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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蓮溪寺

  上巳節, 慕容泓息朝一日。理由是為了賑災,文武百官都度過了一個十分忙碌且艱難的冬季,是以不妨趁上巳節這天帶家人出去好生遊玩一番, 以作散心。


  大早上,長安在房裡裹胸。其實她的胸現在也不算大,可她骨架纖細, 個子抽高了,整個人便似一枝瘦弱細長的柳條,哪兒有點凸起醒目得很。


  而且這裹胸必須裹得很緊才成,如若不然,原本的規模加上布條的厚度,只會顯得更突兀。


  裹好之後,長安坐在榻沿上大喘氣, 暗暗祈禱這胸千萬別再長大了,如若不然, 要裹得看不出來會死人的。


  其實認真想來, 女人真的從心底里都喜歡大胸嗎?長安覺得至少有一半的女人是因為在意男人的眼光所以才喜歡大胸,至少她上輩子就是這樣。上學跑步時她討厭死自己發育得過早又過好的那對大胸了,長大后才發現原來操場上的確不是它的用武之地, 情場上才是。


  但是這輩子,她應該不需要這件撩漢利器了。雖然一個女人一輩子都假扮男人生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可算是一種失敗。但如她這樣的出身,在這個社會作為一個女人來生活, 其境遇只怕遠比現在更糟。別的不說, 若是幾個地痞無賴摁住了她, 她還能翻天不成。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即便遭遇了這種不幸,她也很可能沒有機會、沒有能力或者沒有地方為自己討回公道,這種徹底的絕望,還是真正致命的。


  這樣想來,這輩子能遇見慕容泓,還真是踩了狗屎一般的幸運。


  她歇了一會兒后,伸手拿榻沿上的乾淨衣裳,卻從衣裳里掉出一塊帕子。她撿起一看,是慕容泓幫她包腕子的那塊帕子。絲綢質地,又是純白的,血漬干在上面后沒能洗乾淨,不可能還給他了。留著也沒什麼用,還是待會兒帶出去扔掉好了。


  長安穿好衣服戴好帽子,衣襟袖子全都撫平了,確定自己儀錶整齊,這才將那塊帕子往袖子里一塞,準備開門出去。


  手堪堪搭上門閂,她卻又停了下來。


  從袖中摸出那塊帕子,她眼神複雜地看著它。


  真的是純白的一塊帕子,只在一角用金線綉了一條優美舒展的線條,沒有爪子沒有犄角,但依然看得出是龍的形狀。


  她摸了摸那條寫意的小金龍,腦中忽閃過那日慕容泓在那片綠意泛濫成海的林間為她包紮傷口的模樣。初春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星星點點地灑在他瓷白的臉上,那長長的低垂的睫毛在光斑中泛起五彩迷離的光澤,映得他整張臉鑲金嵌玉般的華麗……


  不知為何,一想起這一幕長安的心跳便會加快。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回身走到立櫃前拉開抽屜將手帕往裡一丟,心道:有金線呢,蚊子腿再瘦也是肉啊!

  關上抽屜,生怕方才那個理由還不夠她說服自己一般,她又想:待將來后妃入宮,就說這塊帕子是陛下包過傷口的帕子,說不定還能賣上一大筆錢。


  這樣想著,她心裡總算舒坦了,開門出去,鎖好門后一回身,看到不遠處郭晴林也正出門。


  他與劉汾不同,他懂得偷懶。以前劉汾總是一大早起來帶著宮女太監去甘露殿伺候慕容泓起床洗漱。郭晴林不這樣,他直接安排在內殿守夜的太監負責早上慕容泓的洗漱事宜。至於他自己,只要在慕容泓走出甘露殿時,能準時在殿外候著就成了。


  今日慕容泓不用早朝,是以大家都起得晚些。


  既然撞見了,長安只能過去行禮。開春后衣衫穿得薄了,郭晴林身上那股丹參川穹膏的味道愈發清晰。宮中規矩,為了避免引起主人不適,奴才身上是不能有味道的。這郭晴林到底是怎麼回事,怎會這股味道歷久不散?總不可能身上天天都帶傷吧?莫非是用得多了腌入味了?

  「長安,你今年多大了?」長安正跟著郭晴林一邊往甘露殿的方向走一邊胡思亂想,旁邊的郭晴林卻突然問道。


  「回郭公公,奴才今年十六。」長安道。


  「果然是一代勝過一代啊,記得雜家十六那年才剛剛入宮,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懂。哪及安公公這般千伶百俐深得聖寵。」郭晴林悠悠道。


  長安摸不准他什麼意思,遂訕笑道:「奴才這叫笨鳥先飛,您這叫後來居上,自然是您更勝一籌。」


  郭晴林看他一眼,這奴才個性太過鮮明,在接觸之時往往就容易讓人忽略了他的長相。但細細看來,這奴才的長相與他的個性還真是相配,都是表面柔順內藏桀驁,不好調-教的那種。


  不好調-教的獵物,總歸是比那些容易調-教的獵物更能激起捕獵者的興趣。


  「聽說劉汾是你的乾爹,在你之前,他在宮中這麼多年可從未收過乾兒子。」郭晴林忽換了話題。


  長安嘆氣道:「大約奴才命里真的帶煞,克親生父母不說,連這乾的也克。從今以後,奴才可再不敢隨便與人攀親了。」


  話題還未展開,這奴才便已將此話題終結,果然是個極聰明的。郭晴林暗忖。


  「即便不是親生的,好歹也父子一場,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死的?」郭晴林拋出誘餌。


  長安心中咯噔一聲,一臉迷惑地看著郭晴林問:「太后不是說他是上吊自盡的么?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郭晴林風-流毓秀地彎起唇角。光看他的皮相和做派,這哪是個太監?分明是哪個富貴人家的浪蕩公子。


  「今晚來滴翠閣,我告訴你。」他傾過身低聲道。


  長安:「……」這變態是要開始對她下手的意思?

  「入夜之後長信宮應當也有宮禁吧,奴才如何進得去?」長安眨眨眼道。


  「安公公果然耳聰目明,這麼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閣樓,雜家隨口一提,安公公便知是在長信宮。」郭晴林直起身子,看著長安笑得意味不明。


  長安面色不變,只道:「奴才知道長樂宮並無滴翠閣,郭公公向來行事妥當滴水不漏,自然也不會夤夜將奴才約至不知名的荒僻之處,故而奴才猜測這滴翠閣是在長信宮而已。」


  郭晴林眼波一轉,問:「那你來,還是不來?」


  長安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道:「既然郭公公相邀,奴才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郭晴林指尖挑起一塊令牌,烏木質地,邊緣雕刻有精緻的花紋,正面刻著一個「西」字。


  「拿著這塊令牌,進了長信宮,自有人帶你來見我。」


  長安伸手接過那枚令牌,想起長祿,心中頓時冒出一股親眼見證歷史重演的混雜著心酸的滑稽感,面上卻分毫不顯,低眉順目道:「奴才遵命。」


  兩人來到甘露殿前,忽一太監上來對郭晴林稟報道:「郭公公,長祿的家人到京了,先正安排他在蓮溪寺中等著。」


  郭晴林正欲說話,長安搶先道:「郭公公,您待會兒還要陪同陛下去粹園,不如此事就交給奴才去辦吧,正好長祿留下的銀兩也還在奴才那兒呢。」


  「既然你願意,那就由你去辦吧。」郭晴林無可無不可道。


  兩人當下進了甘露殿,郭晴林將指派長安去蓮溪寺處理長祿後事一事稟報了慕容泓,慕容泓未作反對。長安溜到內殿從床榻下拖出箱子,從箱中取了張一千兩的銀票,想了想對於窮困之家,橫財無異於橫禍,於是又將銀票放下,拿了張五百兩的出來。


  長祿沒什麼遺物,外頭的東西也帶不進宮裡來,長安便只拿了這五百兩銀票去了皇宮後頭的蓮溪寺。


  從拱宸門出去,步行不過兩刻時間就到了蓮溪寺前。


  長安原以為這蓮溪寺就是一座和尚廟,誰知到了才知,這寺里居然全是女尼。


  在寺里的客舍裡面,長安見到長祿的二哥,衣衫襤褸骨瘦嶙峋的一個年輕人。按年齡推算,今年他應該還不滿二十,或因勞苦之故,看上去似乎有二十五六了。


  長安進房的時候,就看到他表情木訥,或者說是麻木地坐在椅子上,察覺有人進來,也不過從坐著變成站著而已,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整個人透出一股絕望過後心如死灰般的氣息。


  長安看著他破得露出三根腳趾的布鞋,道:「這一路過來吃了很多苦吧,大哥為何沒來?」話剛出口便後悔了,隔了這麼幾個月才來到盛京,又是這副模樣,八成是沒有盤纏一邊趕路一邊討飯過來的。這種情況下,又何必多一個人一起受苦呢?


  「大哥去年七月里就病死了。你、你是……」長祿的二哥囁嚅著開口。


  「我是與二寶一起當過差的。」乍聞王家大哥也已病死,長安心中有一瞬悲惘。所以說沒體驗過親情有沒體驗過親情的好處,至少不必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


  王家二哥眼中泛起淚花,問:「二寶他、他是怎麼……」


  「也是病死的。」長安接話道。


  王家二哥抽泣著抬起袖子來擦眼睛。


  「既然來了寺里,就去拜下菩薩吧。」長安側過身,「二寶的骨灰已經派人去取了,應該待會兒就來。」


  「我付不起香油錢。」王家二哥局促道。


  長安道:「不用你出。」


  兩人出了門向大雄寶殿走去。


  「對了,二寶既然行三,為什麼會取名叫二寶呢?」長安忽然問。


  王家二哥道:「我大哥叫王招財,我叫王進寶,後來有了老三,爹就給取名叫二寶了。」


  「原來如此。」至此,長安才確定此人確是長祿的二哥。


  兩人堪堪走到大雄寶殿右側,後頭忽嘻嘻哈哈地跑來一女子,口中道:「放風箏,放風箏,秋君哥哥,放風箏咯。」


  長安一抬眸,便見一女尼牽著風箏跑到前頭去了,還回過頭對她擠眉弄眼地笑,道:「你看我的風箏飛得高不高呀?」


  長安瞧這女尼似乎精神有些問題,正疑惑,後頭又追來兩個小尼姑,其中一個連連喊著:「凈蓮,快站住!師父說不能到這裡來玩的。」兩人經過長安身邊時,匆匆行了個佛禮,便接著追了過去。


  那凈蓮見有人追她,愈發開心,一邊跑一邊頻頻回頭笑。


  今日天氣不錯,天和氣清萬里無雲,長安伸手在額上搭了個涼棚,仰頭看著天上那隻風箏。


  那凈蓮一回頭,卻忽然停了下來。


  「秋君哥哥,秋君哥哥!」她將手中線圈一扔,抬步就向長安這邊跑來。


  「凈蓮,你認錯人了,這哪兒有什麼秋君哥哥?」兩名小尼姑忙一左一右挾住她的胳膊,試圖強行將她帶走。


  「放開我!那明明是秋君哥哥,秋君哥哥來看我了!秋君哥哥來帶我回家了!」凈蓮激動地掙扎著,見掙不開兩名小尼姑的挾制,一陣歇斯底里的尖叫過後,居然扭頭就去咬旁邊小尼姑的耳朵。


  小尼姑顯然早防著她有這一手,緊急關頭慌忙放開她的胳膊往旁邊退了一步,這才沒被她咬到。


  凈蓮見這一招有效,又對另外一邊的小尼姑如法炮製。成功掙脫兩名小尼姑的控制后,她撒腿就向長安這邊狂奔而來。


  長安方才見這女尼看著這邊叫什麼「秋君哥哥」,並不知她到底在叫誰?如今見她竟然是奔著自己來的,正想躲,一轉身卻與木獃獃的王進寶撞了個正著。


  就耽誤了這麼一會兒工夫,那凈蓮便已跑到近前,從身後一把抱住長安高興道:「秋君哥哥,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的,你一定會來帶我回家的!我們這就回家好不好,好不好?」


  「呀呀,這位師太,有話好說,我不是你的什麼秋君哥哥,你先放開我好不好?」被一個隨時會咬人的精神病患者抱著,縱然長安自覺膽大,也有些承受不住。


  凈蓮動作一頓,放開長安將她扯得轉過身來,質問:「你明明就是秋君哥哥,為什麼不承認?你終究還是嫌棄我做過妃子,伺候過別的男人是不是?可你明知道那不是我自願的!既然你嫌棄我,為什麼又來找我?我恨你,我恨你!」


  她一邊喊叫一邊大哭一邊撕扯自己的頭髮,那瘋狂的模樣驚得長安倒退兩步,唯恐她撲過來咬她一口。


  好在這時趕來四個孔武有力的女尼,抓住那凈蓮將她強行帶走了。


  「對不住安公公,寺人看管不嚴,驚著您了。」一位四十左右的女尼上來向長安賠罪。


  長安笑笑道:「無事。只不過,師太,這遁入空門之人,青燈古佛修身養性,該是最六根清凈與世無爭的,怎麼還瘋了?」


  女尼道:「安公公有所不知,這凈蓮送來蓮溪寺時便是這般模樣,並非入了佛門才變成這般模樣的。」


  「哦,想不到我佛慈悲,竟連瘋癲之人也收,那吃不飽穿不暖的窮苦之人定然也是來者不拒了。如此這寺中竟還未人滿為患,倒是奇事。」長安道。


  女尼道:「安公公開玩笑了,這蓮溪寺是皇家寺院,原本就是為了收容宮裡頭被廢或受罰的嬪妃,抑或老弱病殘無家可歸的宮女而設的,裡頭人出不去,外頭的人自然也進不來。」


  長安瞭然:「原來如此。」


  辭別女尼之後,長安帶著王進寶來到大雄寶殿前,對他道:「你進去拜吧。」


  王進寶跨入門檻,回身看著站在門外的長安問:「安公公,你不進來拜拜嗎?」


  長安看著殿中慈眉善目的彌勒佛,腦海中閃過長祿被勒死時那漲成紫紅色的臉,道:「我不配。」神佛,她是不信的,懺悔,她亦不屑。明知今後還會犯下更多罪孽,又何必在人前惺惺作態呢。


  王二寶拜佛進香時,她就站在殿前回想方才那凈蓮為何會突然將她認作什麼「秋君哥哥」。她第一次跑過她身側時曾回過頭來看到了她的臉,但當時她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由此可見,凈蓮將她認錯,並非是因為她的長相。


  那會是因為什麼?

  長安想起凈蓮最後一次回頭時自己的動作,手在額上搭了個涼棚,仰頭向天上看。


  難道是因為這個姿勢?但這個姿勢似乎也不具備什麼特殊性。


  長安重複了一遍當時的動作,無意間看到因為抬手的姿勢袖子滑了下來,露出了她的手腕。手腕內側三寸處在粹園扎破的傷口血痂還未脫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猶為醒目。


  她凝視著自己手腕上的血痂,腦海中一段因為細枝末節微不足道而已然模糊的記憶在她的竭力回想中一點一滴地清晰起來。


  最終,當那副場景恍若昨日一般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呈現在她的腦海中時,她眯著眼緩緩笑了起來,心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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