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城府的較量
數日後, 宣政殿早朝。
雲州的戰況終於以軍報的形式傳遞到了皇帝與丞相的手中,比之上次慕容泓得到的情報, 這封軍報上倒是多了一條好消息——身為潭州軍前軍校尉的陶行時夤夜獨自潛入敵方陣營,在對方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取下了雲州三大將之一威武將軍孫利的首級,雖然他本人在返回潭州時遭到敵軍追殺身受重傷, 但其後王滸趁著敵軍群龍無首方寸大亂之際對敵方發動攻勢, 卻取得了慕容泓下令攻打雲州以來的第一個勝利。
得知這等消息, 慕容泓自然是龍顏大悅,但朝臣們關注的重點卻與他不太一樣。
「陛下, 不可再讓福州參戰了。福州的兵將行事太過殘忍暴虐,雖是也給了雲州叛軍一定程度上的打擊,但比之被他們敗壞的陛下的名聲,那點功績不值一提啊!」
「劉大人所言極是。陛下, 福王陳寶琛放著那麼多現成的將領不選, 偏派那碧眼紅髮似妖非人的庶子陳若霖帶兵出戰,實在是居心叵測。據臣所知, 這陳若霖雖是福王之子,然其母身份微賤水性楊花且非我族類,是故此子自幼便不得福王待見。此番福王派他領兵打仗, 他的身份與威望不能服眾,在戰之伊始, 他連調兵遣將都做不到。
雲州的獨松庄坐落於福州與雲州的邊界線上, 許多獨松庄的兵將都有親人在福州境內生活, 這陳若霖不知通過什麼渠道將這些兵將家中老弱婦幼盡數抓了起來, 將婦人當禮物送給手下的士兵隨意奸-淫蹂-躪,搜刮來的錢財也當犒賞分給手下將領,這才收攏了人心。及至攻打獨松庄時,他於陣前強迫那些備受摧殘的女子赤身露體去獨松庄投親,而剩下的男子,不論老幼,當著獨松庄守城將士的面盡數虐殺,逼得獨松庄守城副將當場自盡,半數士兵因不忍目睹家人的慘狀而枉顧軍令執意要開城門殺敵。雙方尚未開戰,獨松庄已生內亂,他此戰贏得是輕而易舉。
待到攻打四海城時,他鼓動手下士兵說四海城內美女如雲富商成群,只要他們能攻入城中,不論是美女還是珍寶,誰搶到了便歸誰所有,不用上交,激得手下兵將如狼似虎不顧性命。城破后,為了尋找他口中的美女和珍寶,偌大的四海城幾不曾被這幫毫無人性的畜生屠戮殆盡。
陛下,非是老臣同情叛軍,但百姓始終是無辜的。陳若霖雖有戰功,但其做法太過殘忍有違人道,雖他不是您直接指派,但嚴格來說,他也算奉旨出戰,百姓們難免要將這筆賬算到您的頭上。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逆首未滅的情況下,您若給天下百姓留下這般殘忍暴虐的印象,對您將來肅清賊患平定天下大為不利。還請陛下以大局為重,下旨令福州陳家兵退出雲州之戰。」太中大夫姚沖稟奏道。
後面又有幾個大臣附議。
慕容泓思慮片刻,問趙樞:「丞相以為如何?」
趙樞道:「姚大人所言不無道理。這陳若霖初次帶兵打仗,便已露虎狼之性,實不宜聽之任之,任其毀陛下之譽而贏福州之利。再者,陛下莫要忘了,當初您下令討伐雲州,除了平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目的是收回雲州的臨海鹽場以解眼下食鹽緊缺之患,陳若霖這般不擇手段,攻勢定然猛於王滸那邊,屆時,若是雲州的鹽場也成了福王囊中之物,陛下準備如何解決鹽荒?」
慕容泓聽罷,不置可否,又問鍾慕白:「太尉對此事有何看法?」
鍾慕白道:「如今雲州三將已去其一,若有福州牽制敵方兵力,王滸這邊無疑會進行得更為順利。依臣之見,既然福州已經參戰,與其出爾反爾命他撤兵,倒不如設法讓福州那邊換一位比較穩妥的將領為好。」
「太尉莫要忘了,陳家兵不為天下戰,福王此番派兵參戰,是為他自己攻城掠地呢,有他與先帝簽訂的那份盟約在,陛下縱為一國之君,只怕也沒那個立場去干涉福王派誰出戰。唯今之計,唯有禁止他們參戰,方能止禍。」趙樞反駁鍾慕白道。
「二位愛卿切勿爭執,朕以為,丞相的顧慮不無道理,但太尉的建議也深得朕心。當初是朕下諭旨令福州參戰,如今福州剛取得一點戰果,朕便令他們撤出雲州戰場,豈非有言而無信過河拆橋之嫌?朕身為一國之君,君無戲言,此事究竟該如何抉擇,且讓朕好生斟酌一番再做計較,但功臣還是必須犒賞的。來人,傳朕旨意,封福王陳寶琛之子陳若霖為忠勇將軍,秩俸千石,賞珍珠一斛,綢緞二十匹,黃金一百兩。封征西將軍陶望潛之子陶行時為忠義將軍,秩俸千石,賞珍珠一斛,綢緞二十匹,黃金一百兩。」
慕容泓話音落下,滿朝闃寂。
慕容泓掃視群臣一眼,最終目光定在趙樞身上,問:「怎麼了丞相,朕這旨意有何不妥之處么?」
趙樞回過神來,道:「回陛下,並無不妥之處。」
慕容泓欣欣然道:「那就好,今日早朝就上到這兒吧,散朝。」
趙樞回到府中,命人將孟槐序叫來。
「丞相,計劃可成?」孟槐序問。
趙樞搖頭,嘆氣。
孟槐序疑慮道:「我們考慮周全理由充足,小皇帝斷無不應之理。」
趙樞道:「他確實並無理由不應,只以要好生考慮之後再做計較為借口將此事暫且按下。但是,他封了陳若霖一個秩俸千石的將軍頭銜。」
孟槐序聞言也是微微一愣。
眾所周知,福州雖名在大龑治下,但其軍政民事皆由其自主,大龑十三州,唯有這個福州沒有設立大龑的知州,彼此間到底是何關係一目了然。
在此等情況之下,慕容泓忽然給陳若霖封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早朝上,慕容泓聖旨一出滿朝啞然,那是因為大家第一反應都是他沒有資格給陳若霖封官,但轉念一想,福州都奉旨出戰了,他身為大龑皇帝,怎麼會沒資格給奉旨出戰的人封官呢?
所以他這道封官聖旨一下,陳若霖若不接,無異於昭告天下福州出戰與皇帝無關,那麼福州對雲州之戰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順。若是陳若霖接了,受了皇帝的封賞和俸祿,無異於承認自己是皇帝的部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雲州戰場上皇帝若要驅遣這個陳若霖,他不得不從。
福王若不想放棄到手的肥肉,也不想白送慕容泓一支軍隊的話,他就只剩下一個選擇——讓陳若霖接下聖旨,然後找借口撤換主將,將陳若霖從當前的位置上撤下來。如此,陳若霖就成了個沒有實權的空殼將軍,慕容泓即便想要驅遣,也驅遣不著。
又是四兩撥千斤,用一道看似正常合理充滿善意的封賞旨意,無形間完成逼福王撤換主將的目的。這樣一來,既不會在明面上得罪福王,還傳遞給其他諸王一個訊息——他慕容泓,能驅使得動不為天下戰的福州為他而戰。
孟槐序心底暗暗嘆氣,慕容泓才十八歲,便能有如此城府與心智,假以時日,讓他坐穩了帝位,收攏了人心,贏燁,哪還有捲土重來東山再起的希望?所以,要反攻,必須趁早,一刻也耽誤不得了。
「如今看來,雲州是保不住了,丞相必須另闢蹊徑。」他道。
自當上了國丈之後,趙樞身邊的人際關係與形勢愈發複雜,蔡和被皇帝盯上一事他尚未解決,前段時間長子又突然亡故,他表面看著若無其事,背地裡其實早已是心力交瘁應接不暇。是故雖知自孟槐序到他身邊做幕僚之後計謀頻出卻並無建樹,他一時卻還是少不得他,遂問道:「先生此言,可是已有計議?」
孟槐序道:「丞相若只是求穩,根本無需什麼計策,只消儘快讓皇後娘娘給皇帝生出嫡子便可。皇帝不是在推行嫡長繼承製么,只要皇後生出了皇長子,丞相便能以此為借口讓人進言皇帝立皇長子為太子。丞相的外孫若成了太子,丞相還愁何事不能成?」
趙樞道:「這一點我自然也想過,但皇帝以政務繁忙力有不逮為借口甚少臨幸後宮,這得嗣本已非易事,即便皇後有幸懷上,也不能保證一舉得男,這個時間……我耗不起。」
「所以丞相需要安排一位懂醫術的女子進宮去伺候皇后,如此,方是有備無患。」孟槐序建議道。
趙樞得了他提醒,猛然想起慕容泓欽點趙宣宜為皇后若只是個障眼法的話,他怕是不會讓他趙家的女子為他誕下子嗣的,宮裡雖有太後為內應,但宣宜非是她所生,她手上又有端王在,只怕不會竭盡全力保她有嗣,的確需要安排一個自己人進去照料宣宜。
下午,他得了宮中遞出來的消息,慕容瑛約他今夜去地道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