將長安護在身後。


  長安低聲道:「別衝動,敵眾我寡,別做無謂的犧牲。」她自己從鍾羨身後走了出去,跟著那士兵來到馬車前。


  車門打開,車裡那老頭道:「燈,照臉。」


  趕車的車夫忙將車上掛著的風燈取下來,照著長安的臉。


  在車裡人看清長安的同時,長安也看清了車裡人。雖然那人形容枯槁,但絕對是孟槐序沒錯。


  孟槐序看著長安,陰惻惻一笑,道:「安公公,久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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