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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主動請纓

  三月初五, 慕容泓在華辰殿舉行殿試,試題是他自己出的, 非常的寬泛和籠統,簡單來講,就是問「你認為朝廷現在所面對的最亟待解決的問題是什麼?有何應對之策?此策利弊如何?」


  試題出得越是籠統和不專業, 就越顯出他的年輕和沒經驗。至少在某些大臣眼裡, 是這樣的。


  殿試這天, 長安和長福跟著張讓與慕容泓一起去了華辰殿,這種場合長壽不再被允許踏足, 理由是他識字。


  長安也識字,但她很無恥地對外宣稱她不識字。她識不識字皇帝最清楚,連皇帝都默不作聲,誰還能豬油蒙心地去戳破這一點?所以在慕容泓親政后, 長安還能再進他的內殿, 還能跟著他來這種場合。


  偌大的華辰殿中坐了百十位貢士,長安一眼就看見了鍾羨, 原因無他,百十餘人中,他最年輕, 最英俊,最有氣質。都是一樣執筆端坐的姿勢, 他也做得比旁人好看幾分。


  這樣的學霸男神官二代, 若是放在長安的前世, 走到哪兒都是眾人眼中的寵兒。然而在這裡, 他的身世背景和聰明才智乃至人品德行,卻讓他成了被野心家和陰謀者設計利用的最佳目標。


  就算不為他與她之間的交情,長安也絕對不願意看著這樣的男人英年早逝。


  殿試過後,慕容泓親自閱卷。


  因為試題出得籠統,考生們的答案自然也就各種各樣,涉及範圍從政治到軍事,不一而足。慕容泓花了幾天時間閱卷,擬定名次之後又召丞相等文臣入宮就考卷進行了一番商討,最終欽點主推土地制度改革的鐘羨為狀元,主張攤丁入畝的孔仕臻為榜眼,提出地方體制改革的姚景硯為探花。


  但是長安卻知道,這三人的考卷都不是他琢磨時間最長的考卷,他琢磨時間最長的那份考卷,是在省試中考中第三的狄淳的試卷。狄淳在試卷中提出,要想天下大治,就必須將政事、軍務和財政大權收歸朝廷,由皇帝直接統轄,而其對策便是——削弱藩鎮和丞相的權力。


  慕容泓將他的這份試卷留了下來,卻讓他本人落了榜。


  不僅是他,幾乎所有態度激進但又有真才實學的考生名次都被慕容泓壓得很后。


  他需要這樣的臣子,但是他目前保不住他們,只能雪藏他們。


  三月十五放榜,三月十六探花宴,三月十八,慕容泓邀新科進士同游粹園。


  今年粹園的牡丹開得比去年早,去年到四月上旬才開,今年三月中旬就開了。


  這些新科進士除了前三甲之外,大多並非出自官宦之家。十數年甚至二三十年的寒窗苦讀,一朝得中,竟有幸與當今天子一同遊園,一時間未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慕容泓為了緩解氣氛,在牡丹園讓眾人賦詩奏樂。姚景硯會吹簫,鍾羨會吹笛,另有一位名叫紀伯誠的會拉二胡。


  或許和樂器本身的音色有關,長安總覺得簫和二胡演奏出來的曲子帶著悲意。


  鍾羨吹的笛曲倒是與這春光甚配,清亮悠遠明麗優雅,就似他的人一般,聽得長安唇角微彎,暫時放下了心中那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的憂患與戒備。


  三人接連演奏完,君臣間氣氛鬆快不少,鍾羨便對慕容泓道:「陛下,難得您今日有此雅興,何不與臣等同樂?」


  長安疑惑地去看慕容泓,莫非他也會彈奏樂器?


  慕容泓溫文地揚起微笑,道:「好。張讓,派人去取朕的琴來。」


  不多時,小太監們便搬了慕容泓的古琴與琴案過來,按著慕容泓的指示放在花圃之側。


  慕容泓過去坐了,抬起雙手按在琴弦之上,試了試音,略作調整之後,便彈奏起來。


  那是一首委婉清新曲風恬靜的曲子。


  長安看著那雙在琴弦上優雅躍動的白凈纖長的手指,進而到那個低垂著眉眼,富麗中帶著純凈的少年,再而到他身後那大片大片奼紫嫣紅的牡丹。


  這委實是個令人難忘的畫面。


  長安甚至能從眼前的這副畫面中感覺到,在這一刻,坐在那兒彈琴的不是大龑皇帝,而是慕容淵的弟弟慕容泓。在他成為大龑皇帝之前的數載春秋中,他就這樣坐在他玄都山爛漫的桃花樹下,於浮生閑里撫琴聽花,過得恣肆而瀟洒。


  而今,沒有了慕容淵,沒有了玄都山,沒有了桃花樹,他只能低垂著眉眼,用自己的指尖在琴弦上將自己深深眷戀卻再也回不去的那個世界短暫而隱秘地描摹一遍。


  這副畫面無疑是優美的,但在長安眼中,它美得蒼涼,美得凄艷,以至於她有些難以承受地從他身上收回了目光,轉而投向另一邊的聽眾。


  天子撫琴,即便技藝不佳,旁聽者又有誰敢不露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的模樣?更何況就連長安這個門外漢都能聽得出慕容泓彈得極好,他們這些還未授官的進士們,更是聽得如痴如醉了。


  其中只有一個人的表情與眾不同,這個人就是鍾羨。


  他並沒有因為慕容泓如夢似幻的琴聲而變得更快樂,相反,他的心情比之方才,好像低落了不少。他靠在亭柱上,目光放得空而遠,清雋的下頜卻因為他抬著臉的姿勢而顯得有些緊繃,像是在剋制地想念著什麼,又似在隱忍地緬懷著什麼。


  長安心中存了一個疑團,賞花宴散場后,她陪著慕容泓從粹園回宮,途中便忍不住問道:「陛下,您方才在牡丹園中彈的曲子叫什麼名字?」


  「《良宵引》,」慕容泓步履不停,「朕幼時,大嫂為了便於照顧朕與君行,便讓朕與他同吃同睡。君行睡覺不老實,所以大嫂經常彈這首《良宵引》來讓他安眠。大嫂亡故后,每當君行思念大嫂,就會央朕彈這首曲子給他聽。」


  先太子愛聽的曲子,慕容泓今日為何彈給鍾羨聽?這樣的問題已經無需多問了。


  接下來慕容泓開始正式在全國範圍內推行軍田制,正如他之前設想的一般,整個大龑十三個州,獨一個兗州,無人敢去那裡推行軍田制。


  過了兩日,在早朝時,丞相趙樞忽然向慕容泓遞上一道摺子,道:「陛下,新科狀元鍾羨自請為兗州大司農丞,願為朝廷去兗州推行軍田制。」


  鍾慕白聞言面色丕變,目光如隼地盯著那道從丞相手中經宦官傳到慕容泓手中的摺子。


  慕容泓看過摺子后,將它隨手放到御案上,目光往殿中一掃,問:「諸位愛卿關於此事有何看法?」


  「陛下,臣反對。」鍾慕白出列道,「鍾羨年未弱冠初登仕途,無論是人生閱歷還是為官經驗,都十分欠缺,只恐難以擔此重任。」


  「太尉此言差矣。常人年未弱冠初登仕途,或許難堪大任。但鍾羨年未弱冠便高中狀元,縱觀前朝舊代,能有此驚世之才的也是鳳毛麟角,又豈能用常人的標準衡量之?且據我所知,這軍田制正是鍾羨向陛下提議的,且在殿試中其對軍田制如何推行,利弊如何那是論述得相當到位,依我看來,派鍾羨去兗州推行軍田制,於陛下而言,那是知人善任,於鍾羨而言,那是人盡其才,實乃一舉兩得。」趙樞道。


  鍾慕白理都不理他,只對慕容泓道:「陛下,臣絕不同意鍾羨出任兗州大司農丞,至於理由,在場諸位都心知肚明,若誰執意要促成此事,休怪鍾某翻臉無情。」


  趙樞斜瞟著他道:「臣子為民請命,陛下應准其為國效力那是天經地義之事。請願摺子是鍾羨自己寫的,能決定是否授予他官職的也只有陛下而已。鐘太尉,你此言,是在威脅陛下么?」


  「趙樞,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若換做是你兒子,你肯派他去兗州?」鍾慕白說到此處,忽的下頜一抬,放緩了聲調道「哦,是我糊塗了,就丞相那連千字文都背不出來的兒子,又哪有機會為國效力呢?既然丞相認為鍾羨能勝任兗州大司農丞一職,那本太尉認為你兒子也能勝任為兗州大司農丞提鞋一職。怎麼樣,提鞋這個差事夠輕省簡單吧,丞相該不會一邊贊成別人的兒子為朝廷赴湯蹈火,一邊卻連這點苦都捨不得讓自己兒子吃吧?」


  鍾慕白話音方落,朝上的武將們頓時爆發出一陣嘲笑聲。


  趙樞氣得雙頰陣紅陣白,偏他身為文臣之首,又不能如鍾慕白一般豁出去罵人,只得怒斥道:「鍾慕白,你休得胡攪蠻纏!」


  「胡攪蠻纏?聽丞相話中之意,莫非丞相認為令公子連給鍾羨提鞋都不配?」鍾慕白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與諷刺之情。


  眼看雙方又將掀起一場唇槍舌戰,慕容泓道:「好了,不要吵了。依朕之見,既然鍾羨上了這道請願摺子,朕也不能無故駁回,以免傷了臣下為國報效之心。但鑒於鍾羨乃太尉獨子,而太尉又是朕之肱骨與功臣,朕也不能不體恤太尉的憐子之心與舐犢之情。這樣吧,太尉,此事就由你回去與鍾羨自行商議,議定之後再將結果告訴朕,如何?」


  鍾慕白拱手道:「多謝陛下-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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