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投親不成
次日一早, 天還未亮,太尉府後院已經忙碌起來。
鍾夫人手中捏著帕子, 眼眶泛紅地看著管家鍾碩指揮著下人將一口口紅木箱子都抬到後門外去裝車,不時地提點兩句。
鍾羨收拾好後來到後院,見此情狀, 一時目瞪口呆。
「娘, 您這是在做什麼?」他來到鍾夫人身邊。
鍾夫人見是他, 道:「都是你吃穿住行要用的一些東西,秋裝和冬裝還未來得及做, 到時候做好了再給你送去。」
鍾羨無奈道:「娘,這些東西我可以到了兗州再添置,何必千里迢迢地帶去,既耗人力, 還拖慢我的行程。」
「那能一樣嗎?兗州那是人趙王府的地界, 有什麼好東西也早被趙王府搜颳去了,哪兒輪得到你?娘給你帶的都是最好的, 每個箱子上都貼著條子,你到了兗州之後讓人先把那些藥材拿出來好生放置,別糟蹋了。別的好買, 這些上品的藥材,你有銀子也地兒買去, 知道么。」鍾夫人道。
「藥材?帶藥材做什麼?」鍾羨愈發不解。
鍾夫人道:「都是補藥, 你新官上任, 又離家甚遠, 沒人照看著你,必然辛苦。我讓廚下的杏姑跟著你去,她擅長做滋補藥膳,到了兗州,這些補藥都用得上。」
「娘,我是去上任,還帶一堆伺候的,這……讓人看著像什麼樣子?」鍾羨為難道。
「哪來的一堆伺候的?加上耿全他們也不過就二十餘人罷了。你還說,憑什麼姚景硯他們能留在盛京,你就偏得外放啊?還去兗州那麼遠的地方,就不能讓你爹上道摺子,請陛下將你也留在盛京嗎?哪怕沒知州這麼高的官職咱們也無所謂,反正你還年輕,這平步青雲也未見得就是什麼好事。我本還想著等你考完試就著手給你尋摸親事的,可你這一去,少說也得四年……誒,這在任上能請假回來成親嗎?」鍾夫人絮絮叨叨地越說越傷感,忽然想起這個至關緊要的問題,一時又嚴肅起來。
借著火把的亮光,鍾羨看著鍾夫人紅腫濕潤的雙眼,一時慶幸鍾夫人並不知道自己此行的個中情由,一時又覺自己萬分不孝,兩廂煎熬下便不願再在這些小事上讓她操心,遂道:「放心吧,能的。」
「那就好。」鍾夫人果然鬆了口氣。
眼看著箱子搬得差不多時,鍾慕白過來了。他要出府去宮裡上朝,臨走之前過來見鍾羨一面。
「都收拾好了?」他問鍾夫人。
鍾夫人眼看分別在即,又忍不住鼻子泛酸,別過臉去拭淚。鍾羨替她答道:「差不多了。」
「那你自己路上當心,到兗州后寫封信回來報個平安。」比起鍾夫人,鍾慕白就顯得冷靜乾脆多了。
「是。」鍾羨頷首,頓了頓,向兩人跪下道:「爹,娘,聖人云『父母在,不遠遊』,孩兒讀聖經賢傳,知至理名言,於孝道上卻終究只能紙上談兵難以躬親,實是愧對爹娘一番養育教導之恩。所幸孩兒游而有方,請爹娘不要太過牽挂。也請爹娘千萬保重身體,莫讓孩兒在外因難以侍奉爹娘膝下而日夜難安。」
「知道了,我跟你爹在家不會有什麼事的,你放心好了。倒是你,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還有吃穿住行,也定要因時而變,好生照顧你自己。」鍾夫人拭著淚道。
鍾慕白也道:「起來吧,早些啟程,行程能寬鬆些。」
「是,孩兒就此拜別父母大人。」鍾羨磕了個頭,這才起身,帶著耿全和竹喧等人往後門走去。
「羨兒,你有空定要多寫信回來。耿全,竹喧,好生伺候少爺。」鍾夫人用帕子掩著口鼻,站在原地眼淚汪汪道。
三人都應了。
鍾羨見鍾夫人如此傷心難捨,心中也不好受,但終究還是硬硬心腸轉身就走。
「鍾羨。」
他剛走出去幾丈遠,鍾慕白忽然開口喚住他。
鍾羨回身。
「無論遇見何事,你,別怕。」
縱然曾是沙場悍將心腸如鐵,但鍾羨畢竟是鍾慕白唯一的一點骨血,作為父親,眼看著自己摯愛的獨子即將遠赴險地,又豈能沒有半點擔憂和離愁?
鍾羨怔了證,頷首道:「是。」他再次向目送他的雙親拱手作禮,然後轉身大步離去,再不回頭。
因著天氣晴好,鍾羨便沒有坐車,騎馬帶著隊伍出了城。一天下來,到驛站投宿時已是風塵僕僕。
見眾人在驛長的安排下都安頓下來了,鍾羨正想命人打水沐浴,一名驛卒進來道:「鍾大人,外頭有人找您。」
「什麼人?」鍾羨問。
「他沒有自報家門,只說是您的表弟。」驛卒道。
「表弟?」鍾羨眉頭一皺,他父族和母族都有表弟,但不管是哪個表弟,都不可能於此時出現在此地。
「少爺,屬下出去一觀究竟。」耿全看出鍾羨的疑慮,遂道。
「不必。」鍾羨從樓梯上下來,出了驛站來到院外。
「表哥,不是說好帶我一起走的嗎?你怎麼先走了?害我一頓好攆!」
院門外,鍾羨看著身穿錦袍腰佩長劍肩挎包袱頭上還束了個高辮子、一臉諂笑地蹦到他面前的長安,愣了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長安看他木獃獃的,忍著笑伸出一指頭戳了戳他的胳膊,喚:「表哥?」
鍾羨倏然回神,側過頭對耿全道:「你先進去。」
耿全離開后,鍾羨將長安扯到一旁,問:「你為何會出現在此?」
長安道:「陛下不放心你,讓我來保護你啊。」
鍾羨:「……好好說話。」
「好吧。」長安面色一正,道「今年趙王不是要過五十大壽嘛,劉光初收到他母親的來信,說趙王到時候會上書陛下請他放劉光初回去參加壽宴。陛下覺得不讓兒子回去參加老子的壽宴有些不厚道,但他又不確定一旦放劉光初回去,趙王會不會又故態萌發,盡幹些不著邊際之事,所以就派我跟著你去兗州探一探情況。」
鍾羨將她的話在腦中過了一遍,提出疑問:「若是陛下想知道趙王有沒有痛改前非,將此事託付給我即可,反正我要去兗州上任,又何須派你跑這一趟?」
長安笑道:「那能一樣嗎?你只有一雙眼睛,我有十雙,我能看到的你可不一定能看到。」
鍾羨:「……」
「不信啊,我剛剛就看到你正要去沐浴,因為我來了所以才被打斷了是不是?」長安一臉精明。
鍾羨有些驚訝,問:「你如何得知?」
「一,這驛站院內甚是安靜,證明你們不是剛到,而是已經安頓好了。二,眼看就要到用晚膳的時間了,而文和你發上還有灰塵。三,顯而易見,你不是一個灰頭土臉也可以坐下來享用晚膳之人。四,如果你想在飯後沐浴,都安頓下來了,隨行侍從怎還不打水給你洗臉凈手?綜上所述,你有時間打理自己而不行動,定然是想沐浴過後再用晚膳,現在去沐浴的話時間正好。」長安掰著手指頭頭是道地分析完,看著鍾羨問「怎樣,服不服?」
鍾羨無奈地笑,道:「服。」
「哼!」長安洋洋得意地一抬下頜,轉身就往驛站內走去。
「你去哪兒?」鍾羨問。
「進驛站吶,方才那驛卒問我要什麼勘合,此番我奉命便衣出行,哪有那玩意兒。」長安道。
「不成。」鍾羨攔住她道,「既然你沒有勘合,就不能住驛站,這是規定。」
長安:「……」
「看在我那聲表哥的份上?」長安嬉皮笑臉。
鍾羨面上閃過一絲赧然,但依然道:「那就更不成了,陛下剛親政之時就下了旨意,驛站只能接待有差事在身的官員,其他諸如回鄉探親抑或休沐遠遊的官員都不能使用驛站,更遑論是官員的親眷了。你身為他的近侍,更應遵從他的旨意才是。你沒有勘合,又對驛卒說你是我的表弟,這驛站你無論如何也不能進。」
碰到他這麼個一板一眼的,長安也實在沒招,只得雙肩一垮,迴轉身道:「得,投親失敗,我還是去住客棧吧。」
鍾羨跟上去道:「我陪你一道去。」說著,從她肩上往下拿包袱。
長安側眸:「你做什麼?」
鍾羨:「這包袱都快有你半個人大了,我替你拎著。」
「別別,讓你給我拎包袱,我怕折壽。哎,文和,你從小到大,拎過包袱沒?」長安自己將包袱挎好,問。
鍾羨細想了想,搖頭。
「那你哪來的要幫旁人拎包袱的覺悟啊?」長安笑道。
鍾羨被她這麼一問,也有點懵,斟酌著字句道:「我只是……可能……是你這個包袱太大了。」
長安忽然有些後悔用這個問題來調侃他,於是急忙轉移話題,道:「拎包袱就免了,不過今晚的食宿你包了啊,我長安的表哥可不是那麼好當的。」說罷瞄他一眼。
鍾羨又好氣又好笑,但仍是好脾氣道:「好。」
長安找人問了路,兩人一路尋摸到城中的東來客棧,鍾羨替她要了一間上房,因身上沒有碎銀,遂給了客棧掌柜的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言明明日退房時扣去相關費用剩下的退還給他就行。
那掌柜的一聽此言,恨不能把長安供起來。
鍾羨來到客棧二樓看了看長安的那間天字乙號房,以他太尉之子的眼光來看,自然是樣樣簡陋了,不過他通情理,知道人在外面畢竟不比在家裡,便是驛站,也不過如此,沒什麼好挑剔的。
「晚上休息的時候關好門,我明天早上來接你。」臨走,鍾羨如此叮囑長安。
長安應了,將他送至客棧門外,看著他離開了,這才回到樓上。剛到自己房前,隔壁房裡忽出來一男子,二十多歲,面白無須,錦衣玉帶的看著也像是公子哥的模樣。他見了唇紅齒白清秀俊逸的長安,眼睛一亮。
長安禮貌性地沖他點了點頭,回到自己房裡關上門。
次日一早,鍾羨下樓時,耿全竹喧正在樓下聽旁人磕牙,見鍾羨下來,竹喧忙過來擺好碗筷伺候他用早點。
這驛站除了他們之外,自然也有旁人投宿。鍾羨在桌旁坐下后,看一眼旁桌,問竹喧:「發生何事?為何一大早他們便議論紛紛的?」
竹喧一邊給他盛粥一邊給他講聽來的八卦:「聽說昨夜城裡的東來客棧發生一樁命案,投宿在天字乙號房的客人被人給殺了,一刀斃命……」
「哪間房?」不等竹喧說完,鍾羨陡然扣住他的胳膊,問。
竹喧被鍾羨的反應嚇了一跳,一碗粥都扣在了桌上,結結巴巴道:「天字乙號房,少爺,您怎麼……」話還沒問完,便見鍾羨面色丕變,站起身一陣風般衝出門去。耿全等人見狀,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