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巧舌如簧
玉蘭花林過去是燕池, 過了池上拱橋便是蘭汀。
這蘭汀上建著竹舍茅屋,周圍遍植香花琪草,柳絲堆煙乳燕銜泥, 一派野趣。且這邊視野格外開闊,河對岸的桃杏花林,左邊的千石鋒, 右邊的飛龍峽以及後邊的昆雲山都舉目可見。
雖則這粹園毀於戰火未經修葺,但便有破敗之處,卻也透著滄桑的美感。
慕容泓借口乏了,就在蘭汀停了下來,令未盡興者自去踏春尋景。
嘉容等人就在後頭的竹亭里泡茶,長安過去討茶喝,嘉容將她拉至一旁, 偷眼覷著慕容泓身邊的趙合道:「你不是說那人再也站不起來了嗎?他怎的又來了?」
「怎麼?他找你說話了?」長安問。
嘉容點點頭,又是憎惡又是害怕道:「方才在甘露殿外, 他趁人不備突然靠過來, 見我想走還伸手扯我袖子,嚇死我了!」
長安安撫她道:「沒事,待會兒我去收拾他。快去給我泡杯茶, 渴死了。」
那邊趙合一邊心不在焉地陪著慕容泓聊天,一邊頻頻朝竹亭這邊張望。後來有人發現一株開得極好的名品春蘭,請慕容泓去看, 趙合總算得了空, 拔腿就朝竹亭這邊走, 長安迎出來扯著他就往人少處去了。
「哎,她怎麼回事?跟我信里寫得甜甜蜜蜜的,怎麼見了面就翻臉不認人了?」見四周無人,趙合終於忍耐不住,蹙著眉頭質問長安。
想他拼著被孟槐序使喚也要進宮,不就是為了見著美人一親芳澤么?結果呢?別說什麼摸摸小手親親小嘴了,人家連話都不願意跟他說,見了他就躲,這態度明顯還跟以前一樣嘛!這麼多個月的來往書信,他幾千兩銀子砸進去,連個水花都沒看到,難道都白寫了不成?
想到白寫,他腦中一道靈光閃過,懷疑地看著長安道:「看她今天的態度,該不會這麼多個月給我寫信的不是她吧?」
長安悠悠道:「是啊,的確不是她。」
趙合:「……」勃然大怒。
「安公公,我趙合自問待你不薄,你竟然耍我!」他高聲怒斥。
長安一臉無賴樣地伸小指掏掏耳朵:「聲音再高點唄,高得讓陛下聽見才好。」
趙合喉頭一堵,氣哼哼地一甩袖子,背過身站到一旁去了。
長安瞄他一眼,這樣生氣還不走,要不是心疼銀子不甘心就此放棄,便是在等她解釋了。
「趙公子,不是我說,你也算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像嘉容這樣的美女,你碰到過幾個?」長安問。
「我要是……」趙合本想說「我要是碰到過幾個,我還至於這麼上心么?」想想這話說出來又有些丟面子,故而開了個頭便沒了下文。
長安笑了起來,道:「不用說,我明白。想來你也知道,但凡美女自恃美貌,都會比一般女子更難上手,更別說像嘉容這般國色天香的。尤其是當初你聽著長壽腦袋發昏,居然還想對她用強。你在她心中的印象早已與色狼淫-魔無異,想憑几封書信就挽回形象搞好關係,我只想說,嘉容再美,也沒你想得美!」
「你——!」趙合被她一頓擠兌,又是羞臊又是惱怒,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偏又發作不得,直氣得七竅生煙。
「安公公,我知道你在陛下面前得寵,旁人都不敢拿你怎麼樣。但今日你如此戲弄我,這口氣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咱們走著瞧!」趙合撂下一句狠話,轉身便欲離開。
「你就不想知道,這麼多個月與你情意綿綿互通書信的人是誰?」長安忽道。
趙合腳步一頓,想了想,回身疑慮地看著長安。
長安從懷中摸出一張紙,笑盈盈地遞給他,道:「不看會後悔哦!」
趙合耐著性子走過來,從她手中抽過紙去,展開,沒看兩行,面色就變了。因為這張紙上寫的不是別的,正是嘉言墮胎那次長安逼問出來的口供。
「若我只想從你手裡要幾兩銀子花花,何必費這功夫?國喪期與宮女苟合致其有孕,有這樣的把柄在手,我便光明正大地問你要,你敢不給么?」長安捋著自己的袖子道。
趙合看完那份供詞下意識地就想撕了,又恐會激怒長安。他定了定神,看著長安問:「那你此舉究竟何意?」
「何意?幫你達成心愿啊。」長安走過來,從他手中拿過那份按著手印的供詞,一邊撕一邊道「正如你所言,雜家雖然在陛下面前得寵,但終究不能靠著這份寵信過一輩子。所以在外頭,如趙公子這般有前程的官家子弟,雜家自是能結交則結交,若能成為至交好友是最好,若不能,互通有無互惠互利這樣的關係,於我們雙方而言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弊。既然要結交,自然要投其所好,趙公子好美人,此乃人之常情,雜家理解。但雜家也不能為了滿足趙公子的這一心愿,賠上雜家全部的身家性命不是?」
「此話怎講?願聞其詳。」趙合見長安撕了那份供詞,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也覺自己方才太過衝動了些,是以態度又軟化下來。
「嘉容這件事,難辦就難辦在她性子倔,身份又特殊這兩點上。性子倔,就註定你對付一般女人的方法對她不管用,而贏燁之妻的身份也讓我們不能像對待一般宮婢那樣對待她。就這兩點上來說,你想要得償所願,沒有長久的籌謀與周密的計劃,決不能成。更別說宮中人多眼雜,既要籌謀此事,又要避人耳目,談何容易?所以我才想出這麼一招移花接木的計策出來。」長安道。
「移花接木?」趙合一臉不解。
長安點頭,道:「相信你也看得出來,想要嘉容心甘情願地跟你好,是不可能的。這段時間我也曾多番試探她,她對贏燁十分痴情,斷不可能做出背叛贏燁之事。所以,我不妨現在就告訴你,即便將來你有了一親芳澤的機會,也只有一次而已,再不能多。而在此之前,卻還有許多準備工作需要去做。我哄你和嘉言通信,只是第一步而已。如今你雙腿無恙可以進宮,通信便可停了,但你和她必須保持如信中一般黏黏糊糊的狀態,當然,在旁人面前還是不能做得太明顯。表面上與嘉言好,背地裡伺機得到嘉容,這就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而一旦你真與嘉容成就好事,若我能安撫住她不令她鬧起來最好,若是我鎮不住她讓她鬧了起來,有嘉言為你作證,豈不比你空口白牙自證清白要好得多?」
趙合仔細想了想,確實有理。雖然花費如此之多的心力財力最終只能換一夜風流讓他有些不甘心。但,誰讓嘉容美呢,他第一次見她就被她勾走的魂兒,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何不與我言明,騙得我好苦不說,還差點令你我之間生了嫌隙。」趙合埋怨長安道。
長安往旁邊樹榦上一靠,抱著雙臂閑閑道:「得了吧,雖然雜家挨了一刀,現在不算個正經男人,但男人的心思雜家還是知道的,無非就是喜新厭舊朝秦暮楚。我若當初與你明說,你與嘉言通信能那般情真意切?我告訴你,在感情上女人的嗅覺敏銳著呢,你稍有些虛情假意虛與委蛇,她們馬上就能察覺出來。嘉言是你與嘉容前面最大的擋箭牌,無論如何,我都得幫你攏住了她。」
趙合拱手道:「安公公為我如此殫精竭慮,方才我卻差點誤會了安公公,實在是慚愧,慚愧得很。只是不知,安公公打算如何幫我達成所願?」
長安道:「不急。我對趙公子可算是掏心掏肺了,只不知趙公子對我如何?」說著,她從袖中拿出一張紙,展開,朝向趙合,問「趙公子,此人,你可認得?」
趙合一看紙上的人像分明是孟槐序,想起進宮前孟槐序警告過他不許向任何人透露關於他的情況,他心中一緊,面上不自覺地閃過一抹猶豫之色。
長安本就是見微知著之人,見他這樣心中已經篤定這老頭定然與丞相府有關。當即將畫像收起,一言不發舉步就走。
「安公公!」趙合見她似是生氣的模樣,忙喚住她。
長安回過身,詐他道:「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人便是你爹的幕僚孟槐序,有此一舉,不過想試探一下趙公子與雜家結交的誠意有幾分罷了。目前看來,趙公子與雜家結交的目的只不過想利用雜家而已。既如此,也不必多說了,待雜家想好交換的籌碼,自會通知你的。」
「不不不!安公公你別誤會,我並非沒有誠意與你相交,只是此人……唉,我就明說了吧,他知道我利用趙椿跟你之間傳信之事,並以此來威脅我。我若不聽他的話,他便要讓我爹將我軟禁在府內,不讓我出來。」趙合見長安已然知道了孟槐序的身份,索性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長安眉頭一皺,問:「他威脅你什麼?」
趙合道:「不許我跟外人透露他的情況。」他到底沒敢將孟槐序讓他往宮中帶戒指的事說出來。
長安徘徊兩步,道:「如此說來,此人對我們終究是一大威脅。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他閉嘴?」
趙合挫敗道:「別提了,去年我曾派人刺殺他,不知被哪個多管閑事的混蛋插了一手,讓他給跑了。如今他有我爹派的高手貼身保護,想動他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長安心道:嗯,的確是個多管閑事的混蛋!
「看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你的難處我知道了,趙公子,為免旁人疑心,你趕緊回前頭去吧。」長安道。
打發了趙合,長安在原地思慮一陣,轉到前頭茅舍旁往河邊一看,見慕容泓被慕容珵美等人簇擁著在那兒寫詩還不知作畫,目之所及不見鍾羨身影。
「咦?鍾羨那傢伙上哪兒去了?莫非去爬山了?」長安低聲自語道。
「在下還真想去爬山,安公公願同行嗎?」
長安汗毛一豎,慢騰騰地轉過身,看著鍾羨訕笑著打招呼:「文和,真巧啊!」
……
茅房離蘭汀有一段距離,嘉容膽子小,一直憋著不敢一個人去上茅房。後來實在憋不住了,便與同來粹園的御前奉茶打了招呼,一個人去後頭山腳下的茅房解手。
一路無事,在茅房也未遇著什麼人,嘉容鬆了口氣的同時,也不免暗笑自己草木皆兵,這宮裡哪兒就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步步殺機了?
出了茅房,她直往蘭汀那邊走去,剛走到半道,忽然有個紙團滾到她前面的路上。
她驚了一跳,四顧,周圍綠樹成蔭視線阻絕,不見人影。
她猶豫著上前撿起那隻紙團,展開,紙團里包著一枚銀杏仁大小的褐色丸子,紙上還有字。
嘉容一看到那字眼睛就瞪大了,那筆跡她認得,不但認得,還很熟悉,那是……她姐姐的筆跡!
她急忙拿開丸子仔細看紙上都寫了些什麼。
「贏燁病重,你若想見他最後一面,將此丸放入慕容泓的茶水中,我帶你逃離此地。」
贏燁病重,贏燁……病重?嘉容將這四個字反覆看了好幾遍才反應過來,然而一反應過來便六神無主了。
誰說這話她都可能不相信,可若是她姐姐說的,她不能不信。因為她知道她姐姐喜歡贏燁,若非事實,斷不會說這樣的話來詛咒贏燁。
難道贏燁過了這麼久都沒能想辦法接她回去,是因為他病了嗎?
最後一面……目光觸及這四個字她心都快縮成一團了。
不,她不相信!便是她姐姐說的她也不相信!贏燁身體一直那麼好,怎麼可能得重病呢?怎麼可能只能再見最後一面了呢?
她焦急地環顧四周,想把她姐姐找出來問個清楚。可林木寂寂,根本就沒有一絲足以讓她捕捉到的動靜,她又不敢高聲喊。擔心又無助之下,她就這麼蹲在路邊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